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刀法,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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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老虎餘威消散,寒意漸濃,日出之前天氣尤為清冷,大戶人家都已換上帶有夾層的厚實棉衣。

    不過廣安裏村東一座無名小山頭中,卻有個青年光著膀子立在冷風之中。

    張楚不住大口喘著粗氣,不著寸縷的肩背上有絲絲白氣繚繞。

    這幅景象可不是什麽絕世內功的異像,而是渾身散發的升騰汗氣遇冷而成。

    “六十八!比昨日又有進步!好!”

    氣喘如牛的張楚眼中盡是欣喜神色。

    頭一天開始特訓,同樣的俯臥撐他隻做了五個便到達極限,僅僅四天之後,這個數目已經突破到六十八,堪稱進步神速,比當年練字進步可明顯的多。

    有進步便有一番成就感,即便這幾日一直渾身肌肉每一塊不酸痛,張楚也感覺值了。

    這種不斷打熬體魄挑戰自我的鍛煉,痛並快樂著的感覺,讓他深深沉迷其中。

    他甚至感覺,如果前世沒有爺爺刻意引導,早早用書法磨出一股耐性,自己十有八九會走上完全不同的運動型人生路,絕不會走上書法的道路。

    就像他寫字,即便前世從來沒有碰過真正的刀,但書法天然就有刀劍鏗鏘之勢,這是深藏在靈魂中的本性。

    又大口呼吸幾下,不等身上汗水徹底冷透,他便拿起插在一旁的鋼刀,依照宋季前幾天指點的練起刀法來。

    不過宋季傳的刀法很簡單。

    相當之簡單。

    如果這真他娘可以稱得上刀法。

    右手劈砍數十次後換左手繼續劈砍,如此循環往複!

    簡直神他娘的刀法!

    好在宋季傳授的這“刀法”,也不是簡單劈砍,對出刀力量、速度都有要求。

    每一次劈砍都不可蠻用全力,速度、力道都要均衡,還要與平和綿長的呼吸配合,最重要的是精神高度集中於一點,鋼刀劃出的軌跡要如在同一扇麵。

    宋季還扯出一套據說得自高人的“精氣神”理論。

    很玄乎。

    不過張楚一分析,好像還挺合理。

    所謂“精”指的是體魄力量,就是打磨身體,“氣”則指的是呼吸,而“神”指的是心思、念頭或者精神。

    流氓打架不也講究個“快準狠”嘛,宋季這所謂“精氣神”,好像也就是為了練出個“快準狠”的意思。

    至於練到最後,能不能如宋季所說,每一刀劈出,刀隨心走,不偏不倚,隨緣吧!

    殺人的功夫終究不重要,佛係練刀就好,逃命的馬術才是壓箱底的本事。

    這幾日張楚總是花些時間帶小娘子一道騎馬,上下顛簸間,頗有些樂不思蜀。

    刀法練習臂力之外,宋季還教了一套站樁的馬步,並聲稱要練好與人對敵的武藝,腰腿力量才是重中之重,否則,一旦倒地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話讓張楚深以為然,對這枯燥的紮馬步訓練也很上心,畢竟騎馬也得靠腰腿力量。

    雖然他知道有馬鐙這種東西存在,不過為了切實加強體魄力量,張楚不想借助外物,暫時沒有搞一副的想法。

    一番訓練之後,張楚感覺身體已經極其疲憊,便穿上衣服提著鋼刀轉回紙廠察看情況。

    剛回到紙廠,郭仲就已經急著湊過來匯報:

    “主家,秋種農忙已經過去,趙家那邊騰出人手,在村西河水上遊選了個地段建作坊,還派了更多人搶剝樹皮。”

    “又加人手了?”張楚聞言很無語,前些天據說就已派出去三十多人,這趙家這造紙的信心真是足啊。

    至於建造造紙作坊,那是必然,他倒是沒什麽意外。

    “隨他們去吧,你們隻要照常就好,不要和他們起衝突,不行就讓人去稍遠些的地方剝樹皮,主要從周邊收購樹皮為主。”

    “要隻是如此,我也不會如此心急,趙家聽說我們在收購樹皮,也已經派人到周邊鄉裏,價錢可比我們高出不少,咱們要不要提價?”郭仲急道。

    “有之前兩個月積累,原料足夠用上一段時間,不必理會那趙家如何折騰,隻管做好我交代的事。”張楚交代道。

    趙家張羅造紙的事,張楚絲毫不擔心,不論他們現在如何折騰,最後造紙不成還是要便宜自己。

    休息片刻之後,張楚正回去繼續訓練,就見路上出現一隊車馬,過了岔道竟直接奔紙廠而來。

    張楚一看便知,這必然是西赴敦煌的張芝依約前來取紙張。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隊伍前麵領頭的好像是個熟人,那曾在馬市救過自己一命,被喊了聲姑娘便傲嬌離去的遊俠……

    講真,就您那相貌,怪的了別人叫你姑娘?

    來到紙廠近前,車馬紛紛停下,依然身著黑色袍服的張芝從一輛寬大馬車中出來,那些騎馬隨行的弟子,也紛紛下馬。

    “拜見張公。”早就在路邊候著的張楚上前招呼道。

    “文清別來無恙。”張芝捋須笑罵道,“這幾日因何不來洛陽尋我,讓老夫一番好等。”

    張楚剛要告罪,就聽已經有人一旁說道:“看他如今手中提刀,袍服也換成了短打,這是有心於武藝,想必是忌憚到了洛陽又要被仇家追殺。”

    說話之人嗓音豪邁中帶著些許磁性,是一副單足以令萬千少女為之動情的好嗓音。

    可偏偏他卻又長著一張,足以令無數風流才子拜倒在裙下的絕美容顏。

    當這容顏和嗓音加在一起,則如同兩味藥性相克的良藥混雜之後,成了鶴頂紅一般的穿腸毒藥,足以讓那些曾拜倒在群下的浪蕩子們吐血三升而亡。

    張楚看著那可讓女子為之羞愧的麵龐,強忍著心中那份別扭,執禮道:“不想會在此遇見恩公。”

    “伯陽竟與我這忘年之交的小友是舊識?”張芝奇道,“怎還有恩公之稱?”

    聽到伯陽這名字,張楚瞬間記起,宋季曾提起過那個涼州奇俠楊伯陽,想來的確是此人了。

    隨即將楊伯陽於洛陽馬市出手相助之事告知。

    見兩人如今不僅沒因這份恩情親近,反而似乎有些許嫌隙,張芝自然知道問題還是出在楊伯陽相貌上,畢竟這種事在這位“美人”身上發生過不知多少次了。

    他捋須笑道:“你若與伯陽相交,便知他雖貌比美人,卻天生豪邁,為我涼州男兒翹楚。唯一介懷的便是這相貌,不過他既未與你當場計較,那便是不曾放在心上,文清不必歉疚。”

    張楚聞言笑著向楊伯陽點頭致意,隻是想到他當日那變臉的模樣,實在不信對方沒放心上。

    楊伯陽瞬間便從張楚神色中看出了顧慮,雙手負後放聲長笑:“你們關東人就是不爽利,我當日不與你說話,便是不想結交。今日你既是張公忘年之交,便與我也是朋友,有何顧忌!來,按我家鄉習氣,碰過拳頭便是兄弟。”

    然後他便將拳頭揚在半空。

    這人相貌雖是個實打實的美人,但不論言行皆不負遊俠豪氣,頓時讓張楚心生好感,隨即咧嘴一笑,揚拳與之空中重重相撞。

    楊伯陽見張楚出拳沒有半分猶豫,讚賞道:“不錯,有些俠士豪情!我看你比那空有豪俠之名的袁公路之流要強的多。”

    “袁公路?可是那汝南袁氏嫡子?”張楚詫異道。

    沒想到這楊伯陽交遊如此廣闊,竟然連汝南袁氏那等最頂尖的世家望族都有來往,果然是一匹馬頂自己身價的男人,交遊的都是最頂尖的世家子弟。

    “不錯,可惜我與那袁術交遊兩日,便知他實乃心胸狹隘之輩。這趟遊曆天下,所謂關東豪俠當真叫我失望不已,不過是一群仗著家中殷富的沽名釣譽之輩,平白汙了遊俠二字,就連武藝有稀鬆平常,也就那史阿有幾分真本事。然而唯一深得我心的,倒是那名聲不顯的陳留典韋。”

    史阿這個名字讓張楚愣了愣,印象中這可是連魏文帝曹丕都稱讚的頂尖劍術高手。

    沒想到在這楊伯陽口中,竟然隻說有幾分真本事,難道現在那史阿還沒師從傳說中三國第一劍術名家王越?又或者那史阿徒有虛名?

    更讓他詫異的是楊伯陽提到的典韋。

    這可是未來曹操貼身衛隊長,以雙戟為武器,戰力冠絕曹營,除了“虎癡”許褚之外,恐怕無人可與之匹敵,隻可惜死在了曹阿瞞的人妻嗜好之下。

    而且聽這大美人楊伯陽話中意思,似乎和典韋交手過。

    你楊伯陽當真如此厲害?不是在吹牛皮吧!

    張芝見張楚愣住,卻以為他對楊伯陽這話有些不滿。

    四百年前大漢未立,關西是赳赳老秦故地,而關東則是六國天下,大漢立國後,高祖都關中以製天下,關中成為顯貴匯聚之地,對關東頗為鄙夷。等光武中興,形勢頓時大變,處在關東的南陽貴為帝鄉,帝都也由關中的長安改為關東洛陽,關東、關西人關係緊張可是由來已久。

    而張楚可謂是地地道道的關東人,難免對楊阿若的話感到不快,張芝看了眼一派繁忙之色的造紙作坊,忙岔開話題:“文清,老夫那些紙張準備的如何了?”

    張楚聞言,不及向楊伯陽求證,思略片刻道:“目下已有六十餘刀。先生可否再晚走幾日,到時便是二百刀也能準備妥當。”

    如今他人手充足,過上一段時間,正在製作的設備投入使用,產量定然能夠番上數倍。

    張芝聞言搖搖頭:“不瞞你說,老夫自感時日無多,這幾日在洛陽越發心焦,如今便是到了弘農,也不會多耽擱,要直向敦煌去了。”

    張楚聽這話,知道這是要急於趕路了。

    鍾繇尚且留不住他,何況是數麵之緣的自己,隻得讓人將紙廠現有紙張一並裝車。

    臨行前,張芝站在車轅前,拉著張楚手臂諄諄告誡道:“文清雖於筆墨造詣極深,然書法一途終究是小道。先師孔子十有五而誌於學,文清如今正當求學之齡,若有心於儒門經學,我這裏有一封書信,你備下束脩持之到大儒盧子幹處,想來他會給我些許薄麵。”

    所謂束脩,便是儒家拜師的謝禮。

    說完,張芝便不再耽擱,轉身登上馬車。

    車夫抖動韁繩,車駕隨之遠行。

    楊伯陽也於馬上朝張楚抱拳之後縱馬西去。

    張楚看著遠去的馬車和手中的帛書書信,神情複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