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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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對現在的沈瑜而言, 生意是頭等大事, 料理完之後, 才算是得了些喘息的餘地。
“這七家鋪子,孫向勁管著的綢緞莊暫時擱置, 等查清了賬目再做打算。而後又關掉了兩家鋪子, 賬目不清, 掌櫃無能,去年也沒多少進賬的銀子,留著他們沒什麽用處。”沈瑜耐心地向宋予璿講解道, “至於眼下留下的鋪子裏, 三家是新製的賬本還算能看,去年一年進賬的銀子也說得過去。”
宋予璿看著沈瑜圈出的鋪子,疑惑道:“那還有一家呢?”
“這一家較為有趣, 是個胭脂水粉的鋪子,掌櫃姓李。賬目做得不怎麽樣, 收入的銀錢也少,但在我問今年的規劃之時,卻答得不錯。該做什麽生意, 怎麽才能賺更多銀子, 說得頭頭是道。”沈瑜想了想白日裏李掌櫃說的路子, 笑道,“想來他也不會突然開竅, 應當是背後有人指點。故而我便留著了, 且看看再說。”
雪白的箋紙上, 寫了七家鋪子的名字,如今兩家已經被劃掉,綢緞莊則是批注了“待細查”三字,保留下來的四家,則都以簪花小楷做了詳細的批注。
沈瑜的字寫得不算太好,但勝在工整秀氣,看起來賞心悅目的。
宋予璿沒親眼見著沈瑜處置這些事,可見了她這些日子補的“功課”,不由得讚歎了句:“阿瑜,你辦事也太妥帖了……若我能有你這樣的本事,那就好了。”
這東府之中,隻有雲氏這麽一個長輩,她對這些後宅之事不上心,自然也不會去教女兒。以至於宋予璿這些年都沒認真學過管家事宜,直到如今沈瑜到來,才算是開始接觸起來。
宋予璿並不笨,再加上虛心受教,所以沈瑜也樂得教她。
“這些事情並非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得慢慢來。”沈瑜將東西都收了起來,慢悠悠地說,“先前我在宮中,也是看了聽了數年,又有姑姑教了我數年,如今才算是過得去。”
宋予璿抿了抿唇:“娘從沒教過我這些。”
她雖不提,但也知道西府那邊的堂姊妹是怎麽個情形,明白自己這年紀該學些管家事宜了。可自打她記事起,雲氏就始終是這麽個袖手旁觀的模樣,她也沒什麽旁的法子。
沈瑜收拾賬冊的手一頓,而後若無其事道:“夫人這麽做,應當也是有緣由的。”
“她素來身體不好。”宋予璿輕聲道。
這話輕飄飄的一句,像是為雲氏開脫,又像是安慰自己。
沈瑜將案上的書冊理好,批注的箋紙也都收了起來,事情都做完了,仍舊沒想好要怎麽說。
她對將軍府的陳年舊事是半點都不知情,縱然隱約有兩三分揣測,那也是不能說出口的,更何況還是在宋予璿麵前。
所以到最後,她也隻能轉而問道:“夫人的病情如何了?”
前兩日宋予璿陪著雲氏到慈恩寺看診,那位南邊來的聖手為雲氏號了脈,開了個方子。說是先吃著這藥將養著,等這兩日他琢磨琢磨,再來將軍府好好地看一看。
宋予璿道:“已經按著大夫的醫囑煎藥服了,隻不過這藥也不是仙丹妙藥,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什麽成效來。”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我看著,娘自打應下去慈恩寺看診後,倒不似先前那般消沉了。”
沈瑜點點頭:“那就好。”
看來雲氏的確是把她那日的話聽了進去的,就算平素裏不聞不問,可宋予璿到底是她女兒。
這幾日來,沈瑜一直在忙生意上的事情,旁的事情都向後推了。還是經宋予璿提醒了一句,方才想起來津西院之事,她還欠著沒去料理。
“我真是忙昏了頭。”
沈瑜又抽了張箋紙來,提筆蘸了墨,記了一筆。
“...你整日裏有那麽多事情要料理,有所疏漏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宋予璿掰著指頭算了算,“說起來,會試也要考完了。”
一見她這模樣,沈瑜便知道她是惦記著寧謹,無奈道:“是啊。寧公子此次會試,也不知運氣如何。”
宋予璿提到時還是遮遮掩掩的,沒料到沈瑜竟然直接指名道姓了,臉頰微紅,低聲道:“寧公子飽讀詩書,文采風流,想來應當不成問題。”
她壓根就不是個會遮掩的人,這神情模樣,任是誰看了,都能覺出些不對勁來。
沈瑜想了想,到底還是沒直接戳穿,而是旁敲側擊道:“若他真能高中,那自然是好的。隻可惜他出身貧寒,到底是耽擱了,若是世家子弟能有此成就,說不準多少姑娘家都要芳心暗許了。”
宋予璿神情一僵,偏過頭來看向沈瑜,可沈瑜一副淡然閑適的模樣,仿佛這話就真是隨口一提似的。
她這話不中聽,但也是實情。
宋予璿就算再怎麽少不經事,也明白這個道理,眼神一黯。
“上次去津西院的時候,惦記著旁的事情,也沒來得及細看。”沈瑜拂了拂衣袖,起身道,“可巧今日有點閑空,索性就去把這件事給收拾了,也免得回頭再忘了。”
說著,她吩咐青溪道:“把趙管家給我找過來,讓他跟我一道過去。”
宋予璿仰頭看著沈瑜,神情中有些為難,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留下來,還是跟過去。
沈瑜垂眼問道:“你要去嗎?”
宋予璿的指尖勾著衣袖上的刺繡,沉默了會兒,還是說道:“去吧……我也想看看,你是怎麽料理這些事的。”
沈瑜暗自歎了口氣,也沒多說什麽,隻點了點頭:“那好。”
這世上許多道理,明白是一回事兒,可怎麽做就又是另一回事兒了。尤其是動了心的小姑娘家,就算明知道不合適,也仍舊放不下。
宋予璿就是這麽個狀況。
這事急不來,沈瑜也沒打算當下就挑破了來說,隻能徐徐圖之。
趙管家近來為了府中之事忙得腳不沾地,隻求能把這些麻煩事都料理妥當了,免得哪天再撞到沈瑜手上,來個“新賬舊賬一起算”。若真是被東府給趕出去,那可就是把自家幾十年的臉麵都丟了,他那老父親都能打斷他的腿。
一見到青溪,他隻覺得頭都疼了起來,但還是得勉強笑道:“可是如夫人有什麽吩咐?”
青溪在府中這麽些年,都覺著趙管家始終是高高在上如同主子似的。直到近幾日,借沈瑜的威,才算見了趙管家這麽局促的模樣。
她忍著笑意,將來意講了:“如夫人說,要您陪她到津西院去走一趟。”
津西院。
一聽這名字,趙管家便知道事情不妙了。他這幾年對那邊的情形也不怎麽上心,算不得十分清楚,可想也知道應當好不到哪去。
他這些天一直在忙府中之事,哪能想到沈瑜竟然一反常態,不關心什麽生意,反而要去糾什麽津西院的錯。
這讓他怎麽提前做好準備?
前些年雲氏掌家的時候,他過得順風順水,如今可是報應來了,早些年少操的心,如今到底還是要一一補上。
沈瑜發了話,他自然也隻能跟上。
上次沈瑜去津西院是臨時起意,隻帶了侍女,這次卻是帶了不少人,除了趙管家,還有東府裏的一位管事嬤嬤,以及兩個小廝。
馬車在津西停下,沈瑜猶豫了一瞬,吩咐道:“直接到南院去,別驚擾了正院這邊的孩子們。”
雖說以她上次的印象,這種小崽子並不像是那麽容易被嚇到的,但以防萬一,她還是決定避開。
就算她是為了這些孩子,那也沒有當著“客...人”的麵清理門戶的道理。
南院那邊就不同了,白日裏是沒什麽人,而寧謹剛考完會試,說不準是要跟相熟的朋友出去聚一聚的,也未必在。
及至到了南院,果然空無一人。
沈瑜不由得鬆了口氣,餘光掃到宋予璿,她卻是多少有些失望。
沈瑜也沒進屋中,直接在院角的石桌旁坐了下來,吩咐青溪:“去正院那邊,把東府派過去的人都叫來這邊,悄悄地,別讓那些孩子發覺了。”
青溪應了下來,沒過多久,就帶著人回來了。
上次沈瑜來時,偌大一個院子,就隻有尹蓉一個廚娘在。這次倒是好了點,還多了個中年婦人,並著兩個嬤嬤。
“這是平姑,”趙管家如今殷勤得很,沒等沈瑜問,便主動解釋道,“也是這津西院的管事。”
在來時的路上,沈瑜已經問明白了津西院這邊的安排布置。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宋予奪對這邊的確是半點沒吝嗇,不管是銀錢人手,都沒缺過。從管事到負責采買的,再有平素裏灑掃的、幫著洗衣煮飯的,足有八人,比尋常富庶之家的下人還要多。
沈瑜將手搭在石桌上,涼涼地抬眼看向平姑:“這津西院的其他人呢?”
平姑還沒見過沈瑜,但卻是認得趙管家與宋予璿的,略一想,就明白過來沈瑜的身份,臉色隨即難看了不少。她如今雖在津西院這邊,可在東府裏也是有故交的,這兩日也聽聞了新來的如夫人是怎麽快刀斬亂麻整治生意上的事情。
她原是想著,該將津西院管束一二了,可還沒來得及動手,沈瑜便過來了。
沈瑜見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便知道尹蓉怕是根本沒向她提過自己與宋予璿先前來過,不然她絕不至於這般措手不及。
雲氏這些年治家太寬鬆,以至於這些人早就習慣了,連麵子上都懶得掩飾一二。所以一旦換了人來接手,想要揪她們的錯處,簡直是一揪一個準。
沈瑜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明知道是怎麽個情況,可就是不開口,任由她在這裏煎熬著找理由。趙管家忙著撇清自己的幹係,上前一步質問道:“平姑,當初將軍將你派來津西院,這裏的事情也都是由你全權負責,如今怎麽成這副模樣?”
平姑掐了自己一把,隨即落下淚來,哭訴道:“這件事的確是我的過錯。近來我家中有事,幼子性命垂危脫不開身,所以來這邊便少了。卻沒想到她們見我不到,竟敢如此。是我一時疏忽,辜負了主子的信任,未能管束好她們,自願領罰。”
她聲淚俱下,又口口聲聲說著自願領罰,乍一看的確是誠懇認錯。
沈瑜卻絲毫沒被打動,她偏過頭去問宋予璿:“平姑所說的你也聽了,覺著如何?”
宋予璿這姑娘一向心軟,見她哭得情真意切,遲疑道:“她的確是有管教不嚴的過錯,但也是誠心悔過……”
她話還沒說完,便見著沈瑜笑著搖了搖頭,止住了。
沈瑜複又看向涕淚齊下,一副可憐模樣的平姑,這人辦事能力如何,她不知道,但至少是個會說話的。
若是嘴笨的,說不準一句話就能把人給得罪了,可是那些口齒伶俐的,想要顛倒是非也容易得很。
如果眼下沈瑜不在,說不準宋予璿就真被她這模樣給騙過去 。
可偏偏沈瑜就是那種深諳言辭技巧的人,幾句話就能將人噎得啞口無言,又怎麽會看不出她這點小心思。
“她這可不是誠心悔過,”沈瑜撐著額,似笑非笑道,“而是為了把自己給摘出去。”
平姑臉色煞白,宋予璿則是似懂非懂地看著沈瑜。
沈瑜也沒什麽顧忌,當著平姑的麵,便分析起來:“你看她方才的話,先是說自己有苦衷,而後將錯處...大半都甩到了不在場的人身上。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沒法全然摘清楚的,所以認了個管教不嚴的罪名,自請責罰。”
宋予璿還是有些茫然。
沈瑜索性挑得更明白了:“什麽叫管教不嚴?就譬如你家請的先生認自己管教不嚴,可大家都明白,主要的錯處還是在頑劣的學生身上。”
宋予璿瞪大了眼,終於意識到沈瑜想要說什麽了。
“那她這叫管教不嚴嗎?”沈瑜冷笑道,“她這根本就是玩忽職守。”
看似聲淚俱下地認錯,可實際上卻是偷換概念。
平姑連忙道:“是我一時口誤,並非要……”
“再者,”沈瑜打斷了她的話,“你真當旁人都是傻子不成?若你這些年來該管的都管了,循規蹈矩,那她們敢因著你幾日不來,就不約而同地曠工?”
沈瑜一點點將她方才那番話拆解開來,向宋予璿分析講解,好讓她明白這些人慣用的偷奸耍滑技巧。
她聲音一向溫和,如今卻是少有的淩厲。
這院子並不算大,在書房之中聽得雖不大清楚,可卻也能聽個八|九分。
寧謹執筆的手一頓,墨跡在紙上暈染開來。
他索性拋開了筆,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臉上的笑意愈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