第一百零一章 夜宿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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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五日,妄渡峰——七煞海第二層欲海的盡頭,坐落於魍魎地界最南端與悲海的交界處。這山,不過普通的山,白日裏奇石兀立,蒼翠峭拔,雲遮霧繞。一入夜,卻悉數籠罩在詭異濃重的浩渺暮靄中,仿若與整個世界隔絕起來。偶爾從遠處傳來陰森鬼魅的鴉叫聲與嬰啼聲,或長或短、或遠或近、或尖銳或沉悶,教人心驚膽戰、毛骨悚然。
此刻,妄渡峰上唯一給予人夜宿方便的青雲廟內,一座無頭石佛、一堆篝火、一鍋汩汩熬煮的清粥和一位頭挽靈蛇髻、素麵朝天,身著粗布衣衫卻難掩傾城色的美人兒,龜縮在這一方天地,便是一處大千世界……
昨日,尚在杏園春色呼風喚雨。今日,便是這荒涼破廟的階下之囚!人生際遇難料,教赫連流湘恨不能一把火燒了這醃臢地,出這口憋了整一日的鬱悶氣……可是,當她瞥見從寺外的霧靄中緩緩行來的那抹如鬼魅般陰氣森森的白色身影後,所有的惱怒都化為唇角的妖嬈一笑,悉數隱藏在了美麗的臭皮囊中。
華發如瀑的書生,蒼白病態的臉、瘦削的身體、虛弱麵相,端的是一副凡間最平常無害的模樣。隻有赫連流湘知道,這個男人——有多恐怖、陰狠、強大!他能單槍匹馬獨闖佛祖所居西方極樂地,亦無懼神魔一體、曾逆天吞佛的大孔雀明王,甚至是無人敢應的十八羅漢陣法,都能以極惡相輕鬆破除。
這六界九州,可與之匹敵者,還有何人?
正思忖處,書生已悄無聲息來到身旁,清臒麵容在火光掩映下泛著病態的紅,整個人都充斥著沁人寒氣。他骨節分明的手提著一隻才獵殺剝皮的野鳧子,那殞命的畜牲被割裂的喉間尚滴著淡紅的血水,一股葷腥騷臭味兒撲麵而來。
書生麵上無波,手腳利索地將那野味架烤在柴火上,紅色烈焰舔舐著皮肉內層的脂肪,發出滋滋的誘人聲響。而後,他在熬粥的簡陋石鍋旁蹲下身,用漆木勺仔細攪動著稀寡的白粥,直至湯色粘稠。
赫連流湘靜靜看著男人將這一切做來如行雲流水,卻偏偏不符合他十八地宮幽冥之主的身份,倒有些養家糊口的凡夫俗子氣。真正新鮮!
靜默中,書生手上幻出一條明黃色的金絲軟錦,那是隔絕陰陽氣的地宮法寶。他沉聲一字,疏離冷淡:“花!”
兀自征愣的美人兒恍然憶起懷揣的物事,她用飄忽纏綿的眼神,欲語還休地誘惑著麵前目光陰寒的男人,纖纖玉手緩緩解開襟前蘿扣,在掏出錦帕包裹的靈山聖物時,若有似無地露出了貼身的翠色肚兜和一大片雪白酥胸。
誰知,杏園春色頭把交椅這一番明晃晃的勾引與明媚春色,不僅無用,還換來書生頭也不抬的一句戲謔言語:“你的這些手段若能一一教會她,且悉數用在本王身上……本王重重有賞!”
首戰失利的赫連美人也並不氣餒,趁著將雙色並蒂花交付的時候,塗滿火紅蔻丹的纖纖玉指有意無意的剮蹭著男人修長手掌,千嬌百媚的麵容笑意妍妍,語調亦飄出了天際:“不知我主會將這曠世奇珍用在何處?用於何人……”
書生用金絲軟錦慎重托著手中物什,使靈法催生,不過須臾之間,那枯萎的蓮便化作一粒瑩瑩碧綠的精元,所有藥性皆吸附其中。而後,他將手裏費盡千辛萬苦強奪來的,由靈山禪定池水耗費百萬年光景所哺育的奇珍,直接扔進了熬粥的石鍋……在氤氳的水汽和灼熱的溫度中,那精元漸漸融入每一滴粥米、每一涓水,直至消失不見。
“哎!”赫連流湘大驚,但已製止不及。她一雙杏眼在狹窄空間內睃巡數遍,直至再不見第三者的身影,才懷揣著複雜心情,暗暗忖度道:幽冥之主行事,真正出人意料!
一切事畢,書生起身,無視她媚眼紛飛的諸多挑逗,徑直走到破損石像正前方的位置,結跏趺坐,雙目微閉,便如禪定的佛,兀自養起神來……
有意思!美貌妖狐唇角彎彎,含嗔帶媚的目光放肆在書生略蒼白的臉龐和看似瘦削、卻蘊含無窮靈力的身體遊走、撫摸,灼熱視線足以將一切焚燒殆盡。
良久,在這灼熱視線裏波瀾不驚、欲念不起的書生,忽而啟唇,如自語般低聲道:“本王心儀一女子,為了得到她,使了些強硬手段。如今,她懼怕本王,不肯乖乖就範……依赫連書寓之見,本王若要使之屈服,該當如何?”
此一語出,赫連流湘驚詫不已。強大如幽冥之主,竟會為“情”字所擾,真正讓人側目!
書生雙目仍舊閉合著,仿佛不曾言語過般平靜如初。他蒼白的臉龐在皎皎月光下透著一股讓人發涼的寒氣,偏偏渾身沐浴在一層玄黃光暈下,是魔、是佛,還是神,讓人分辨不清。
良久未聞隻字片語,男人續道:“杏園春色縱橫六界歡場多年,其當家人亦是聲名在外,想來應有解決之法!”
久經歡場的女子倒似被這情愛問題難住了,一時垂首不語。
“怎麽?回答不出,還是不肯告訴本王。”書生緩緩睜開眼,眼波中陰沉一片,似漆黑深海,又似無垠夜空,裝有大千世界的紛雜詭異,亦有洶湧起伏的情波翻滾,教人迷失其中,如墜阿鼻地獄。
隻此一瞬,美人兒心魂被攝進了那一片茫茫深海,不知不覺間心中所想已脫口而出:“流湘以為,當四步處之!”
“願聞其詳!”書生難得的微微一笑,謙虛如學中孩童。
赫連流湘眼中虛無一片:“其一,婚約束之。若是女子,既嫁作人婦、為人母,任她再有不甘,時日一久,必為世俗所縛,那些遺憾自然會變得淺淡虛無;其二,誠懇待之。盡己所能,彌補前過,讓她感動而無法拒絕……”
書生道:“若她還不肯呢?”
美人兒眼波一沉,言語變得銳利而偏執:“其三,利益迫之。用她所在意的人和事來牽製她、脅迫她,讓她隻能為你左右,不能反抗;其四……”赫連流湘頓了片刻,唇角微微勾起:“果斷殺之。不為姻緣、情誼、利益牽絆的女人,必使自己受其害、為其傷,何不下定決心,斷絕其擾,方能不被情愛所累!”
聞言,書生竟難得地沉默深思起來。半晌後,他的唇角浮起一抹詭譎笑意:“很好——”
這笑,明明充斥著危險,卻偏偏有著能讓人飛蛾撲火的無窮魅力和想要去征服的蠢動欲望。
赫連流湘款款起身,媚骨沉香而妖嬈,一步步行去如飛舞的蝶。而後,借著月色的蠱惑,她一個旋身飛入男人懷裏。淺淡的脂粉香味四溢,營造出曖昧氣息……美人兒用右臂鉤掛著書生的脖頸,用胸前的溫度熨帖著他蒼涼的身體,挺翹的臀也趁勢放浪摩挲著那敏感脆弱處,溫熱呼吸吞吐在彼此唇間、耳畔:“聖王!”她的喉間吐出撓人的聲音,似放出了一隻狡猾的蟲子,用盡心思尋找著男人內心深處可攻破的空隙:“若用這四個辦法都征服不了她,奴家還有一計……”
“講!”書生端坐如禪定老僧,心塵不起微波。
那使盡渾身解數卻收效甚微的美人,仍舊未死心地曖昧動作著:“傳聞,姬蛇一族有催情秘藥”蝶戀花“,可牽引人的欲望,蠱惑人的心智,且無法可解。若聖王能從銀姬處覓得此藥,隻需微末,便能心想事成!”
聞此言,書生望著她良久,忽而邪獰一笑:“貪海藍域主告訴你的東西不少嘛!”
原本興致盎然的妖狐乍聽到這名字,臉上有一瞬的扭曲……
男人正襟危坐,神色冰涼地幽幽道:“蝶戀花——本王已經對她用過了!”
美豔妖狐杏目圓睜,似尚未反應過來。
正說話間,寺外隱隱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梵鈴之音。那聲音如空穀鶯啼,清脆動人,又似石入淺水,在心間激起漣漪點點。而後,伴隨著“吱呀”一聲悶響,沉重的朱漆大門外猛然鑽進一隻頂著破爛瓜皮帽、圓滾滾的小腦袋。夜色下,突然闖進的人靈動的一雙眼睛嵌在一張看不清麵色的灰黑臉龐上,兩排碎玉般的牙齒在黑暗裏白得耀眼,櫻紅的嘴唇因被眼前的景色驚訝得幾乎變了形……
片刻的尷尬後,來人舉右手一把蒙住自己的眼睛,卻又無聲無息從指縫中暗挫挫地偷窺著裏麵的精彩場景,順溜話語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對不住,對不住……兩位繼續!”
不過一眼,書生原本冰冷的臉浮起一抹淺淡笑意,弧度優美的唇微啟,卻是對懷中人溫柔地輕聲耳語:“若今夜壞了本王的事,本王便扒了你的皮!”
聞言,美嬌娘身體一顫,逃命似地從男人懷中溜了出來,自覺坐到離他數步之外,再不出半句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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