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景行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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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嫵下的帖子也頗具匠心,用的箋紙是十色箋,另有個別名叫做謝公箋。下筆僅兩行,字句首尾相連,竟成一首回文詩。
謝微初時沒有細想,隻是閑來無事,又見彩箋色澤可愛,拿在手上反複端詳,方顯端倪。
她一向以為回文詩這般費力不討好的,隻有閑極無聊之人會做,尤其以蕭嫵的個性看,不似在這等細枝末節上花心思的。若不是出自她的手筆,卻不知是誰的代筆?
花箋上的兩行字跡除了秀麗外,多了幾分女子中少見的瀟灑蒼勁,但以謝微之見,詩雖非蕭嫵所為,字卻是蕭嫵親筆所書。
她隔空以指臨摹,默默出神半晌後,方才放下花箋,歎了口氣,不知何時她的那筆字才可見人。
蘭芝在旁見姑娘目不轉睛地盯著花箋上的字體,於是上前問道:
“姑娘可是想寫字?”
謝微本無此念,但聽她這麽說,微微頷首,問道:“府中可有供臨帖之用的名家字帖?”
文人雅士也愛收藏名帖臨摹,且無論寫字功力深淺,世上最不少附庸風雅之人。謝微的書法不過爾爾,然問這一句倒也不會露怯。
蘭芝聽明白了,應了一聲轉身而出。
子衿與靜姝領著小丫頭們把菜肴擺好,謝微方才舉箸,就見蘭芝回來了。
蘭芝手上捧著一摞的字帖,謝微取過觀之,不少是名帖的摹本,其中竟還有一兩張是極為珍貴的真跡。
原是前幾日姚掌櫃送來的,妙手偶得齋前幾日煎餅了那幾家被迫搬遷的書局後,頗有所獲。那幾家書局看上去破敗不堪,實則地理位置不佳以及經營不善的緣故。
如妙手偶得齋那樣,收入雖不依仗賣書租書,但在這一項主業上竟也能略有盈餘,是因將書籍分門別類,孤本提供抄本,主要為吸引有才學之士。而科舉應試相關書籍歸為一個區域,踏入字畫鋪一樓大門即可得見。四書五經名家注釋,年年都有翻印的簇新版本上架,也有印刷版本較為陳舊的可供選擇。價錢做了區分,每年有心應試的讀書人慕名前來,買書抄書的可取所需。每年應試月份一過,基本就能回本了。
那兩家書局則不然,鋪子主人雖愛收集書籍,藏書可謂包羅萬象,但除了書鋪主人喜愛的孤本之外,都雜亂無章地堆放在一處,每每有讀書人前往求書,卻想不起堆放在何處,隻能任其自行尋找。如此經營,生意清淡也不足為奇了。
惟這兩家書鋪主人都是嗜書如命的,來到妙手偶得齋後不但對藏書如獲至寶,更有文人雅士往來清談,一時間什麽多年經營、半生基業盡拋諸腦後,頗有“此間樂不思蜀”的風範。
謝微這些天來奔波勞苦,倒是忘了這茬子事,一時也未想起姚掌櫃精挑細選送來的字帖。
隻是這名家名帖,千百年來無數人臨摹,水平高超者幾能以假亂真,真跡委實難辨。姚掌櫃掌過眼後,也拿不準,索性夾雜在一堆摹本之中送到了府上。
若說古今名帖,謝微還是略有耳聞,比如王羲之的《蘭亭序》,懷素的《自敘貼》 ,張旭的《肚痛帖》等。可她非但連真跡都無緣一睹,於書法一道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更未入門,若說要辨別真偽,就絕對沒有這個眼力了。
然而那一兩張帖子中夾雜了紙條,上麵用確鑿無疑的言語斷定乃是真跡。
筆跡從未見過,然印入眼簾之際,謝微已然知曉出自何人手筆。
那人既說是真跡,那或許就是了吧,不知為何,她心中竟是如此篤定著。
謝微拿著帖子細看,竟是不思飲食。子衿等心知姑娘的脾性,這會兒既然已經放下了筷子,想必一時半會兒是不想用飯了。這飲食習慣,不利於養身。偏偏姑娘那性子,任誰勸說也是不聽的。
索性讓人將席麵撤下,待稍後換過;又捧了兩張帖子過來,是城東胭脂鋪與城西古玩店的掌櫃的送來的。
謝氏在京城的四家鋪子易主,雖然都是謝家人,但到底換了新東家。謝大姑娘去過字畫鋪,訪過首飾鋪,卻對胭脂鋪與古玩鋪繞道而行。
若是不問事的還好,偏偏謝大姑娘是個雷厲風行的。珍寶閣是謝家在京中最賺錢的鋪子,說整頓就上上下下整頓個徹底。
想是這兩家鋪子的掌櫃心中惴惴不安,遂投帖求見。
謝微不去這兩家鋪子自然是有緣故的。一來不可能多線作戰,一家首飾鋪就已經耗費了她的大半精力,近期無暇他顧。
二來,古玩她不在行。胭脂,古代的製法與品質評定,她看了也不懂。當然現代的彩妝,足足可以列幾十行的化學成分更要人命,但看不懂成分,她可以記牌子啊,誰買化妝品不是看牌子呢。
她看著梳妝台上的胭脂盒若有所思,心中有了初步構想。技術不懂,可以購買技術,品質由專業人員把關,剩下的,就是包裝了。
程蕙見姑娘在出神,悄悄上前問道:姑娘可要挑選明兒出行的衣著首飾?
原本是午後出行,不必趕得這麽急。但或許是考慮到這是她出閣後第一次應邀赴約,程蕙倒似比她還緊張些。領著人開了府中的庫房,將珍寶閣朱掌櫃前兒送來給姑娘過目的首飾盡數捧來。
“這是珍寶閣今年最好的二十四套頭麵,送來給姑娘先挑,若有合用的盡數留下。”還有一句話未能明說,其中有十二套還是給姑娘出嫁打造的首飾中剩下的。謝家對謝微的出嫁之事無比看重,一應都要打造最好的。縱是挑剩下的,也是珍品。不用說另外的十二套,更是時興的花樣。
謝微隻瞧了一眼,吩咐收起來送至千金難買閣。
“告知朱掌櫃,這首飾不在珍寶閣售賣,而將其作為千金難買閣十日酬賓的謝禮。”想了想,又吩咐程蕙向朱掌櫃問清楚,這二十四套首飾打成後,過了幾人的手,入過那些人的眼,可有珍寶閣的熟客預知式樣、甚至有意預定的,以免帶來不必要的糾紛。
子衿咋舌道:“如此貴重的首飾,就這麽送人了?姑娘當真要每人贈送千金厚禮麽?”
謝微瞧著這丫頭有不舍之意,笑問道:
“你心中可是在想,若是十日之內無人上門就好了。可前幾日分明還聽見你在嘀咕,生怕鋪子開張幾天都無人問津。那我問你:究竟是指望有主顧上門,還是沒有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子衿愣住,竟不知該如何答。
程蕙領著人將那二十四套首飾送歸庫中後,回來又問道:“可要將陪嫁的首飾盡數取出,任姑娘挑選?”謝微的嫁妝在主院的密庫中,與府中的庫房各不相幹。
謝微卻道:“不必了,挑幾件素雅的首飾,家常的即可,不用過於張揚。”如累絲金釵或鑲嵌寶石的一概不用。
蕭嫵下帖邀她明日過府一敘,去的卻不是侯府,而是陳府。
她見蕭嫵雖是出了孝,但裝扮依然素淨,自是不願花枝招展地過府訪友。
何況,陳家……
為天下讀書人視為楷模的太子太傅,剛巧也姓陳,與蕭嫵外祖家正是同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無論陳家何等聲名,謝微接到邀請,心中其實是不情願的。宴無好宴,不過是人情應酬,無聊得很。更何況那樣的人家,一言一行都有規矩。
謝微最怕的就是規矩。
然而,蕭嫵是她結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非但不能落了朋友的麵子,還要撐起場麵才是。
陳氏這樣的人家,不知是否家中子弟皆循規蹈矩,走路每一步邁出的幅度,行禮時躬身的角度,以及抬手的高低……不知是否都似用尺子量過一般不差分毫。
想想就讓人心生怯意,莫說仰慕高華,怕也是隻可遠觀,若要親近隻怕是自討苦吃了。
好在蕭嫵姓蕭,到底不姓陳,她如此想道,看起來蕭嫵的外祖家長輩也沒有太拘著她的性子。
若論細微繁瑣的禮儀,倉促之間,她也學不來,此非一朝一夕之功,臨時抱佛腳也於事無補。大約清楚了基本的禮節,其餘多聽多看,隨機應變即是。
世間自有那等得天獨厚的人,不需要遵守法則,然而舉手投足魅力天成,讓世人視為楷模,爭相模仿。
謝微自認沒有這本事,不過是謹言慎行,言行舉止都往端莊上靠就是了。
到了第二日,收拾妥當之後,僅帶了靜姝同行。
抵達陳府後,方才下了轎子,就見蕭嫵親自前來相迎,見了她喜不自勝。
蕭嫵的裝束依然偏於素淨淡雅,但與那日所見略有不同,雖不見金光耀眼,卻更能彰顯她的身份不凡。倒是她不錯眼地打量著謝微,隻覺比初見更加婉約動人。
一身湖藍色的衣裙,容顏秀雅中仍帶幾分純稚,目光清正,舉止大方,隨行的侍者皆暗自稱奇,卻無人看出她其實一言一行隨蕭嫵而動,絕不多行半步。
方才過了垂花門,忽見蕭嫵停下了腳步。
一人迤邐而行,寬袍大袖,不鞋而屐。待得走近了,猶自帶著一身酒氣。如此放浪形骸的姿態,陳府諸人竟是仿佛見慣了一般,沿路紛紛避讓。直到他走到蕭嫵等二人跟前,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甚是輕浮無狀。目光落到謝微身上,忽而一笑道:
“哪裏來的小娘子,竟是這般靈秀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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