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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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6章

    薄太後這個人, 早些年掌後宮大權, 殺伐決斷, 諸事料理得挑不出一點錯來,二子一女也教養得極好。後長子登基為帝, 不出一年她便搬去了興慶宮, 將大部分事宜都交給了皇後, 自己懶得再費心。

    原以為是到了能安心清淨修養的時候,卻不料到如今,竟然還要為孫輩的人操心。

    收到太極殿抄送來了第二份奏折時, 薄太後大略掃了眼, 便先歎了口氣。

    “宋予奪一死,西域叛軍聯合周遭小國反撲,大軍退守寒石關。”薄太後捏著那雪白的箋紙, 自語道,“不過先前那一場大捷應當也讓叛軍元氣大傷, 如今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加之入了冬,隻要守好寒石關, 他們一時半會兒大抵組織不了什麽成規模的大戰了……”

    這些朝堂之事花嬤嬤不大懂, 故而也沒插話, 將換了炭的手爐放入繡囊中,給了薄太後。

    薄太後接過手爐來, 隨手將那箋紙給了她:“這倒也還罷了, 比早前的境況還要好上幾分, 等皇上與朝臣商議吧。”

    花嬤嬤低頭看了眼箋紙,邊關戰事如何、死傷如何這樣的一眼略過,她注意的則是宋予奪的狀況。及至看到奏折中說宋予奪墜崖不知所蹤,搜尋未果之時,隨即變了臉色:“這奏折中雖未明說,可宋將軍怕是凶多吉少啊。”

    “凶多吉少”都算得上是委婉的說辭了,朝堂那邊商議之時,必然是直接按宋予奪已殉國來算的。

    薄太後心下了然,又歎道:“他這一死,宋家長房的血脈可就斷絕了。”

    當年宋予奪的父親便是戰死在西域,如今兜兜轉轉,他竟也是如此。

    宋家是武將世家,當年先祖在亂世之中隨武帝征戰擁護武帝登基,數百年來為大梁鞠躬盡瘁,死傷不知凡幾。

    十年前宋予奪父親為國捐軀,因著這個緣故,皇上對宋予奪格外看重些,算是蔭蔽了後人。可如今宋予奪又戰死,連點血脈都沒留下,又能蔭蔽何人?

    金銀玉石,功名利祿,都不過是補償罷了,又怎麽抵得上宋家數代名將的性命。

    花嬤嬤原是想提一提錦成公主的婚事,見薄太後竟壓根沒管這事的意思,隻好掩下,轉而說道:“宋家長房就隻剩了個姑娘了,叫做宋予璿。秋末您邀貴女們到興慶宮小住,她也在其中,性情模樣倒好,隻是卻是個沒心機的。宋將軍在時倒還好,好歹有撐腰的人,如今他出了事,怕是……”

    “等時機合適,我賜她個縣主的封號。”薄太後也知道這未必有用,“隻是若她自己立不起來,那也沒法子。”

    這世家後宅之中的事情複雜得很,性情軟糯的,就算給她再高的身份,那也沒多大用處。可她一個太後,總不能無緣無故地插手旁人後宅之事,也就隻能如此了。

    正月十三,宋予奪戰死的消息已經合宮傳來。

    薄太後著人清點行禮,準備過兩日回興慶宮去,卻有宮女前來通傳,說是皇後帶著錦成公主過來了。

    “不見”二字都說出了口,想了想,又道:“讓她們進來吧。”

    她雖不想管,可卻也得事先心裏有數,免得再鬧出什麽事情來。

    或許是被皇後事先教訓過,錦成這次倒沒有哭哭啼啼的,隻是眼圈還是紅的眼皮也發腫,顯然是哭過好一陣子。

    薄太後掃了錦成一眼,神情略放緩了些。

    這是她的嫡親孫女,隻要不犯渾,能有個公主的樣子,她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去挑刺。

    “按理說不該再來打攪母後的,隻是您過兩日就要回興慶宮去,此事又並非是尋常小事,所以媳婦今日隻能再來討個主意。”皇後這幾日來為著這樁事已是心力交瘁,左右為難,到最後還是聽從了心腹的意思,硬著頭皮來...薄太後這裏問一問,她將姿態放得很低,問道,“依母後的意思,錦成這事該如何是好?”

    皇後是當年薄太後挑中的,雖算不上有多厲害,但至少不會自作聰明。這些年來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待太後也一直是恭謹有加,因而太後雖然對此事不滿,可卻未曾遷怒皇後與大皇子。

    薄太後手中拿了串檀木佛珠,神情淡淡的:“這婚,一定是要退的。名聲雖重,可卻也斷然沒有為了點名聲就耽擱了錦成終身的道理。”

    “是,”皇後自然也是這麽想的,“可這事若辦不好,怕有心之人會做文章。”

    她話中這個“有心之人”不言而喻,薄太後心知肚明,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這事兒你別插手,如今宋將軍死訊還未定,你們該祈福就祈福,其他的先不要管。將來死訊定了,讓皇上來下旨就是,將來若是有人搬弄是非,那就是質疑皇上的決定。”

    薄太後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隻要她們別在背後動什麽手腳,一切交由皇上來決斷,何必怕別人搬弄是非?

    皇後雖仍舊有些遲疑,但見著太後是站在她們這一方的,總算是放下心來。

    正說著,又有宮女來通傳,安平長公主帶著宋家三姑娘進宮來,說是當初宋將軍趕赴沙場之前,為防不測,曾留下幾句囑咐。

    聽了這話,皇後心中一喜,若真如她所想,那退婚之事也就有了由頭了。

    薄太後捏著佛珠,微微用力:“讓她進來吧。”

    *

    自打除夕下了大雪,這才晴了沒幾日,就又落了雪,雖比不得上次那般聲勢浩大,可細雪徐徐,也將日光給遮擋起來了,天陰沉沉的。

    沈瑜送走了晴雲,關門的功夫,有寒風卷著細雪從門縫撲麵而來,沈瑜側了側臉,將門嚴絲合縫地關緊了。

    窗邊的小幾上還放著描花樣的筆墨,此時她坐了回去,勾了幾筆後複又放下,長長地歎了口氣。

    方才晴雲所說的話她還記著,以至於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

    她跟宋予奪的關係很複雜,沒什麽深厚的感情,卻又是做過最親密事情的,陰差陽錯兜兜轉轉,永巷之事後,千絲萬縷的聯係讓她沒有辦法再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依著晴雲方才所說,這宋家長房跟二房是一直有嫌隙在的,宋予奪還在時雖不能時時都在,可卻也是個能給寡母小妹撐腰的人。如今他若真死了,宋予璿那種軟糯的性格,說不準要受多少委屈。

    而宋予奪他……真的死了嗎?

    沈瑜知道這種軍情不會有誤,如今合宮之中議論這件事情的不在少數,總不可能是繆傳。而沙場之上刀劍無眼,從來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生死隻在轉瞬之間,宋予奪又不是刀槍不入,便是真死了,那也是正常的。

    可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再者,晴雲方才說遇著安平長公主帶宋予璿入宮來見太後,又是為了什麽?

    沈瑜捏著筆杆,漫無目的地在紙上勾畫著,琢磨著這樁事。

    這倒也不難猜。

    宋予奪若是出征前留下囑咐,以防萬一,還值得宋予璿輾轉找了安平公主的關係進宮來,那必然是跟錦成公主有關的了。

    八成是與退婚有關的事情。

    宋予奪這個人,雖是個武將,但也稱得上是心細了,又是難得的肯為別人著想。

    當初他出征前就提了退婚,皇上沒應允,那時候沈瑜覺著他想得太簡單,卻沒想過宋予奪為何會這麽做。

    如今再把這件事拿出來想一想,沈瑜莫名覺出幾分心酸來。

    他分明是早就想過或許會死在沙場之上,不然何必要提什麽退婚,怕耽擱了錦成公主。

    沙場征戰,勝負之數從來兩說,可能是大獲全勝封侯拜相...,也可能是馬革裹屍。沈瑜回過神來,看著紙上寫著的那個名字,自語道:“你每次出征前,都會想自己的後路嗎?然後明知有風險,明知可能會死,卻還要自請出征。”

    沈瑜是個姑娘家,有點小聰明在,但這些年的見識到底有限,熟悉的也都是後宮之中的勾心鬥角。直到如今,她才仿佛透過宋予奪這個人,窺見了另一番天地。

    那是,家國天下。

    沈瑜在那裏定定地坐了許久,直到敲門聲響起,才驀地回過神來。

    “辰玉姐姐,”有人在門外喚她,“觀雲殿來了人,說是太後娘娘召你前去回話。”

    沈瑜頗有些意外,但還是迅速地收拾了東西,理了理衣裳,起身去開了門。她隨著這宮女出了門,才發現原來觀雲殿來的人,竟是花嬤嬤。

    “您怎麽親自來了?”沈瑜連忙上前去,“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花嬤嬤是太後的心腹,若隻是傳喚人過去,斷然用不著她來跑這一趟的。

    “是有一樁事,我想提前同你說一說。”花嬤嬤將手中的油紙傘遞給了她,示意她替自己撐著,而後袖著手,向觀雲殿走去,“宋將軍的事,你應該也已經知曉了吧。”

    沈瑜跟上去,替她撐著傘,輕聲道:“晴雲姑姑方才同我提了一句。”

    自從沈瑜當了尚宮局司記後,諸事都料理得極為妥當,花嬤嬤看她也愈發覺著喜歡,待她也格外好些。所以此番才會親自前來,同她說這樁事。

    “方才安平長公主帶著宋姑娘進了宮,”花嬤嬤停頓了下,又道,“宋將軍帶兵出征前,囑咐了兩件事,說是若他萬一有個好歹,便讓宋姑娘代他陳情。”

    沈瑜垂著眼,安靜地聽著。

    花嬤嬤道:“這第一樁,是同錦成公主的親事。第二樁,則是與你有關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