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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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寒風攜卷著細雪, 沈瑜半側身子都在傘外, 臉色發白, 唇上也沒什麽血色。
“宋予奪走前曾留話,說此戰生死未卜, 若萬一戰死, 便讓宋姑娘代他來退婚, 絕不帶累錦成公主半分。”花嬤嬤的聲音並不大,被寒風吹散開來,“再有, 你曾為錦成公主的試婚宮女, 清白予他,婚事作廢之後恐你不知該如何才好,故而宋予奪又使宋姑娘向太後為了求了份恩典, 允你出宮……”
沈瑜動了動唇,可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早前宋予奪就曾經拿這話問過她, 可她當時並沒放在心上,而最後一次在永巷相見時,她還拿話擠兌了宋予奪。但自始至終, 她都未曾明明白白地告訴過宋予奪, 說自己已經向皇後求了出宮的恩典。
宋予奪並不知曉此事, 怕她在宮中蹉跎數年,也怕錦成公主再遷怒於她, 所以出征前留“遺言”之時還記掛著她, 盡自己所能地給她安排了後路。
歸根結底, 他二人之間,宋予奪是始終記掛著她,隻是她並沒放在心上罷了。
花嬤嬤又道:“我看宋將軍那話的意思,等你若是出了宮,想要什麽,都盡可以開口同宋家要。算是他虧欠你的。”
有雪落在她頸上,沈瑜側了側頭,低聲道:“他把我想得太柔弱了些。我若是真出了宮,不需依仗宋家,也能過活。”
沈瑜並沒有想要挑剔宋予奪的意思,隻是百感交集,話到嘴邊就變了味。
“有備無患罷了,也算是他的一點心意。”花嬤嬤歎道,“像他這樣的將軍,能記掛著這事已是不易,平生隻知道沙場殺敵,隻怕壓根不知道怎麽討人歡心。隻能自己有什麽,便給你什麽。”
怕她在宮中受委屈,所以請太後放她出宮;也怕她在宮外無依無靠過不好,受人欺負,所以讓宋家給她當倚仗。直來直去得很。
但也的確是有什麽,便都承許給她了。
沈瑜這個人,一向是恩怨分明,別人待她如何,她便如何回饋。
入宮近十年,有過想害她的,她一一報複了回去,也有像晴雲這樣待她好的,她便“報之以瓊瑤”。
如今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宋予奪的好,可人已經沒了,她無從回報,心中空落落的。
花嬤嬤見她沉默不語,便又道:“宋予奪為國捐軀,他所求,太後娘娘已經應允。”
沈瑜應了聲,緊緊地抿著唇。
從尚宮局到觀雲殿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沈瑜漸漸平靜下來,覺出點不對來。若真像花嬤嬤所說的,那隻需傳個旨意放她出宮就是,何必又要特地把她叫去觀雲殿?
“嬤嬤,”沈瑜輕聲道,“太後娘娘召我到觀雲殿,是為著何事?”
“我方才還想著,你要什麽時候才問我。”花嬤嬤無奈地笑了聲,“太後召你,的確是另有一樁事。”
沒等沈瑜再問,她便直截了當地挑明了:“皇後娘娘的意思,是想讓你嫁到宋家去。”
沈瑜驀地抬起眼,瞳孔一縮。
“這……是宋將軍的原話嗎?”沈瑜有些不大信。
“不是,”花嬤嬤搖了搖頭,“宋將軍隻說了請太後允你出宮,並不曾提及其他。”
這遺言生效的時候,他早就戰死邊關了,又怎麽會讓她嫁過去?
沈瑜攥緊了手,斟酌著問道:“您方才說,這是皇後娘娘的意思?”
花嬤嬤回過頭來,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你在我麵前不必這般小心,有什麽話,盡管問就是。”
觀雲殿已在不遠處,花嬤嬤放慢了腳步:“皇後娘娘的意思,你既已是宋將軍的人了,又同他兩情相悅,嫁到宋家去方才算是名正言順。”
... “兩情相悅?”沈瑜漸漸地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咬牙道,“我竟不知有此事。”
她對宋予奪,不過是感懷,談不上什麽情愛。縱然宋予奪為她籌劃後路,那也不是出於什麽感情,不過是責任使然。
皇後急匆匆地為他們扣上個“兩情相悅”的名頭,又是為了什麽?
若宋予奪還活著,她敢與宋予奪“兩情相悅”,那隻怕離死也不遠了。眼下宋予奪人都死了,錦成公主不想嫁了,她倒是能光明正大地擔這個名頭了。
花嬤嬤停住了腳步,神情複雜地看向她。皇後這吩咐其中的意味著實讓人難以啟齒,但她知道沈瑜是個聰明人,能想明白。
沈瑜臉上露出些嘲諷的神色,她的確想明白皇後這是圖個什麽了,無非是想要個好名聲罷了。
縱然這婚事宋予奪留下的遺言要退的,可到底還是有些不妥,所以幹脆捏造個兩情相悅的名頭,讓她嫁到宋家去守節。
還會有比她更合適的人嗎?
她本就與宋予奪有夫妻之實,宋予奪臨走前還記掛著她,為她求情。這麽一來,錦成退婚,反倒是成全了他們這對“有情人”。
沈瑜冷笑了聲,難為皇後竟然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她定定地看向花嬤嬤:“太後娘娘也覺著此舉可行嗎?”
“你是知道的,宋予奪一死,長房的血脈就斷絕了。”花嬤嬤並沒正麵回答她的問題,轉而說道,“宋夫人身體向來不好,聽聞邊關的消息之後更是大病不起,三姑娘性情軟糯,將來也是要嫁出去的。若是能有人嫁到宋家去,從旁支過繼個孩子來,好歹將這一脈延續下去。”
雖然太後與皇後看重的不一樣,但結果卻也算是殊途同歸。
沈瑜咬了咬唇。也是,從花嬤嬤親自來召她過去,就已經代表了太後的態度了。
“你是個聰慧的姑娘,又是與他最親近的人。宋將軍待你有情有義,當日永巷之中救你,離京前還惦記著你,若真要一人去辦這事,也隻能是你。”花嬤嬤知道沈瑜未必願意,便又道,“再者,你先嫁過去,幫著長房度過這一段,等過幾年想離開了,也未必不可。”
沈瑜顧不上問花嬤嬤是怎麽知曉永巷之事的真相,她突然意識到,在旁人看來,她與宋予奪之間的確是有私情在的,隻是礙於身份不能挑明罷了。
至於個中究竟如何,也隻有她跟宋予奪兩人明白。
天陰沉沉的,風也大了些,沈瑜低頭咬著唇,在心中衡量著這主意是否可行。
一來,皇後對此樂見其成,太後也並沒有要阻攔的意思,還遣了花嬤嬤來勸她,她過會兒若是在觀雲殿回絕了此事,那就是不識抬舉了。
她如今在宮中還是靠著花嬤嬤與晴雲的庇護,若此番違背太後的意思,將來不知會如何。
二來,這也不算是壞事。
宋予奪死後,皇上必定會對其母、其妹格外厚待,她若真嫁過去,這蔭蔽也會落在她身上,不必再小心翼翼地過活。依著太後的意思,等到幾年後風頭過了,她或許也可以尋個合適的機會離開。
三來,她的確是虧欠了宋予奪。
如今宋夫人病倒,宋予璿又是個靠不住的,偏偏還跟二房有嫌隙,將來的親事不知會如何。
若沒個人過去幫著,怕是要吃虧。
風雪愈重,沈瑜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來耗,索性將心一橫,咬牙道:“算我欠你的。”
她聲音壓得極低,花嬤嬤沒能聽清,疑惑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沈瑜下定主意之後,就不再猶豫了,她勾了勾唇,露出個笑容,“那就依著皇後娘娘的意思吧。”
花嬤嬤先前盼著她能答應下來,可如今見她應得爽快,反倒低聲歎道:“我知道這事委屈...了你了,隻是……”
隻是這世上許多事,原本就不可能事事如意,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沈瑜隨著她進了觀雲殿,低著頭,垂下眼睫,掩去了眼中的情緒。
其實她也說不上委屈,隻是這事太過突然,以至於她一時間難以接受。
可細想之後,的確也不是件壞事。
在她原本的盤算中,是準備等開春後出宮去,拿這些年積攢的錢做些生意。如今嫁到宋家去,無非就是換一樁大生意來做罷了。
若沒此事,那她就是個尋常的宮女,將來出宮後也是個任人拿捏的平頭百姓,說不準什麽時候飛來橫禍,朝不保夕。
她那點小聰明在強權之下,壓根算不上什麽。
就譬如當日在永巷之時,錦成公主罰她跪,那她就隻能在寒冬大雨裏跪著,若不是宋予奪救了她,隻怕連命都丟了。
如今皇後利用她,想全了皇家的名聲,可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親手遞給她權勢。
進了觀雲殿後,熱氣撲麵而來,將她已經快要凍僵的身體暖了起來。
大殿四下都擺了熏爐,其中燃著的炭叫做銀骨炭,產於京西山窯,燃起來無煙無味,經久不熄,能燃一晝夜。熱氣蒸騰,寒冬臘月也能使人如在春夏,一床被褥便足夠。
這是貴人們才能用得起的炭火,尋常人家有錢也沒處買去。
沈瑜的目光從那熏爐上掃過,行至大殿中,向著一眾貴人們行了禮。
花嬤嬤默不作聲地向著太後點了點頭,行至一旁候著,太後這才開口,讓她起身來。
沈瑜站起身,這才注意到原來宋予璿也還在這裏。
她看起來疲倦極了,眼中還有血絲,脂粉也掩蓋不了她紅腫的眼。在滿殿貴人麵前,她顯得小心翼翼的,直到見到沈瑜,才略鬆了口氣。
太後捏著串佛珠,並沒再開口說話,皇後猶豫了一瞬,將方才花嬤嬤所說的話又講了一遍。
隻是花嬤嬤與沈瑜關係親近,所以說起來這些話,也是為沈瑜考慮的,好的不好的都沒隱瞞。可皇後卻是說的冠冕堂皇,好似她若回絕了,就是背信棄義踐踏了宋予奪的一番真心似的。
沈瑜始終沉默著,也沒惱,反而帶上了些淡淡的笑意,好整以暇地聽著。
一直以來,她在宮中都是謹小慎微,言辭舉止都拿捏著分寸,不曾有半分逾矩,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自在過。
皇後皺了皺眉,又問道:“本宮欲為你賜婚,你可願意?”
“娘娘的吩咐,奴婢莫敢不從。”沈瑜複又跪下,仰頭看著皇後,“隻是奴婢有一句話想問錦成公主。”
錦成頗為意外地看向她,皇後眉頭擰得愈緊,短暫地沉默一刻後道:“什麽話?”
“年前,公主罰我在永巷大雨之中跪了數個時辰,”沈瑜垂下眼,一副恭敬的模樣,可問出的話卻讓人聽了心驚,“奴婢鬥膽,想向公主討一個緣由。”
皇後讓她嫁去守節,她可以嫁。
但既然給了她這個權勢,那就別怪她不似先前那般逆來順受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