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素王,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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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老者一行車馬消失在視線盡頭,張楚心中有些傷感。
他實在沒想到隻是數麵之緣的老者,對他如此關照。
手中這份帛書,可是份沉甸甸的禮物,那盧子幹可非常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盧植,蜀國劉備和遼東公孫瓚都曾是他門下弟子。
若說是他教出劉備、公孫瓚兩大梟雄未免吹捧太過,不過這盧植當真不是尋常人物。
他師從馬融,與鄭玄是同門師兄弟,這兩人是後世公認的漢末兩大儒學宗師,不做第三人選。
盧植本人也是實打實的當代碩儒,曾經與蔡邕、馬日磾同在東觀校對五經,刻石碑立於太學門前,名聲遠播天下,比之馬融、鄭玄也不過稍遜半分。
大概在張芝看來,張楚若能夠拜在盧植門下,再加上這一手好筆法,就算出身寒微,也未必不能傳出一番美名。
但看了看手中的帛書,張楚卻微微搖頭。
老者這份愛護之心,他心領神受,不過要讓他去拜師學那些儒家經學,即便是盧植這種文武全才有治世之能的大儒,那也不可能。
儒學經典自然有其可取之處,可經過兩漢時代,早就脫離人道進入神道,孔子更是被那些別用用心的家夥不斷神話,尤其是今文經學派,時常在經文中夾雜讖緯之學,尊奉孔子為“素王”。
何為“素王”?雖無帝王之實,卻有帝王之名!
孔子一生,最高也不過在小小魯國做過大司寇並代理魯相之職,其後不過三月,便被魯國權臣季氏趕下台,卻在兩漢之間被強行安上個“素王”的名頭,成為所謂儒門門生爭權奪利的工具,這時候儒學與宗教已經別無二致。
張楚在後世科學熏陶中成長,豈會去研究這些在他看來簡直是笑話的東西,有那些時間還不如和滿分姐騎馬顛簸一番。
之所以沒有當場拒絕,不過是難以拒絕張芝這份善意。
將帛書收好,張楚隨即準備繼續踏上真男人修行之路。
就在這時,遙遙傳來一聲聲呼喊:“徐公,徐公,你家大兒回來啦!快回家,快回家!”
正帶人準備飯食的徐公聞言滿臉驚喜與不信,與張楚對視一眼,確認自己沒聽錯,扔下手中活便向家跑去,張楚見狀也趕忙跟上去。
此刻徐公家中,臥榻之前跪著一年約三十的大漢,滿麵堅毅卻也忍不住淚水長流,對著滿頭花白頭發的老母不住叩頭。
徐家伯母於臥榻之上早已泣不成聲,等徐公趕回家中,繞著跪在地上那中年漢子接連轉了數圈,上上下下都打量遍,這才撕心裂肺大叫一聲:“武啊!”
張楚站在門口,親眼看到那漢子,這才敢相信真是徐家大哥回來了。
不過如今的徐武,和他印象中那個豪邁陽剛的漢子似乎大不一樣,堅毅剛強中也有股陰冷肅殺之氣。
他按在地上的左手,更有一條傷疤,一直從手背延伸到衣袖中。
看到置於一旁那把腰刀,張楚眼神微凝。
恐怕徐家大哥這幾年沒少廝殺,不然也不會整個人都變了氣質。
可不無論如何,回來就好!
徐家剛團聚,尤其徐武身旁那把刀,很可能意味著他曾做盜匪,有外人在場恐怕很多話不方便出口,張楚當即驅散在徐家院外圍觀的鄉民,之後也返回作坊。
等天色將黑的時候,徐公才帶著徐武出現在了張楚麵前。
“賢侄,你兄長如今回來也沒有去處,老漢想著讓他來作坊做個活計,不知可好?”徐公商量道。
“徐公自然知道如今紙廠正在加緊製作器具,等這些器具完工,必然要招募鄉民,就算徐公不開口,我也要去求兄長來幫忙,這廣安裏誰不知我這兄長力氣過人,一個頂好幾個使!”
“既如此,老漢謝過賢侄!”
其實徐公也知道這事沒甚難處,不過此番確定下來,還是麵有喜色。
“雖然我知曉兄長能耐,不過工錢怕也不好多給,就先和徐公一般,以後再漲,如何?”張楚又說道。
徐公聞言便要下跪拜謝,他可知道後來的這些人,都是三百工錢,張楚給這些錢顯然有情分在,忽又記起張楚最不喜人動不動就跪下,趕忙打住。
一直沒出聲,隻是不住上下打量麵前青年的徐武,見老父事已商定,抱拳對曾無比熟悉,如今又感陌生無比的張楚道:“我多時不在家中,二老承蒙照料,徐武感激不盡。”
顯然徐公將這些年張家的照料都一一向他說起了。
“兄長客氣了,你我兩家何須說這話。”張楚擺手道。
徐公有意讓多年未見的兄弟二人說話熟絡,便找個借口便離去。
見徐公遠去,張楚瞥了眼徐武手上傷疤,看著徐武雙眼問道:“不知兄長這些年身在何處,為何累年不歸?”
徐武聞言沉默片刻,而後掀了下衣袖,露出一條幾乎直達肩背的傷疤。
“三年前留下的老傷了,當時整條胳膊差點廢掉。當年我被朝廷征徭役,本要去幽州邊地修築烽燧守備鮮卑胡人,可才到了冀州,就被那些一夜之間冒出來的黃巾賊給抓了丁。”
“後來黃巾軍被打散,官軍用那些敗兵頭顱築了好大一座京觀,我因上戰場殺過不少官兵,怕連累家人,便不敢回家,又隨著潰兵進了山。前段時間聽說早就大赦天下,這才瞅準機會當逃了回來。”
張楚聞言點頭,沉吟片刻囑咐道:“這些事,兄長還是不要對外人說的好,不然怕會節外生枝。”
“自然,若非自小視你如弟,這些話怕也不會對你說。”徐武點頭道。
“今日兄長剛回來,且先回家中陪伴二老左右,待我備下酒水,為兄長洗塵。”
徐武凝神看了張楚片刻,伸手在後者肩頭拍了下,極欣慰道:“好!”
徐武前腳離開,宋季便走了過來,兩人擦肩而過時,相互瞥視一眼。
宋季盯著徐武遠去的身影對張楚問道:“這就是在廣安裏力氣和鐵匠馮山並稱的徐武?”
“你也聽過這個說法?”
“偶然聽趙家蒼頭議論過,好像是說這徐武走了,隻有我的力氣可與那鐵匠相教。不過他看起來可不隻是力氣大那麽簡單,非是那鐵匠馮山能比。”宋季沉聲道。
“怎麽說?”張楚聞言詫異道。在他印象中,徐武的確一向和鐵匠馮山在廣安裏並稱,這是公認的。
“若隻是些力大的莊稼漢,便如那馮山,走路時腳步便格外沉重。這徐武走路時卻極為輕巧。且剛才我與他擦肩而過,瞥見他虎口似有厚厚一層老繭,遠非趙家那些也算用慣了刀的蒼頭可比。他雖與你親如兄弟,可多年未見,防人之心不可無。”
張楚聞言點頭,看著徐武離去的身影入神,喃喃道:“真真假假的話,最難分辨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