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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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這一家本是望族,多少代先人供奉在裏頭。 一個人的怨氣已經夠可怕的了,更何況是這麽大的一家子。
官老爺忙問道士什麽時候作法,消解怨氣。
道士搖了搖頭,麵露無奈:如果隻是幾個人,那還能勉力一試。但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望族,光是能找到靈位的有大幾十號人,其還不乏有功有名的。有功有名的人,靈氣一般人要旺,發起怨氣來,自然也非一般人可。憑他一個人,實在沒那麽大的本事把這麽多的怨氣消解。
官老爺一顆心咚的一聲,像沉到了井底。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冷透了。要不是衙役眼疾手快,從旁扶了一把,他差點兒癱倒。
師爺也不好過。這一天,大起大落太多,饒是他見慣世故,畢竟人老了,一顆心也要吃不消,隻能一手撐著桌子,一屁股坐下。
官老爺白著臉道,這可怎麽好!想想,心也甚是慘然,我苦讀十多年,好不容易光耀門楣……唉,大不了丟官,也算了。可滿城這麽多的老百姓,還等著下雨,難道連一條活路都不給他們嗎?
說著說著,眼不禁濕潤起來。
道士看這官老爺為人為官著實不算壞,便又勸道:明府先莫急,我雖不能作法,可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一句話說得官老爺又抬起頭來,眼巴巴地望著。
道士徐徐地道:總是因為祠堂毀壞,無人祭祀的緣故。我看,不如先請明府率著老百姓去將祠堂修葺起來,供奉香火,再到各處尋回這家後人。他們的怨氣自然會消。
官老爺連忙表態,修葺、香這都是應該的,馬可以辦到。可找回後人真難說了。難道一天找不回來,一天不下雨?那也是遠水解不得近渴啊!
這話確是老實話。
道士卻似成竹在胸:總是先盡力做起來。至少錯不在我了。
官老爺心道,本來錯不在我。即便把這個道理擺好了,老天是不下雨又有什麽用呢?
但此時此刻,不單別無他法可想,也別無他人可依,唯有先按照道士的路子來了。
官老爺大張旗鼓地將祠堂重新整修了一番。如果說實話,老百姓並不一定能理解,搞不好還會新添一層驚慌。隻說祠堂風水較好,道長要借此處重新開壇作法。
這樣一來,老百姓沒有不支持的,幹起活來特別賣力。預計至少也要一個月的活,竟然不到一旬幹完了。
道士選定適宜的日子,便由官老爺帶著鄉紳,還有許多小老百姓恭恭敬敬地去祠堂香。凡是去香的,都要求提前三天沐浴齋戒。這一天,道士自己自然也要到場。官老爺原先見他的道袍破舊得厲害,好意要替他做一身新的,但被道士拒絕了。
老百姓看到道士並不是之前的高人,不免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但一經師爺解說,便又安靜下來。師爺說之前的高人還要靜養,因怕緩不濟急,便先推薦了現在的道長。這位道長也是一位得道高人。
其實說辭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眾人親眼瞧見官老爺對道士恭敬有加,像學生見了老師一樣,誰還敢不把道士當回事呢?
師爺還特意撰寫了一篇祭,寫盡了連年戰火,對百姓、對祠堂的蹂躪,又寫近年來的大旱越發搞得近年來民生艱難。十分哀婉。老百姓不識字的多,很多人聽不懂,鄉紳不少人卻是聽得哭起來。但他們也隻以為走個過場而已。
隻有官老爺等人知道,師爺這是一方麵撫慰祠堂裏的亡靈,一方麵也是替百姓訴苦,希望能打動亡靈們的慈悲之心。
祭讀完,便由官老爺領著一大堆人朝著密密麻麻的靈位磕頭。隻見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一直跪到祠堂外頭。再一磕頭,一眼望去都是黑壓壓的。
跪拜完,便該香了。
官老爺第一個執著香前,雙手將三根香插進碩大的香爐裏。在這時,呼地起了一陣冷風,又急又猛,一下子便把官老爺的衣袖拂起來,險些蓋住臉。
官老爺扯住衣袖回頭一看,隻見滿地裏冷風亂竄,眾人都被吹得睜不開眼了。
有人在祠堂外麵忽然大喊:變天了,變天了!
一個人喊,很快便有好幾道聲音跟著亂糟糟地喊起來。
這個也喊起風了,那個也喊要下雨了。
弄祠堂裏外人人又驚又喜,呼呼的風聲添了嗡嗡嗡的議論聲。官老爺急急忙忙跑出祠堂,師爺和一眾鄉紳也緊跟其後。大家一起仰頭望去,果然變天了。
原是酷日高照,陽光亮得直刺人眼,轉眼的工夫天邊黑了一大塊,太陽也不見了蹤影。好幾塊墨黑墨黑的雲,正借著呼呼的風勢,朝眾人頭頂飄來。
銀江的老百姓都見苦了大太陽,見到黑雲沒有一個要躲,全都高興得眉花眼笑。一個一個舉起手來,極盡歡騰。
似乎也是在迎合老百姓們的歡迎,黑雲的勢頭來得更猛了,風也吹得更加厲害。滿耳聽去,都是嗚嗚的呼號聲,大片大片的黑雲沉沉地壓在了頭頂的天空。
黑夜仿佛提前降臨,黑得連旁邊的人都看不見了。
官老爺忙叫人點起燈籠。可是總也點不起來,風實在太大了。條條雪白的閃電,隱藏在濃墨一樣的天空。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天開地搖,一道血紅的電光從漆黑天空落下,哢的一聲霹得一棵大樹爆起火光。一股焦糊味很快散發出來。大樹底下站著的幾個人也都應聲而倒,全成了一段焦炭。
眾人這才慌起來,驚叫連連。
官老爺忙叫衙役們維持秩序,把人都往祠堂裏帶。很快,幾百號人將祠堂擠得滿滿當當,幾乎連轉個身都困難。人們又驚又慌,還有人在嚎啕大哭,都是方才那幾個被霹死在樹下的、可憐人的親友。
官老爺急著向道士請教,可一轉身,哪還有道士的蹤影。從進祠堂磕頭、香開始,道士分明一直在他身邊的。問師爺,師爺也不知道。即便將整個祠堂都找遍了,也還是找不到。
官老爺心頭咯噔一響,暗道:不好,莫不是又跑了一個。
在這時,忽然有人大聲喊道:快看!指著祠堂第一進大門的牆頂,那不是道長嗎?
眾人紛紛抬頭望去,不禁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一片漆黑,道士像一棵怎麽也吹不斷的樹屹立在牆頂。那麽窄的地方,普通人是無風無雨的時候站在頭,也很容易站不穩,更別說現在還刮著這麽猛烈的冷風。祠堂前的幾棵大樹,無一例外都被吹得東搖西晃。之前被雷電霹的那棵樹,冷不防呼啦一聲,又是咚的一響,裂成兩半倒在地。
眾人嚇得又是驚呼連連,唯有道士還是絲毫不動地站在牆頂。他的腳下仿佛生了根一般,任憑身的道袍飛舞飄揚,是連一丁點兒的晃動都沒有。
官老爺和師爺都叫了好幾聲道長。但不知是風聲和雷聲太響,道士根本沒有聽見,還是他聽見了也隻當沒有聽見。他展示給眾人的,始終隻有背影。
他仰著頭,一直在看天。
但天隻有黑雲,還有時不時閃起的白色電光。
忽然又是一聲霹靂炸在頭頂。雲層裏甩出一道白透紅的電光,像一條巨大的鞭子一樣掃向道士。
眾人頓時發出一聲驚呼。官老爺自己都嚇得渾身僵硬,嘴巴張得老大。
這一道閃電,跟之前霹在祠堂前大樹的那一道一模一樣。
所有人心裏都是相同的念頭:完了。
道士必然隻有死路一條。和那些被雷霹的人一樣,他隻會變成又一塊焦炭。
道士整個人都發出了騰騰的火光。然而在那火光裏,他既沒有掙紮,也沒有慘叫,還是直挺挺地站著。他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形火球。
老百姓裏已經有人在發出驚恐的呼喊和哭叫。師爺也在一旁又痛又悔,連連跺腳。
可是在一片慌亂,官老爺倒反而有些鎮定了。
他怔怔地看著火光籠罩的道士,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啊!
他忽然醒悟過來了。
是牆。
之前,雷電霹大樹時,連同樹下的人也一起霹死了。
可是這一回,雷電霹了道士,道士腳下的牆卻安然無恙。
這不對啊!按理說,連那麵牆都應該跟著一起毀壞坍塌才是。
事有蹊蹺,道士不像是單純地被雷電霹,但官老爺也實在想不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觀望了一陣子,道士終於動了。
他在牆頭搖晃了兩下,砰的一下翻倒在地,身還有火燒著。
官老爺撒開腿要跑過去,卻被師爺抓住。
官老爺大聲叫起來:你快鬆手。
師爺哪肯鬆手:東翁,已經沒用了。
官老爺一時也跟他說不清,隻重重地甩開他的手,調頭跑過去。
跑過去一看,才知道自己的預感並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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