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一章 哪裏來的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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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爺連忙撿起來一看,隻見麵寫著廖廖數語:高人可遇不可求。

    這可真是晴天霹靂。

    唯一的救命稻草也飛得無影無蹤了。

    全城的老百姓都眼睜睜地看著高人回到了衙門,現在人沒了,還能拿什麽跟老百姓交待?

    這個時候,不要想著能不能解決幹旱的問題了,還不如先想想怎樣別鬧出事端了。老百姓受旱已久,本是饑渴交加,再不加以安撫,隻怕會激出變故來。

    當下,官老爺便下令府封鎖消息。誰要敢把高人已走的事實泄露出去,要誰的命。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眾人雖是親眼看到高人力竭昏倒,短時間內可以用高人需要靜養的理由糊弄,但總不能十天半個月了,還是不露麵。那時,老百姓們又要胡思亂想了。

    師爺想的辦法是,在這十天半個月裏,一定要再找個高人出來。

    官老爺卻沒有那麽樂觀,愁眉苦臉地道:哪裏說找能找到。萬一還是找不到怎麽辦?

    師爺卻深諳此道,皺著眉頭沉聲道:找不到也得找到。

    官老爺略略一愣,馬明白了師爺的言外之意。管他是真是假,總要找個人出來頂一頂。是真,自然好。是假,便索性揭露其罪責,該怎麽辦怎麽辦。至少可以先發泄掉民眾的怨氣。然後再正大光明地慢慢想辦法。

    此計多少摻雜著欺心的成分。

    官老爺當官的日子還淺,脫不了書生氣,心還有幾分猶豫。

    師爺勸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萬一逼不得已,隻能找來假的,終究也是因他自己是個假的。殺一個招搖行騙之徒,總激出民變來得好。

    一聽到民變兩個字,官老爺猛可地打了一個寒戰,終於狠下心來。

    情況果然朝著最壞的打算發展了。

    盡管官老爺派出多路人馬,四麵八方去打探,卻沒有找出一個高人來。而聚集在府衙前,打探高人病情的老百姓卻越來越多了。起先還能好言勸回去,日複一日,老百姓越來越難勸了。很多人在府衙外一站是大半天,連正常的辦公都受到了影響。

    師爺看看風頭不對,隻有催促官老爺緊急啟動那個最壞的打算。

    找高人不容易,找個頂包的還不容易?

    有個衙役回城的路想尋個地方歇息,恰巧看到一個人側身歪倒在一棵大樹下,穿得破破爛爛的。起先還以為是出來逃難的老百姓餓死在路邊了,近前一瞧原來隻是睡著了。而且他也不是老百姓,身那一套破破爛爛的袍子,是道袍。

    衙役心頭一動,便口稱道長,裝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樣,實則是將那人賺回了府衙。

    接下來的事,也不需官老爺親自出麵,全由師爺處置。

    師爺先找人打了一大桶的熱水,讓那道士仔仔細細地洗了一個澡,換一身幹淨衣裳。

    果真是人靠衣裝。之前道士穿得邋裏邋遢,胡子老長,還以為他沒有六十也有五十。現在收拾幹淨了一看,頂多四十出頭,大約頗受了一些風吹雨淋,整個人又黑又瘦,但精神頭還不錯。

    道士問起道袍去哪裏了。師爺說找人漿洗、縫補去了。道士便也沒多說什麽,隻問有沒有吃的。

    師爺忙表示讓廚房準備飯菜。道士說不用特意做,有什麽吃什麽吧。

    不一會兒,廚房送來幾個饅頭,一小鍋白米粥,還有一盤剛出鍋的鹹菜炒雞蛋。

    道士也不客氣,抓起來吃。他吃兩口饅頭,喝一口粥,很快幾個饅頭不見了,一盤鹹菜炒雞蛋也吃得幹幹淨淨。連盤子最後剩下的一些油花,也用饅頭皮揩下吃掉了。

    待道士吃飽喝足,師爺方問道:道長可會開壇作法,請雨神?

    道士笑道:區區一介凡人,安可通神?

    師爺本來問那話,並不指望他真能請雨神。不過是想誆誆他,惹得他自己說會作法,便好順水推舟。說白了,如今情勢已急,等著這麽一個倒黴蛋。

    但不料道士回答起來,雖是廖廖數語,氣度、言辭都頗從容。

    師爺做人幕僚多年,沒有當過一天的官,可大大小小的場麵卻也見過無數。單論識人這一項,眼力還真不賴。當下,便對這道士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那……師爺小心地問道,道長有什麽神通呢?

    道士笑道:並沒有神通。不過能治些小病。

    師爺登時又失望了。也許這道士精通醫道,隻可惜醫道於此時並無用處。

    誰知道士的話還沒有講完,緊接著又補道:或是誰家有白事,也能做做道場,打打醮。

    師爺仍是不在意。僅能做白事而已,也不算什麽神通。

    道士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裏,笑道:世哪有那麽多的神靈,說來來。人間世,但能將人間的孤魂野鬼處置妥帖,不得了了。

    師爺大有醍醐灌頂之感。請了那麽多高人,每一個都是大搖大擺地來,漂亮話說得不知多少,什麽可通神佛,下可請閻王,都當自己是活神仙。結果呢?

    師爺心道,莫非真遇不可貌相的高人了?

    管他,先求了再說。

    便立即朝著道士深深一揖:本地連年幹旱,百姓正處於水深火熱之。道長若有指教,還請明示。

    道士審慎地道:我雖不知道如何祈雨,但我想,恐怕祈雨也是不行的。

    師爺一下子被人戳痛腳,忙問:道長怎麽知道的?之前,確有一位高人來祈雨,黑雲湧動,雷聲震震,偏偏功虧一簣。

    道士歎了一口氣:那我想的恐怕不錯了。貴地大旱,隻因有怨氣衝天,才令風雨失調。你隻祈雨,卻不設法消解怨氣,何異於治標不治本。

    師爺猛地一怔,忙又是深深一揖:請道長稍候,待我請東翁出來一見。

    師爺的東翁自然是指的官老爺。

    且說官老爺一得了信,也是精神一振,立馬趕過來,一步也不敢耽擱。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說出幹旱的症結所在。

    官老爺見了道士也是深深一揖,道士還是安然不動,竟很坦然地接受了。

    此時此刻,官老爺也不去計較那許多。心道,隻要他是個果然有能耐的便好。

    官老爺急切地問道:道長說本地大旱是怨氣所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裏的怨氣?某自從赴任以來,雖不敢說撫育百姓、殫精竭慮,可也心存警惕、不敢懈怠。凡遇訴訟,也絕沒有厚此薄彼,總要持平而論才好。

    道士點頭:能做到持平而論也屬不易。隻是我才剛到貴地,也不知道怨氣究竟來自哪裏,還需查訪一番。

    官老爺忙應聲道:道長既願意出手相救,某代銀江百姓先行謝過。說著,又是深深一揖。

    這回道士卻還了一禮:一定盡力。

    官老爺看他話雖少,卻沒有一句虛話,心也踏實許多。

    道士穿得現成普通百姓衣服,當即便要出府查訪。官老爺求之不得,隨即吩咐一個老成的衙役也換了衣服,一路陪同。

    其實官老爺恨不得親自陪著道士去查訪。可是他必須在府衙坐鎮。而且他的長相銀江百姓也早看得爛熟,貿然跟出去,隻會給道士添麻煩。

    人是留在了府衙裏,一顆心卻早飛出去了。

    師爺看官老爺急得一會兒坐,一會兒站,一會兒團團轉個不停,算想勸也勸不出口。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不過仗著年紀大,經曆得多,勉強坐著而已。

    從天明一直等到天黑,都不見道士的蹤影,師爺也坐不住了。

    官老爺不由得想到壞處去:不會是跑了吧?

    師爺忙安撫道:不會的。若是要跑,一開始別攬這檔子事不行了?再說,還有人跟著呢。

    官老爺點點頭。

    廚房幾次來問要不要開晚飯,還是不見道士蹤影。官老爺哪裏有胃口,還是師爺說多少還得吃一點兒,便作主叫廚房做些清淡的。

    兩人都是勉強吃了一些。

    再等。

    官老爺又擔心起來,師爺勸道跑完整個銀江城也要費點兒辰光。

    於是等過一更天,二更天……

    一直等過了子時,終於等來了道士。

    道士和陪同的衙役都是一臉疲憊,但神情還屬正常。道士還不曾開口,衙役心知老爺們等得心焦,先一口說出來:找到了找到了!

    這一句話,官老爺和師爺先鬆了好大一口氣,喜色不由自主地便浮現到臉。

    道士卻沒有他們那麽喜眉梢,神色仍是淡淡的。

    官老爺見狀,心便又有些忐忑,忙問究竟是哪裏來的怨氣。

    衙役回道,原來是那家空掉的祠堂。他陪著道士在城裏找了許久,最終找到了那家祠堂,因為頻遭破壞,又無人修葺,祠堂已經坍塌了大半,庭的荒草都長到了膝蓋。祠堂裏供奉的先人靈位都倒的倒,壞的壞了。

    道士說正是因為無人祭祀,祠堂毀壞,才激怒了那家的先人們。

    你想,這一家本是望族,多少代先人供奉在裏頭。一個人的怨氣已經夠可怕的了,更何況是這麽大的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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