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深宮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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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宮月圓,照徹闌幹。

    秋雨初停的京都,空氣中滿是潮濕與陰冷,安延昆正長身立於政事閣延伸出的平台之上,溯風凜冽,將他那一身衣袍吹的獵獵作響,他一手扶著欄杆,神情倦怠的凝視著閣樓外的暗夜,身後成順正躬身侍立於近側。

    安延昆抬頭看了看遠處那雨後高懸的朗月,輕聲問道:“魯博彬那裏還沒消息?”

    “陛下,此事如果為真,想必定然牽連甚廣,魯大人若不一一查實,怕是也不敢貿然上報。”成順恭聲答道。

    “朕記得那年,你並沒有查出什麽對吧?”安延昆忽然問道。

    成順聞言心中一驚,忙屈膝跪地,俯身一拜,急聲道:“陛下明鑒,臣絕沒有半分欺瞞,當年臣確實一一查過了,的確沒有半分端倪。”

    安延昆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隨即悠悠道:“朕不是疑你,當年你與督察司都曾查過,可卻什麽都沒查出,朕隻是好奇,是什麽人可以將事情做的這般天衣無縫。”

    還沒等成順答話,安延昆又道:“會是朕的那幾個兒子嗎…”

    這話,成順是不敢應的,多年深宮摸爬,早已使成順這個曾經爽直的武將,學會了如何體會聖意,猜度帝心,以及這深宮之中的生存之道。

    見成順一直默默無言,安延昆不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便是,朕恕你無罪...”

    聞言成順飛快的掃了一眼安延昆,可卻隻看到一個略顯佝僂的背影,連側臉也望不到,更別說察言觀色了。

    遲疑了片刻後,成順隻得垂下頭硬著頭皮回道:“臣愚見,幾位皇子,的確,的確是最有動機的…”成順說著,頭不由垂的更低了。

    安延昆轉過身看了看他,手指劃過墜滿水珠的欄杆,將它們一一拂下,輕輕撚了撚指尖後,他緩緩問道:“成順,你說朕是否過於柔善了?”

    他的話語很輕,可聽在成順耳中卻好似驚雷一般,因為成順敏銳的自他那輕輕一問之中,聽出了極為克製的殺伐之音。

    “陛下,您…”成順剛開口想說些什麽,便聽安延昆又道:“朕,有些年沒殺人了不是嗎?”

    說罷,他忽然笑了笑,轉而用極為輕緩的聲音繼續問道:“成順,你看朕的那幾個兒子,誰可堪承繼大位?”

    可憐今夜的成順,膝蓋幾乎就沒離過地,又幾經驚嚇,若不是他乃將官出身,身強體壯,此時怕是早就被安延昆這一句比一句驚心的話嚇暈了。

    成順慌忙伏地叩首,驚惶的答道:“陛下,臣一殘缺之人,怎敢妄議這等天家大事!陛下莫要折煞臣了…”

    安延昆卻沒有理會他,仍舊自顧自的道:“老大老二皆是心機深沉之輩,自開府封王後便不見安分,老四自幼便諸病纏身,怕不是個長久之人,老五性情過於陰戾,為人不慈,不得朕心,老六過於柔弱溫厚…”

    說到這,安延昆不由想到了幼時的自己,頓了頓他才繼續道:“若不錘煉,怕也不是個合適的君主,老七老八皆隻重武事…”

    聽到這裏成順實在忍不住了,他垂首重重的在地上叩了下,開口勸道:“陛下春秋正盛,此後說不得還有萬萬載年歲,何須此時便煩憂這些?”

    聞言安延昆笑了起來:“你何時也學會這些哄人的話了?萬萬載?成順,所謂天子,也不過是個手握權利的凡人罷了,可以無病無災的活過幾十載,便已是上蒼偏愛了,又何敢談萬萬載?”

    未等成順答話,他又繼續道:“不過,朕自繼位後,日日殫精竭慮,宵衣旰食,除卻唯恐有負先帝傳位之厚望以外,亦是想要一展心中抱負,縱不能活上萬萬載,也要為我雲晉打下一片萬萬裏的江山。”

    他的話語中,滿是蒼茫天下風雲在握的帝王豪情,聽的成順也不由熱血沸騰,似找回了從前提槍縱馬時的快意,連麵上也不禁漫起了一片潮紅之色。

    正在他心神激蕩之時,卻忽聽安延昆話音一轉:“隻可惜,朕並不是上蒼偏愛之人啊…”隻見他微仰著的麵上除卻濃重的倦怠之色以外,還隱隱透出了一抹病態的蒼白。

    見狀成順不由心頭一跳,隨即心中泛起哀戚,他也知道自己的這位主子,因常年萬般思量纏身,日夜勞於政務,如今身體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想到這裏,成順也隻能在心中暗暗低歎一聲‘上蒼不仁。’

    未理會成順的心中百轉,安延昆像是因這深夜寒涼而發冷似的,抬手緊了緊外衣,隨即自語出了一句,他這些年一直放在心間的疑問:“成順,你說當年先帝真的是想將皇位傳給朕嗎?二皇兄與四弟當年…真的錯了嗎?”

    成順不由一驚,當年先帝的遺詔確實蹊蹺,廢黜那時風頭正盛的二皇子的太子位,傳位於一向默默無聞的三皇子安延昆,這讓旁人無論怎麽想,也都有些不能理解。

    待安延昆即位後,此事便也自動成為了這宮中的禁忌,再無人敢提及。

    “陛下,您怎能這般想…”成順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安延昆止住了,他淡淡道:“很多人都這般想不是嗎?朕,也很想知道。”

    “陛下聖明天縱,乃天選之人,先帝自是真心傳位,這是毋庸置疑的。”聽成順這般說,安延昆不由自嘲一笑,好一會都沒再開口,似是在思量著什麽。

    就在成順被這長久靜默所帶來的壓抑,憋的有些喘不過氣時,忽有內侍疾步而來,躬身道:“陛下,督查司的魯大人來了,說是有要事求見。”

    聞言成順才算鬆下口氣,此時夜風拂過,成順隻覺整個後背都涼嗖嗖的,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後背上的衣衫竟已然都被冷汗浸透了。

    “讓他過來吧。”安延昆沒有回身,隻是淡淡的吩咐了一聲。

    待那內侍引著魯博彬上來後,安延昆才收回那一直望著暗夜深處的目光,魯博彬伏地行禮過後,便直接了當的開口道:“陛下,禦馬監管事遺言一案,臣已問明,隻是此事著實牽扯眾多,臣隻得深夜請見報給陛下,其中諸事還需陛下聖斷。”

    “說說吧...”安延昆的麵上一片清冷。

    大衍九年秋,八月十八日夜,督查司主官魯博彬,深夜入宮,與帝王密談至天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