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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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是夜, 落下鵝毛大雪來,及至第二日一早,庭院中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原本凜冽的風勢倒是小了許多,小廝侍女們裹了厚重的棉衣, 在院中掃雪, 不多時便清出可供人走的道路來。
沈瑜原本就沒想著出門,挑開門簾看了看外麵這情形, 就愈發堅定了這個念頭。
隻是在房中也沒什麽好做的事情, 無非就是拿刺繡、下棋來打發時間。
宋予奪也沒出門,青溪借著送東西的功夫走了一遭, 回來後向沈瑜道:“將軍還是在書房看書, 並沒旁的人。”
沈瑜撐著額, 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垂眼看著手中的棋譜。
“三姑娘近來忙得厲害, 都沒空來咱們這邊了, 剛好將軍又閑著, ”青溪試探著道, “您若是想找人對弈, 不如去他那裏?”
沈瑜又不是傻子,這麽明顯的暗示, 怎麽都該聽出來了。可這話她並不想接茬,所以隻是抬眼看向青溪, 一言不發。
她少有這樣的模樣, 青溪看得莫名心虛起來, 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低聲道:“是奴婢多嘴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沈瑜放緩了臉色,可話音仍舊淡淡的,“但這件事該怎麽做我自己心裏有數,你就不用操心了。”
以往青溪也會自作主張替她辦些事情,沈瑜從沒計較過,一來是知道青溪並沒壞心,二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可如今在宋予奪這件事上,她並不想讓旁人來插手。
更何況青溪並不清楚背後的那些緣由,純屬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幫忙也沒幫到正點上。
此時正是年關,便是為了討個好兆頭,沈瑜也不願在這關頭去惹出什麽事端來,隻等著過完年再說。
昨日太後賜下的年禮,沈瑜也已經親自看了。
並不貴重,就是些常見的物件,與其說是賞賜,倒更像是表明一種態度。
起初,沈瑜是覺著太後或許是想彌補她,可後來又覺著不對。畢竟當初那件事,太後半是因著她太過張揚想要彈壓一二,半是給她留了一條退路,又談何虧欠?
那太後為何會平白無故地賜給她年禮?
若她是宋予奪的正妻,那這年禮拿得也是合情合分,可如今卻到底有點不妥,以至於沈瑜難免要惦念著。
隻可惜她如今在宮外,對太後身邊的事情知之甚少,所以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得作罷。
青溪先前還說著宋予璿沒空過來,卻不料晚些時候,她就帶著人又來了修齊居。
“今日一早,大哥的下屬送來了不少鮮鹿肉,我著人送了些給西府,這些是留給修齊居的。”宋予璿坐定後,方才道,“這鹿肉廚房烤製了些,可放會兒就又涼了,左右這邊也有小廚房,倒不如存著生肉,想吃的時候再讓小廚房現烤。又或許要了鐵爐、鐵叉等器具,自己來烤也成。”
沈瑜倚著熏籠並沒起身,搖頭笑道:“我還說你如今忙得厲害,卻不想竟還有功夫琢磨這個。”
“這事也就適合你跟大哥來做,我是沒這個空的。”宋予璿笑了聲,又將帶來的一打禮單給沈瑜看,“這是擬定好的給各家的年禮,你看看可還行?”
沈瑜並沒推辭,接了禮單來一一看了過去,若是覺著有不妥的地方,便直接提出來,讓宋予璿回去再斟酌著調整。
這送禮講究的事情多了去了,沈瑜單是看過去就覺著費神,也不知道宋予璿這些日子都是怎麽過的。可偏偏她也沒抱怨半句,倒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就先這麽著,旁的我也想不出來了,應當沒什麽錯處。”沈瑜將禮單交換給她,又捧了茶盞,囑咐了句,“這些事情費心費神,你好歹保重自身。”
...
若是宋予璿在這種關頭病倒,那可就麻煩了。
宋予璿應了下來,又與她敘了幾句閑話,便又去忙旁的事情了。
待她離開後,沈瑜想了會兒,令小廚房將鮮鹿肉料理了,給宋予奪送了過去。至於現在宋予璿所提的主意,她就直接略過當沒聽到了。
更何況,就算她願意,宋予奪也未必有這個心情,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雪斷斷續續下了足有兩三日,直至臘月二十八,方才算是徹底放晴。
馬上就到除夕,合府都忙了起來,連宋予奪都沒辦法再閉門謝客躲清靜。畢竟先前同僚之間的拜訪他能找個托辭閉門謝客,可如今走動的就都算是親戚了,見還是要見的。
這也是因為他腿腳不便,不然還要出門去與同僚應酬。
說來也奇怪,年二十九午後,那位慎王爺竟然上門來見宋予奪了。
沈瑜當時正要出門,才掀開簾子,就見著慎王帶著個仆從進了修齊居,目不斜視,臉上也沒什麽笑意,倒像是有什麽正經事一樣。
也是,若不是有正經事,也犯不著這時候過來。
沈瑜立即退了回去,等到這位進了正房,方才又出了門。
及至晚間,宋予奪與宋予璿都得去西府那邊祭宗祠、參加家宴,傍晚時分,宋予璿已經梳妝打扮好,到修齊居來等候宋予奪。
宋予奪還在房中換衣裳,她便索性來了沈瑜這裏。
近日來,宋予璿心情很好,無論到了哪都是帶著笑,可如今看起來卻有些消沉。
沈瑜倒也知道她這模樣是為何。
往年家宴,雲氏都回到西府去走一趟,就算是坐一會兒就尋個借口回來,好歹也是要去露個麵的。
可今年因著生病的緣故,竟沒準備過去。
至於究竟是真病得起不來床,還是個托詞,那就見仁見智了。但很明顯宋予璿認為這是個托詞,所以悶悶不樂。
“大過年的,就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了。”沈瑜也沒什麽可說的,隻能幹巴巴地勸了句,“過會兒到了西府那邊,可不能這樣,不好。”
“我明白,”宋予璿抿了抿唇,到如今,這些事情就算沈瑜不提醒她也知道的,“我隻是……”
她頓了頓,又小聲道:“我隻是想不通,為何娘總是這樣。”
沈瑜輕輕地歎了口氣,抬眼看向青溪,示意她連同宋予璿的侍女都避開來。
宋予璿低著頭,雙手相扣,下意識地摩挲著指節。
自打接手後院之事開始,她已經很少再露出這樣的神情了,可不管她究竟多有手段本事,雲氏始終是橫亙在她心上的一道過不去的坎。
她會得越多,就越意識到這些年雲氏對她的不上心。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總是難免會有委屈不甘。
“其實祖母並不難伺候,隻要用點心,便不至於鬧到如今這地步。”宋予璿這說的便是雲氏了,她咬著唇,“可她坐了這個位置,卻又什麽都不聞不問,如今竟連除夕家宴都不去了……”
沈瑜捧著銅鎏金的手爐,看著其上的海棠紋,狀似不經意地說了句:“或許她也是有什麽苦衷吧。”
“能有什麽苦衷呢?”宋予璿搖了搖頭,“這些年來她一直是這個模樣,隻有我當年發天花時,她才上了心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我……可這樣的事情,這麽些年來一隻手就能數清了。”
宋予璿抱怨雲氏,沈瑜應和不是,反駁也不是,就隻能安靜地聽著。
對於雲氏,沈瑜倒是隱約有些猜測,但並沒什麽證據,就更不宜宣之於口了。
“她們都說,當初我爹為了娶娘不惜跟侯府鬧翻,甚至搬出來成了這東府,後宅一應的布局擺設也都是按著南邊的風格來的...,真真是情深似海。”宋予璿這些話在心中埋了太久,無人傾訴,如今一旦說出了口,便止不住了,“可我怎麽覺著,並不是這樣的……”
沈瑜垂了眼,這旁人的話從來是信不得的,畢竟如今這麽些人還覺著她與宋予奪是“兩情相悅”呢。
至於那“情深似海”究竟是怎麽個情形,隻怕也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待宋予璿傾訴得差不多,沈瑜方才終於說了句:“夫人這些年……的確有做得不對的。”
她沒再說下去,也沒替雲氏找借口。
這事背後究竟有沒有隱情,時至如今已經並不重要,更何況雲氏自己都未曾提過,她又何必多管閑事橫插一腳。
若宋予璿真知道了那些事,也未必會比如今好到哪裏去。
宋予璿還欲再說,便見著宋予奪撩起珠簾站在內室門口,向她說了句:“時辰不早了,我們過去吧。”
宋予奪並沒讓人攙扶,而是拿了個特製的拐杖撐著,半倚在那裏,平靜地看了過來。
“好。”
宋予璿慌張地站了起來,她怕方才那話被大哥聽了去,但又不能明著去問,隻能就這麽不上不下地懸在那裏。
她走了兩步,又回頭來問沈瑜:“阿瑜,你真的不要一起過去嗎?”
沈瑜穿的還是家常的衣裳,鬢發拿一支簪子隨意挽在腦後,未施脂粉,絕不像是要出門的模樣。
“我就不去了,”沈瑜輕聲道,“不合適。”
她並不想摻和到宋家的事情中,如今這身份,倒是給了她餘地,縱然是不去也沒什麽,不會像雲氏這般。
宋予璿有些失望,但隨即還是打起精神來,準備過去西府那邊。卻不料走在前麵的宋予奪突然停住了腳步,險些撞了上去。
宋予奪回過頭,向著沈瑜道:“你若是想去,那便沒什麽不合適的。”
他的目光很是深邃,透著些說不出的意味。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沈瑜一時之間竟沒反應過來,疑惑道:“這開宗祠祭祖,無論是傳貢品還是焚香,從旁支傳到嫡係,宗祠中則是老侯爺與侯夫人主領祭祖,我若是去了怕是連個站的地方都沒……”
她還在糾結著規矩禮儀,宋予奪則是又問了句:“若是合適,那你想去嗎?”
沈瑜終於品出些餘味來了,心下一驚,但還是強按下那想法,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將軍同我說這話,也沒什麽意思。”
她裝傻充愣,跟宋予奪的對話活似打啞謎,宋予璿在旁聽得一頭霧水,宋予奪則是明白過來,咬了咬牙,轉身離開了。
宋予璿欲言又止,但隨即也跟了上去。
等他兄妹二人出了門,沈瑜幾乎是立即垮了,她不輕不重地掐著自己的手心,將方才那段對話拎出來想了又想。
雖不敢斷定,可單是那揣測,就足夠她不安的了。
及至又想起先前太後賜下的年禮,這事幾乎便能定個七八分,沈瑜臉都白了,她是怎麽都沒料到,這事竟有可能發展到如今地步。
西府那邊先是祭宗祠,而後便是家宴,煙火漫天,相比之下東府這邊便顯得寂寥許多。
丫鬟小廝們都聚在院中看煙花,大過年的,沈瑜也就由著他們去了,並沒約束。
沈瑜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索性就披著裘衣,靠在床頭看棋譜。
她並不擅對弈,在宮中之時沒學過,一知半解。但她這個人,若是對什麽事情上心了,便必定要弄個明白才好,不然總覺著仿佛缺了點什麽。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沈瑜起初以為是青溪,可細聽這動靜之後又覺著不像,抬眼道:“是誰?”
她話音剛落,便見著宋予奪拂開珠簾進了內室。
... “將軍?”沈瑜隨即坐直了身子,攬了攬衣衫,而後問道,“您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宋予奪並沒上前來,而是在窗邊坐下,不遠不近地看著沈瑜。
如今夜已經深了,窗邊燃著的燭火隻能照見他半側身子,跳動的燭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神情顯得晦明不定。
或許是醉酒了,又或許是旁的什麽緣由,他與前幾日判若兩人。
沈瑜竟又覺出幾分壓迫感來,她將棋譜放在枕邊,準備批衣下床:“將軍可是醉了?我讓人去煮醒酒湯來。”
“不必了,”宋予奪抬眼看向她,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外邊冷,風大,你就別出去衝風了。”
沈瑜又坐了回去,沒再說話,隻疑惑地看著宋予奪,等他先開口。
一室寂靜,隻有窗外的風聲,以及燭花迸裂的細小聲音。
“你都知道多少?”宋予奪忽而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沈瑜掩在袖下的手不動聲色地攥緊了錦被,露出個茫然的神情:“你指的什麽事?”
宋予奪道:“你是個聰明人,別裝傻。”
他是沙場征戰的將軍,膽大心細,若不然也不會能在那樣艱難的境地裏活著回來。平素裏對一些事是不上心,或者不願意計較,可若他不肯輕拿輕放,那也沒人能瞞得過他。
沈瑜覷著宋予奪的神色,權衡了一下利弊,輕聲道:“我累了,若不然還是等到明日再說吧。”
宋予奪如今的情緒顯然不大對勁,更何況的確是晚了,她並不想在這種時候說事。
可宋予奪並沒同意:“就現在。”
雖說他在沙場之上殺伐決斷,可在沈瑜麵前,卻少有這樣態度強硬的時候。
沈瑜側了側身,直視著宋予奪。
她還是覺著宋予奪這是醉了,若非要今夜挑明了來說,隻怕他明日醒來都是要後悔的。但他如今偏偏又是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
沈瑜歎了口氣,道:“你不問,有些話我也不好去說。”
畢竟她總不能單刀直入去問,說,你是不是想讓我當正妻?這話問出來,彼此都是要難堪的。
想了想,沈瑜又道:“那我索性將自己的思量說明白好了。”
“當初試婚之事落在我頭上,我沒想過什麽攀高枝,隻想保住這條命。可偏偏錦成公主還是要遷怒,永巷之事是撞在了她手裏,險些沒了命。那時你救了我,我很感激。”沈瑜輕聲道,“後來你帶兵出征,所謂的‘死訊’傳回,予璿入宮將你留下的話回稟了太後。因著一些緣由,太後將我遣到宋家來,當了這個如夫人。”
她寥寥幾句,將這一年多的事情講了,而後道:“那時我想著替東府做些事,也算還了你的救命之恩。等到過些年風頭過了,我或許會借著做生意的名頭,到南邊去走走,不會一輩子呆在此處。”
沈瑜要挑明來說,就坦坦蕩蕩,沒有半點欺瞞的意思。
“可如今你回來了,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也是好事,我很高興。”沈瑜捏著錦被,將話說明白了,“你我都清楚,那所謂的兩情相悅的名頭不過是編出來唬人的,我們也沒什麽海誓山盟。所以我想著,等過了風頭,便尋個由頭離開宋家……”
“離開宋家?”宋予奪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而後追問道,“那你想去哪?”
沈瑜下意識道:“這個我倒是還沒想過,或許……”
宋予奪再次打斷了她的話,神情中有些難以置信:“沈瑜,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他沒辦法理解沈瑜的想法,又或者說,大多數人都會覺著沈瑜此舉莫名其妙。
她與宋予奪已有夫妻之實,如今眼看著宋予奪又像是要扶她為正妻,她卻還想著要離開...。若是旁人知曉,隻怕是要問一句,她這麽折騰是圖個什麽?若是不嫁給宋予奪,她又能嫁給誰?
若真有人這麽問,沈瑜怕是答不上來的。
她知道宋予奪很好,也知道如今這已經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了,但就是覺著不成。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是由她選擇的,而是隨波逐流,陰差陽錯地被時勢攜卷著至此地步,如今還要她欣然應下如同受了天大的恩賜……
哪有這樣的道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