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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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2章

    沈瑜對旁人的情緒很敏感, 這麽一眼掃過去, 便能將這廳中眾人的態度看個差不離。

    與她先前所料相差無幾, 有高高在上鄙夷的,也有忍不住好奇窺探的, 但總得來說, 沒幾個是懷著善意的。

    畢竟這宋家, 長房本就與西府這邊不和,更別說她還隻不過是個如夫人罷了。

    若不是太後親下懿旨,又著人將她送興慶宮送過來, 隻怕這廳中許多人的目光還敢更不加掩飾些。

    雲氏鬆開侍女的手, 柔柔弱弱地開口,向老夫人問了安。

    這位威遠候夫人,已過耳順之年, 鬢發皆白。

    她身穿靛藍色的直領對襟緙絲褙子,戴著五蝠圖樣嵌翡翠的抹額, 腕上掛了串白玉佛珠,明黃色的流蘇墜子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著。

    或許是因著經常皺眉的緣故,眉心有兩道深紋, 故而顯得麵相不大善。

    及至雲氏行禮問了安, 侯夫人下意識地擰起眉頭來, 這兩道深紋便愈發地重了。她的目光在沈瑜身上一觸即收,而後便不肯再看, 隻冷著臉問雲氏:“你帶她來做什麽?”

    “這是沈瑜, 太後親下懿旨許婚, 昨日將她從興慶宮送來了將軍府。”雲氏著重強調了懿旨與興慶宮,咬字的力度比平常要重上不少,她頓了頓,又道,“如今她已是平遠的如夫人,我帶著她來見見諸位。”

    她身體不適,說話間,身形微晃,沈瑜上前兩步,輕輕地扶了她一把。

    聽了雲氏這話,廳中之人麵色各異,雖有想質疑的,可當著雲氏的麵也難開這個口。畢竟兩府之間的嫌隙雖在,可卻鮮有當麵撕破臉的時候,東府如今又遭逢禍事,她們也不好在這當口去駁斥雲氏。

    再者她這身體狀況,若是萬一昏了過去,那傳出去可就是西府苛待人家。

    宋予奪才戰死西域不久,皇上與太後對長房頗多照拂,沒人敢在這關頭不長眼色地撞上去。

    最後還是侯夫人冷聲道:“她不過是個妾。”

    “可平遠沒有夫人,”雲氏扶著沈瑜,半倚在她身上,聲音很輕,“將來也不會再有。”

    雲氏這話一出,廳中一片死寂。

    連侯夫人都愣了愣,半晌沒能說出話來,狠狠地抿了抿嘴唇。她雖不喜雲氏,可對宋予奪這個長孫卻是沒什麽意見的。

    母子之間哪有深仇大恨,縱然侯夫人當初因著長子執意要娶雲氏,生出些嫌隙,可隨著長子戰死沙場,便也煙消雲散了。

    這些年來宋予奪一直恭謹又孝敬,所闖下的功績,也足以光耀門楣。長孫的死訊傳來時,她也曾失態大哭過,原本就不大好的眼睛都險些犯了舊疾。

    侯夫人看著雲氏蒼白如紙的臉色,羸弱的身體,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她是痛失過長子的人,如今雲氏不也是嗎?她有三個兒子,可雲氏卻隻有一個,如今什麽都沒有了。

    侯夫人對雲氏的怨恨,更像是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到如今已經成了習慣。直到如今,她沒了長子長孫,雲氏沒了丈夫獨子,她才終於能冷靜下來,意識到這一點。

    隻不過習慣並非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她也沒有什麽再去改的理由,不刁難便已經是好的了。

    “罷了,”侯夫人合上眼,搖了搖頭,“這是你那邊的事,你自己決定就是。”

    雲氏應了聲,而後道:“予璿那日在太後宮中,她說,太後原是想給阿瑜正妻的位分,隻是出於旁的考慮,最終給了如夫人的位分。可不管怎麽說,平遠都隻有她一人,我已將管家的事宜盡數交付給她,故而今日帶她來讓諸位看看,也算讓她認認人。”

    侯夫人也沒想到雲氏居然這麽快就給了沈瑜管事權,張了張嘴,可卻...到底也什麽都沒說出來,最後擺了擺手:“就這樣吧。”

    東府那邊的管家權在雲氏手上時,也是形同虛設,雲氏幾乎不露麵,連世家之間的宴飲都不出席。久而久之,眾人也都是意意思思地遞過去個請柬,背後卻少不得要詬病她小門小戶出來的人。

    如今想怎麽樣便怎麽樣吧。

    她是真倦了,一點都不想再跟雲氏耗。

    侯夫人都鬆了口,眾人就更不會說什麽了,再看向沈瑜之時,神情眼神便都好了些。

    在來之前,沈瑜還曾經擔心過,怕雲氏會應對不好這樣的局麵,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幫忙。可及至到了這裏,才發現壓根沒有她插手的餘地,雲氏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可對於該怎麽說該怎麽做,卻是一清二楚的。

    沈瑜聽著雲氏向她介紹廳中的眾人,一一含笑問了安,心中卻忍不住有些疑慮。

    既然雲氏並非什麽都不懂,為何這些年的做派卻總是與世家格格不入,我行我素到令人詬病的地步。

    這廳中之人,沈瑜隻認得宋惜晴,先前太後邀貴女們到興慶宮時,宋惜晴也在其中。隻不過沈瑜可沒什麽“認親”的想法,隻稱呼了聲二姑娘,再無旁的話。

    可宋惜晴卻忍不住開口道:“怪不得先前在興慶宮時,你對予璿處處維護,原來是這個緣由。”

    她說這話時還帶著笑意,仿佛隻是隨口一提,一句閑話罷了。

    若是旁人聽了,或許會以為這是一句尋常的寒暄,可沈瑜是何等敏銳的人,又豈會聽不出來她究竟在內涵什麽。

    沈瑜原是想開口反駁的,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忍住了,先偏過頭去看了眼雲氏。

    雲氏一直是神情淡淡的模樣,觸及沈瑜這試探征詢的目光後,眨了眨眼,濃密的眼睫如同蝶翼顫動,眼神卻很溫柔,仿佛還帶著幾分無奈的縱容。

    隻這麽一眼,沈瑜便確信雲氏明白了她的意思。

    雲氏猜到了她想做什麽,也給予了無聲的縱容。

    也正因此,沈瑜忽而有些心軟了,將原本措辭淩厲的話改得委婉了些,她看向宋惜晴,涼涼地開口道:“二姑娘說笑了。先前我奉太後之命協管此事,自然得盡心待諸位貴女。隻是我倒不知這所謂的‘處處維護’是何意,難道先前還有人刻意欺負三姑娘不成?”

    說完,她又似有些懊惱地說道:“若是當真有此事,二姑娘應該當時便告訴我才對。”

    宋惜晴:“……”

    她先前那話的確是不懷好意,可卻算不上多過分,若是換了旁人,說不定壓根就聽不出來,或者聽出來了,也沒什麽話好說。

    可沈瑜倒好,輕描淡寫地撇清了關係,而後還倒打一耙。甚至還自問自答地給她蓋棺定論,意指她是明知有人欺負自家堂妹,卻冷眼旁觀一聲不吭。

    宋惜晴倒是想辯解,可偏偏話是自己說出去的,沈瑜就算是借題發揮,那也是她自己樹的靶子讓人打,故而臉都有些漲紅了,也沒想出來改怎麽反擊,最後隻能訕訕地說:“並沒這事兒,我隻是覺著你對三妹妹格外好些。”

    沈瑜“哦”了聲,又輕描淡寫道:“我這個人,誰待我好,我便待誰好。”

    她這話像是隨口一說,聽起來也沒什麽問題,可宋惜晴就是覺著,她這話仍舊是在譏諷自己。

    這一番言辭間的交鋒,在場之人看出來的不在少數,但卻並沒有人插嘴,隻是默默在心中調整了對沈瑜的印象。

    不管對她這行為是褒是貶,但至少都知道了這位不大好惹,起碼不是能輕易彈壓的。

    侯夫人終於正眼看向她,問了句:“你先前在宮中時,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

    沈瑜道:“起初是尚宮局女史,後調去了清寧宮,年前又回了尚宮局,擔了司記...一職。”

    她並不是個愛顯擺的人,可有的時候,還是要拿出來用一用的。

    先前太後下懿旨時,侯夫人以為沈瑜隻是清寧宮中的尋常宮女,也沒那個心思去著人打探。直到如今聽沈瑜自白,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有多低估沈瑜。

    侯夫人有誥命在身,這麽多些年來也曾入宮赴宴數次,親眼見著過如今這位興慶宮太後的手段,也知道尚宮局的人一直都是太後嫡係。

    尚宮局司記,地位僅次於兩位尚宮之下,尋常世家女眷入宮,對尚宮局司儀的女史都不敢輕慢托大,更別說司記了。

    而但最重要的是,她能擔這個位置,說明的確是入了太後的眼的。

    不少人都吃驚地看著沈瑜,也算理解了,為何她能三言兩語把宋惜晴給駁斥了,還能讓宋惜晴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尚宮局四司之事都在司記手中過,幾乎是掌著太極宮內庭的大多事情了,若是連這個本事都沒有,那怎麽擔得起重任。

    不管她出身如何,身份地位如何,至少待人處事的手段是不缺的。

    侯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臉色較之先前,倒是好看了不少。

    “今日一早,侯爺同我提了平遠之事,”侯夫人撫摸著腕上的佛珠,緩緩地說道,“西域那邊仍舊未曾找到他的……屍身,侯爺的意思是,等到將士還朝之日,為他辦了這喪事,立衣冠塚,也好讓他入祖墳安息。”

    她這話說得艱難,可卻也必須得麵對此事。

    雲氏執著茶盞的手一僵,沒說話,站在她身側的沈瑜抬手,將茶盞從她手中接了過去。

    雲氏沉默著,也沒人敢催她。

    如今整個京城都知道宋予奪已戰死,連侯夫人也承認了,可雲氏卻從來沒鬆口過。

    “恕我不能同意,”雲氏輕聲道,她的聲音有些發飄,可卻又透著股堅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隻要一日沒找到屍身,我便不會認他已經戰死。至於衣冠塚,就更別提了。”

    “你……”

    若是換了旁的事情,侯夫人隻怕早就翻臉發怒,壓根沒這個閑心跟她磨牙。可這樁事不同於其他,當年長子戰死之時,她也是咬牙不肯認,直到馬革裹屍還,方才死了心。

    可這話總得有人來說。

    二房那位夫人錢氏開了口,歎道:“大嫂,我知道你不願相信,可這事已蓋棺定論,你得讓他入祖墳安息。再者,若平遠還活著,又怎麽會遲遲不歸?身重箭毒,又跌落懸崖,難道還能活……”

    這話無異於淩遲,沈瑜擔憂地看向雲氏,可雲氏仍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看不出什麽悲喜來。

    雲氏打斷了她的話,似是自言自語般:“說不準呢。”

    錢氏啞然,她覺著雲氏或許是偏執得發了瘋,實在是沒法勸了。

    可沈瑜卻覺著有些奇怪。

    因為雲氏說話時的神情語調並非是自欺欺人的偏執,而更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一般。

    “您與侯爺如何決斷,不該我置喙,可若是要問我的意思,那我並不認同。”雲氏道。

    雲氏的意思也擺的很明白了,他們是宋予奪的祖父祖母,更是一家之主,想做什麽她攔不了。但她並不同意此事,就算無濟於事,也一定要說出來。

    侯夫人好不容易攢出來的耐心耗盡了,擺了擺手:“你回去吧。”

    雲氏也沒多說,扶著沈瑜站起身,告退了。

    對世家女眷而言,孝道二字能壓死人,不管是誰,對自家公婆必定是誠惶誠恐,生怕惹了二老不悅。也正因此,雲氏便顯得出格。

    也不知究竟是陳年積怨,還是雲氏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沈瑜正琢磨著這件事,雲氏開口道:“等回了家,去我那裏取對牌賬...本,還有些旁的雜七雜八的東西。”

    能做的她已經做了,剩下的就都是沈瑜自己的事情了。

    沈瑜低低地應了聲:“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