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絕山絕頂絕天-20:給自己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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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翁銳和彌虛尊者及眾弟子談論了很長時間,他不光在講,也在聽,到了最後,感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裝不下了,彌虛尊者的導引讓他說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彌虛尊者的點題之語更是讓他深深感到震撼,他需要找個地方細細的梳理一下。
夕陽下,懸崖邊,這是一個很好的去處,麵對空曠的山穀和連綿起伏的的群山,翁銳再次想起天姆極頂那獨特的神的視角,山上之山,天外之天,螻蟻眾生,敬畏無邊。
敬畏是神,敬畏山的力量山便成了神,哪站在極頂之上的自己是人是神?敬畏的又是什麽?也就是自己心中的神在哪裏?
煉丹者追尋的是不死的方法,他們敬畏的是死亡,帝王希望他的皇位能傳遞千世萬代,他敬畏的是權力,讀書人追求知識與智慧,吃貨貪圖山珍美味,他們心中有沒有敬畏?
翁銳感覺自己胸中有某種力量在湧動,似乎某個想法瞬間就能噴湧而出,而這個時候他腦子裏卻不斷縈繞著天樞十三偈中“棄用道生”的章句,他真希望當下能得到某些啟發,像以往一樣忽然明白這一偈中的某個關鍵,將它演化為一套武功,但今天他什麽也沒感覺到,山依舊是山,偈依舊是偈。
“嘿嘿!”
翁銳忽然笑出聲來,無奈地搖了搖頭,舒了口氣,他覺得自己還是太功利了,有了點感受就想有個結果,這不是他現在該有的心態。
放下了一個心思,翁銳頓是覺得輕鬆不少,心中隻剩下了一個念頭,別辜負了當下的美景。
紅日西陲,山影墨墟,霞光萬道,霧靄蒸騰,隻要你心靜,自然總有它極美的樣子,一切像是在神靈的安排下恰到好處地、自然而然地出現。
神,又是神,翁銳似乎有些氣惱,為什麽要有神?
心中有敬畏,心中便有神,有神是為了求神,用神,可以保佑自己免於災禍,可以幫助自己達成某個願望,甚至是恨誰也希望神能顯靈懲罰於他,給自己出口惡氣,但這有用嗎?
或許有,但沒人知道。
由神及己,自己不斷練功又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讓自己更厲害?讓自己能打敗更為強大的對手?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是為了彰顯自己在武林的地位?
都是,又都不是,翁銳自己也有點糊塗,集聚心力,感應天力,壯大人力,就是為了使自己更強大,也同樣是為了用,這和在心中給自己祭一個神有什麽區別?要是不用又會怎樣?
窮思盡奢求,糞土金體散,拋卻一身累,日中享天年。
無窮無盡的奢求,就算有金山銀山,到頭來也免不了金銀散,人身盡化作糞土,哪裏比得上隨遇而安,盡享天年?
難道祖上留傳下來的東西是要我們用為不用,不用為用?
拋卻!
不用!
擁有武功而不用武功會怎麽樣?練武也不是為了用武會怎麽樣?武功心法,絕命招數,哪個不是為了製敵而生,不用,難道是要心中無敵,心中無法,心中無招?
心念於此,翁銳已經心潮澎湃,一掌拍向地麵,轟然聲中整個人已經飛身而起,從小所學所悟,陡然間便湧進他的腦海,心法內功,掌法劍招,拳腳擒拿,迅速的在他腦子裏穿梭,似是而非,似有非有,他已經無力顧及。
而他的身形隨心飛轉,幻形化影,各種招數也是信手拈來,蓬勃而發,渾厚內力所催動的罡氣四散飛逸,內息如海濤般狂放流轉,內心漸近空明,舒然超然,完全進入了一種忘我的狀態,周圍的一切對他漸漸都變成了虛幻。
就在他瘋狂無羈的肆意揮灑中,一股外在的壓力陡然而至,翁銳的內力招數自然的做出了反應,壓力越大,反彈就越猛,盡管隻有一雙肉掌,但化刀化劍隨心所欲,拳腳掌影之中亦可聽到刀風劍嘯,本來四散飛揚的招數,在壓力下使他的應招一下子有了方向,勃發的狂濤瞬間將這股壓力裹圍,但對翁銳卻似乎全然不知。
但就在這時,翁銳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的一掌像是打在了一個人身上,他的眼光中也看到一個人影迅疾朝懸崖外墜落,電光火石之間,翁銳身形一振,手臂似乎長出數尺,一攬那道人影的衣襟,將他拖回了懸崖之上。
翁銳靜睛一看,這個人竟然是沙康,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對於這個沙康,翁銳這些天極為糾結,來西域之前,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是找不回山子,他就一定要殺了沙康給他報仇,除非自己死了,絕不悔改。
但到了西域,找到了沙康,卻沒有了山子,對於手段殘忍的沙康,翁銳根本就沒有相信他所說的山子還活著的話,為此他以一直從天姆宮追到了彌仙居。
但自從天姆極頂下來,翁銳心思就一直在動搖,這些天他都刻意不去想不去提這件事,這不是因為在雪頂彌虛尊者救了他一命,要這樣的話他隻要殺了沙康,再將自己的命還回去就是了,而是這兩天他確實有了新的感悟。
“怎麽是你?”翁銳淡淡道。
“你以為會是誰?”沙康也很平靜,似乎沒有一點失敗的沮喪和被人救了的感激。
“我是說你怎麽會來這裏?”很明顯,翁銳是在問你找我幹什麽。
“你剛才用的什麽功夫?”沙康沒回答反而問道。
“沒啥功夫,都是你見過的。”翁銳的回答也是實情。
“看似相似,但其威力卻絕然不同,”沙康道,“莫非是在這幾天中師父傳授了你他的修行之道?”
“為什麽這麽說?”翁銳心中也開始有點好奇。
“你的內功、招數都還是你的,卻沒了你的攻擊性,”沙康道,“但渾厚磅礴的氣勢卻可以隨時將自己化作一片狂濤,縱你千錘百轉,勇力無限,你也隻能隨波逐流,他不傷你分毫,你也難近他分寸,這是師父的境界。”
“你說這是彌虛尊者的武功?”翁銳驚道。
“我沒說,我說這是師父的境界。”沙康道。
“這…這……”翁銳的手搓了半天,忽然興奮道,“我明白了,我明白尊者為什麽一定要我去聖山雪頂了。”
“你明白了什麽?”沙康到是不明白了。
“棄用道生!”翁銳道。
“天樞十三偈的一偈?你又創立的一套武功?”沙康驚道。
“不是武功,是我想通了一個道理,”翁銳道,“或者可以成為一套修身養性的心法。”
“什麽心法?”沙康道。
“棄用心經!”翁銳道。
“你剛才就是用這個打敗我?”沙康道。
“我剛才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心裏根本沒有你,”翁銳道,“這又何言打敗你?”
“你能做到心中無敵?”沙康道。
“還有心中無我。”翁銳道。
“佩服,敗在你手下一點也不虧,”沙康道,“其實你剛才真的不該出手將我拉回,下去了我們兩人也算徹底了結了。”
“要知道是你,我可能還真不會拉,”翁銳道,“可惜你已經被拉回來了。”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你後悔了?”沙康道。
“你後悔過嗎?”翁銳道。
沙康知道翁銳說的是什麽,他沒有馬上回答,轉而看向遠方,夕陽的餘暉將他襯成了一道剪影,略顯蓬亂的卷發,憔悴淡靜的臉龐,隨風飄動的衣襟。
“要是後悔能使走過的路重走一遍,我真想後悔一次。”沙康悠悠道。
空曠的暮色之中,倔強孤獨的身影,雖無悔但又無奈,翁銳的心底已經有些觸動:“你是專程來找我的?”
“你我之間需要一個了斷。”沙康道。
“如何了斷?”翁銳道。
“你不拉我回來就是了斷。”沙康道。
“你是專程來送死的?”翁銳道。
“可以這麽說,”沙康道,“送你死,也是送死。”
“但是你死了一回。”翁銳道。
“所以我已經了無牽掛。”沙康道。
“看來你很坦然。”翁銳道。
“我都是活過一甲子的人了,雖和師父相比還有不及,但也夠長了,”沙康道,“從我下山為族人爭取一些榮譽和生存空間,再到和迦南明爭暗鬥幾十年,現在連迦南都死了,我能有什麽不坦蕩的。”
“那你為什麽一定要去中土?為什麽一定要找我的麻煩?”翁銳道。
“中土和你都和我沒有關係,一切都是說辭,”沙康道,“迦南沒辦到的事我想辦到,我不能讓別人說我現在的地位是他讓我的。”
“你覺得這可有意義?”翁銳道。
“對我對承天教都沒有意義,但對你卻有一個後果。”沙康道。
“什麽後果?”翁銳道。
“我真的沒有殺掉朱山。”沙康道。
“我相信。”當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連翁銳自己都有點驚訝,但在他的心中已經燃起了一絲希望。
“這麽說,你我之間的賬已經了了?”沙康道。
“我覺得是。”翁銳道。
“那如果你找不到朱山,你如何向他妹妹朱玉交代?”沙康道。
“你這回沒能死,說明你還有活著的理由,”翁銳道,“其他的都是我的事。”
“那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沙康道。
“你說。”翁銳道。
“如果你沒有找到朱山,請你捎個話來,我自己了斷,給他一個交代。”沙康道。
“這又何必?”翁銳道。
“我不想欠人情,心會不安。”沙康道。
“這麽說你想讓自己靜下來?”翁銳道。
“我覺得師父的彌仙居更適合我,”沙康道,“這些天聽師父和你講了許多,自己也想了很多,就修心來說我和你差了許多,在師父那裏連入門都沒有,我不想再錯過此生,就像你說的那樣,承天教有我沒我都不會有什麽兩樣。”
“如此甚好,”翁銳道,“我們就以一年為期,如果沒有人傳信過來,就是山子還好好的活著。”
翁銳知道,他這是在給沙康一條路,同時也在給自己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