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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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6章

    宋予奪能如此知情識趣, 委實是讓沈瑜鬆了口氣。

    她因著雲氏之事神情恍惚,一時還沒回過神來,也編不出什麽好的借口,宋予奪分明是看出來了, 但卻未曾戳破, 甚至還主動轉移了話題。

    沈瑜這個人軟硬不吃, 若宋予奪執意逼問,那她決計是不會講的。可如今, 倒是讓她因著自己的隱瞞有些內疚起來。

    宋予奪又問道:“你想要哪一盞?”

    這懸燈塔是京兆府專程為這次元宵燈會搭建, 其上懸著的琉璃花燈乃是京中能工巧匠所製, 七盞花燈懸於塔上, 錯落有致, 流光溢彩, 分外奪目。

    雖說京兆府尹是放了話, 隻要能將這花燈射下便可帶走, 可這幾年來也沒人能做到。畢竟這條件實在太過苛刻, 須得有足夠的臂力,也要有百步穿楊的本事, 再者還要一點運氣——

    畢竟這元宵夜到底是有風, 輕輕一吹, 那繩就偏了。

    這規矩也說了, 一人隻能射一箭, 失手了, 就再沒機會了。

    沈瑜仰頭看著那懸燈塔, 琢磨著哪盞花燈看起來更容易些,宋予奪的傷還沒好,先前射射靶也就算了,如今要拉這強弓,她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宋予奪笑道:“你莫非不信我?”

    沈瑜連忙搖了搖頭,解釋道:“你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過的,隻是眼下你的傷還沒好……”

    “我傷的是腿,又不是手臂。”雖說多少會有影響,但並沒那麽嚴重,宋予奪又強調道,“你喜歡哪個便指哪個,不要想旁的。”

    他已經把話說到這種地步,沈瑜便沒再猶豫,抬手指了南側簷角懸著的玉兔琉璃燈。

    “好。”

    宋予奪直截了當地應了下來,待到宋予璿買了糖炒栗子回來,又向她言明了此事。

    “那感情好,”宋予璿拿了糖炒栗子遞給沈瑜,又笑道,“這懸燈塔可是有些年頭了,當初京兆府花了不少銀子製了這七盞琉璃花燈,說是誰能射中便可帶走。可這幾年來一直沒動靜,怎麽掛上去的就怎麽收回去,等到明年還能繼續用。早些年倒還一直有人想試一試,覺著運氣好說不定就成了,今年倒是連試的人都少了許多。”

    她一邊剝著糖炒栗子,一邊說個不停:“其實兩年前倒是有位號稱是神箭手的小將軍差點射中,可好巧不巧,有風刮過,那線繩偏了毫厘……錯過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了這懸燈塔下,京兆府派了衙役輪守,以防有居心叵測之人破壞規矩。

    到時,正有人再試圖拉開那弓,咬牙切齒的,可最後都要脫力了,才勉強將那弓拉開,就更別說射箭了。這人明明看起來體型也不算瘦弱,可偏偏就是拉不開這弓,隻能放棄了。

    說來也巧,那輪值的衙役竟恰好是認得宋予奪的,一見他,立即規規矩矩的站起來行禮:“宋將軍。”

    “不必多禮,”宋予奪扶了他一把,“我並沒什麽正事,隻是想試一試這弓。”

    “好好,”衙役忙不迭地應了下來,從先前那人手裏要來了弓,又取了支羽箭給宋予奪,賠笑道,“您就不用試了,這弓必定是能拉開。”

    話雖這麽說,但宋予奪仍舊是先撫了這弓,拉開來試了試力道。

    他尋常所用的弓跟這個並不相同,為保一次能中,還是要先熟悉一下,找到手感才行。

    他在那裏試著弓箭,沈瑜則仰頭看著這些個花燈,如今離得近了,便看得更為真切。花燈的確很好看,尤其是在這元夕燈會上,周遭懸著的花燈好似星海,眾星拱月般地將這七盞琉璃花燈映襯得更為奪目。

    “若是真射中了,那琉璃花燈豈不是就墜下?若是碎了該怎麽辦?...”宋予璿好奇道。

    “這個……”那衙役顯然也被宋予璿給問住了,他撓了撓頭,小聲道,“前幾年是不用擔心這種事的。”

    畢竟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想要拉開弓已是不易,想要射中那風中飄忽不定的細繩就更難了。當初京兆府花重金著人定製的琉璃燈,每年元夕燈會擺出來充場麵,條件定得極為苛刻,壓根就沒指望誰能真帶走。

    可這衙役也是知道宋予奪的本事,私心想著這次保不準還真能射下一盞,想了想後又道:“小人在下麵留意接著就是。”

    宋予璿看出他的心思,笑了聲,沒再追問下去。

    沈瑜沒什麽事情,便索性站在一旁看宋予奪試弓。

    他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對著弓箭很是熟悉,就那麽隨意地站在那裏,架勢就出來了。他低頭調試著手中的弓箭,目光專注又認真,仿佛不知不覺就陷入其中,忽略了周遭往來的人。

    這是沈瑜以往未曾見過的模樣。

    宋予奪這個人很好,待人處事也一向寬厚,以至於沈瑜一直很難將他與那個下令屠殺西域叛軍的大將軍聯係起來。

    看著他如今弓箭在手的熟稔,沈瑜忍不住去想,他在戰場之上又該是何等的殺伐決斷威風凜凜?

    不多時,宋予奪已經習慣了這弓箭,拄著拐站遠了些。

    雖說他如今早就習慣了拄拐,但宋予璿還是跟上去扶了他一把,沈瑜慢了一步,索性就站在了原地沒有動彈。

    宋予奪站定後,看向她,略抬了抬手,示意她向旁邊站些。

    周遭的百姓見他搭弓射箭,也紛紛聚攏過來,好奇地指指點點。

    這幾年來試著想要拿這琉璃燈的不在少數,但也都铩羽而歸,百姓們隻當是看個熱鬧。可及至看清了宋予奪的模樣,當即便有人認出了他,畢竟當年他大破西域聯軍得勝還朝之時,從這長安街上打馬而過,見過他的百姓不在少數。

    有人認出他後,百姓中便迅速地傳開了,議論紛紛。

    有稱讚他功績的,也有關心他腿傷的,更多的則是在賭他究竟能不能射中那細繩,拿下第一盞琉璃燈。

    對於眾人的議論,宋予奪置若未聞,將羽箭搭在弓弦上,抬頭看向那塔上懸著的琉璃燈,眼睛微微眯起,拉開弓。

    許多人在射箭之前,都會耗費些時間來瞄準,可宋予奪卻幾乎沒有什麽猶豫地就鬆開了手。他先前已經熟悉了這弓箭,了解了此時的風向,此刻胸有成竹,自然不需要什麽猶豫。

    更何況在沙場對敵之時,可沒什麽供他猶豫的時間。

    這弓箭的力道太大,相比之下其他花燈攤子那裏的射靶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似的。羽箭破空而出,發出了尖銳的聲響,直直地朝著懸燈塔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那支羽箭上,看著它射中細繩,而後直接插入懸燈塔,箭尖穿透了木質的簷角,方才停下。

    琉璃燈應聲而落。

    先前那衙役嚴陣以待,站在正下方,準備接住這花燈。卻不料射箭之時風將細繩吹得略偏了些,箭仍舊是中了,可琉璃燈在落下來之時卻移了位置。

    沈瑜仰頭看著那琉璃燈,下意識地抬手,將這琉璃燈抱了個滿懷,穩穩當當的。

    “還好還好。”那衙役有些後怕地長出了口氣。

    這實在是太巧了,沈瑜抱著這琉璃燈,還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等到圍觀的群眾紛紛撫掌叫好之時,沈瑜方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原來射箭之前,宋予奪示意她站在這裏,是早就料到了嗎?

    不過這麽一來,宋予奪被眾人認出,他們就沒有辦法再在燈市上久留了。

    沈瑜被眾人看得有些局促,低下頭,抱著這琉璃燈走到了宋予奪跟前,小聲道:“我們...回去吧。”

    周遭太過吵鬧,而她的聲音又太小,宋予奪沒能聽清,他將弓箭隨手遞給衙役後,方才低下頭問了句:“什麽?”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沈瑜抬高了聲音:“我說,若不然我們就回去吧。“

    宋予奪將她話中的“我們”兩字拎出來品了品,莫名有些愉悅,挑眉道:“好。”

    從這麽多人中擠出,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宋予奪抬手護著沈瑜,可偏偏這種時候他的腿傷就很拖累了,到後來幾乎是半倚在沈瑜身側,兩人相互扶持著離開了燈市。

    宋予璿緊緊地跟在兩人身後,雖被單獨落下,可卻並沒什麽失落的感覺,反而看著兩人的背影笑得愈發懇切。

    及至到了燈市口,馬車已經已經將雲氏送了回去,又折返,在那裏候著了。

    上了馬車,沈瑜方才鬆了口氣,將懷中的琉璃燈放在一旁,抬手理了理衣裳鬢發,而後才得了空去細看那琉璃燈。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她已經有些累了,半倚在那裏,顯得有些懶散。

    可宋予奪仍舊坐得筆挺,大概是多年征戰養成的習慣,他鮮有懶散鬆懈的時候。

    宋予璿也理了鬢發,湊上前去看那琉璃燈,笑道:“好在方才你站在那裏,不然衙役失了手,這琉璃燈怕是就要摔碎了。”

    提及此,沈瑜忍不住抬頭看向宋予奪:“你是早就料到那燈會偏,所以才讓我站在那裏的嗎?”

    “是。”宋予奪頷首道。

    沈瑜又追問道:“可你是怎麽預料得那麽準的?”

    宋予奪言簡意賅:“熟能生巧。”

    “大哥很厲害的,”宋予璿適時為自家大哥吹捧道,“打小武師就誇他習武齊射就很有天賦,如今又多年征戰,這當然不在話下。”

    沈瑜抿唇笑了聲,附和道:“的確很厲害。”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如今這年紀,就闖下這般功績。

    他們在燈市耗了不少時間,回府之後,已經很晚了。

    宋予璿抬手掩唇,打了個哈欠,話音中還帶著笑意:“我就先回去了。”

    宋予奪與沈瑜則是同路,經過這麽一番,沈瑜倒是沒去時那麽小心翼翼了。

    “要下台階了,”沈瑜提醒了句,垂眼看著他那傷腿,到底忍不住問了句,“你這傷……褚聖手怎麽說?”

    沒料到她竟會開口問這個,宋予奪愣了一瞬,隨即低低地笑了聲:“他說這傷拖了太久,眼下也拿不準,不敢斷言,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前聽著他笑,沈瑜還以為此事十拿九穩,卻沒料到竟是這樣。

    沈瑜摩挲著那琉璃燈,歎了口氣。

    對於像宋予奪這樣的將軍而言,這傷幾乎斷送了他的前程,若是真治不好,隻怕後半輩子都要受到影響。他還這麽年輕,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可卻遭此大劫,實在是造化弄人。

    若易地而處,沈瑜自問是做不到宋予奪這麽豁達的。

    “倒也沒什麽大礙,”反倒成了宋予奪來開解她,“我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再離京赴沙場,慢慢治著就是。縱然是真治不好……”

    這話說出來實在不吉利,眼下還是元夕呢。

    “能治好的,”沈瑜打斷了他,堅持道,“必定能治好的。”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修齊居。

    宋予奪一向波瀾不驚的眼中也帶上些笑意,點頭道:“承你吉言。”

    “時候不早了,”沈瑜停住了腳步,向他道別,“將軍早些歇息吧。”

    宋予奪臉上的笑容一僵,他住的正房,沈瑜住的偏房,進了修齊居之後照樣得分道揚鑣。雖多少有些不爽,但他也沒表露出來,神色如常道:...“好。”

    自打來了宋家,沈瑜雖會偶爾出門去鋪子裏看看,但卻從沒像今日這般出去逛過,回房之後便覺著倦意襲來,匆匆梳洗之後,便歇下了。

    第二日又醒得比平時要晚些,飯都已經擺好了,她才慢悠悠地睜開了眼。

    換回了平素裏穿著的衣裳,也沒再費心打扮,讓青溪隨意挽了個發髻,插了根玉簪,便披衣出了內室。

    青溪將昨日她拿回的琉璃燈掛在簷下,沈瑜挑開簾子,踩著門檻,倚在那裏看了會兒。

    說來也怪,昨日覺著這燈漂亮得很,可今日再看,卻又平常。

    “好好收起來吧,仔細打了。”沈瑜囑咐了句,回房吃飯去了。

    見著這燈之後,昨夜之事就又紛紛浮現了出來。旁的倒也罷了,雲氏那件事實在是又讓人頭疼,又要命的。

    沈瑜捏著筷子,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進退維穀,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實在是難辦得很。

    “今早我聽人說,李掌櫃那位夫人回來了。”青溪著人收拾碗筷,自己則倒了茶來,“說是昨日才到的,還帶著不少南邊那邊的特產。李掌櫃為了這事年都沒能過好,這位夫人倒是心大,竟真是遊山玩水去了。”

    李掌櫃手底下管著個胭脂鋪子,年前查賬的時候沈瑜就注意到了,他這鋪子能好轉起來大抵是靠著這位夫人的功勞。年前這兩夫妻拌嘴,夫人一動怒,索性離京走了,隨即這鋪子裏的生意就出了事。

    那時她便讓青溪留意著,等李夫人回來了,準備見一見她。

    可年關前後發生的事情太多,她竟把這件事給忘了,還是經青溪又提了句,方才想起來。

    “你回頭讓人捎個話過去,說是若那位有空,盡可來我這裏坐坐。”沈瑜想了想先前那事,忍不住笑道,“不過這兩日他們夫妻隻怕忙著算舊賬,沒這個功夫,等過兩日你再讓人傳話。”

    “李掌櫃如今怕是正謝天謝地,向夫人賠禮道歉,哪還敢算什麽舊賬。”青溪從別人那裏打聽了不少內情,開玩笑道,“不然夫人一生氣又要走,他這生意怕是也不用做了,豈不就真成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沈瑜雖還沒見著這位李夫人,可單聽著這事,便覺著是個有趣的人,想著盡早見一見。

    不過還沒等李夫人上門來,倒是迎麵撞上了另一樁事。

    正月十九是長公主的生辰宴,但凡是有些交情的都收到了請帖。

    宋家與安平長公主的夫家陳家本就有往來,若不然當初宋予璿也不能借著長公主入宮去見太後,此番生日宴,長公主也送了請帖給東府,由宋予璿接下。

    這是理所應當。可偏偏來送請帖的那嬤嬤多提了句,說是長公主也請如夫人過府一敘……這就有些不太妥當了。

    可不管怎麽說,既然長公主都放了話,那她也隻能應邀前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