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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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甸村村正的長子,三木的哥哥大木,果然從邑城匆匆趕來了。
大木也就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個子比他的父親福老爺子稍高一些,長的並不算難看。他在草甸村出生長大,後來因為父親托人仰臉,走了很多的路子,終於在邑城裏招了一份差事,讓野村裏的不少人羨慕不已。
隻是自從到了邑城當差以後,大木回村的機會是越來越少了。即使偶爾回來一趟,他臉上也往往一片陰冷,讓人有點不寒而栗,感覺很不舒服。
大木畢竟是在邑城裏做事,雖然身上也是一身的麻衣,腳蹬草鞋,但卻打理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上麵連一個補丁都沒有,和普通的野民就是大不一樣
他這次還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著一個一身皂衣,手持水火棍的黑臉家夥。
看大木對此人唯唯諾諾,一臉諂媚的模樣,還有他一身的差役打扮,看來還這真是一個官家的人。
既然是和大木一起過來的,自然會站在草甸村的一邊。
自古民不與官鬥,既然有官家的撐腰,即使來人什麽話還沒有說,什麽事情還沒有做,草甸村的小夥子們的心氣已經自然而然地漲了幾分,腰杆也硬了不少。
反觀桑林村的一幹村眾,現在卻氣勢萎靡,一個個臉帶驚慌,交頭接耳,然後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村正石老爺子。
石老爺子現在心裏也是暗暗叫苦,覺得自己腦袋都大了一圈。
夜色昏暗,即使周圍有火把照明,但光線也不是太好。
桑林村的村正仔細盯著來人,想看看到底是邑城裏的哪一位官人。
村正雖然是一村之長,但畢竟還是野民。平常除了官府要催租繳稅,分攤徭役外,平常也不是經常到邑城裏去。
邑城裏的大官小吏,一個個趾高氣揚,目高於頂,又怎麽會把一個小小的村正放在眼裏。石老爺子縱然有心結交,人家也未必願意搭理。唉,對方到底是誰,石老爺子費了好大的勁,盯著看了半天,也沒有認出對方。
村正石老子一時間沒有認出此人,心裏正在琢磨對方到底是誰。
大木此時卻已經走到草甸村的福老爺子一邊,竊竊私語了幾句,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福老爺子聞言臉色大變,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大兒子,皺了皺眉頭。
大木點點頭,不再和父親說悄悄話,而是快步走到那皂衣黑臉男子身邊,討好似地彎了彎腰。
這皂衣黑臉男一裂嘴,露出滿嘴的大黃牙,傲慢地點點頭。
這家夥一臉橫肉,瞪著三角眼,不屑地掃視了一番桑林村一幹縮手縮腳,重重地咳了一聲。
官威之下,桑林村的村眾立刻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這家夥嘴角抽了抽,這才把目光落在了桑林村村正的身上。
“怎麽了,眾目睽睽之下,桑林村的人目無王法,膽大妄為,竟然敢鬧事?”
對方不開口便罷,這陰陽怪氣地一開口,立刻就給桑林村的人扣了一頂大帽子。
村正石老爺子心裏隻能暗暗叫苦,額頭已經隱隱有了細汗。
現在是在桑林村的村口,而不是在草甸村的村口,即使是個瞎子也應該看得清清楚楚。
何來“桑林村的人想鬧事”之說?
桑林村現在是被人打上門來,被迫自保而已。
這麽清楚明顯的事實,來人卻罔顧事實,一張嘴就把責任推到桑林村這邊。這明顯是睜著眼說瞎話,鐵了心給草甸村撐腰了。
村正石老爺子現在雖然氣得全身發抖,但畢竟飽經世事,深諳人心,知道此時絕對不能硬碰硬,否則隻能是把事情弄得越來越糟,自討苦吃。
“官”字兩張口,是非黑白,還不是人家說了算?
村正石老爺子盡可能地沉住氣,恭恭敬敬地給對方施了一個禮,小心翼翼地問道,“老頭子眼拙,不知道這位大人是……”
“石老爺子不是眼拙,是官威大得不得了,這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
不等那皂衣黑臉男開口,大木就站了出來,冷嘲熱諷地對石老爺子說道,順便又挑撥了一下石老爺子和皂衣黑臉男的關係,在中間煽風點火。
說完這話,大木接著又向同來的皂衣黑臉男拱拱手,點頭哈腰,極盡諂媚,“這位可是邑城馬正司的繆大人!”
“繆大人?不敢,不敢,老朽眼拙了。”
大木這一煽風點火,讓桑林村村正後背直冒涼氣。
邑城的馬正司掌管全蒲城邑的軍政大事,實在和一個野村的村正沒有多大幹係。也正因為此,村正石老爺子對馬正司了解並不多,這繆大人的名號他也從來沒聽說過。
但馬正司畢竟是邑城的衙門,村正石老爺子聽到大木的話後,還是連忙恭恭敬敬地給對方施禮,“見過繆大人。”
其實這所謂的繆大人,贏姓繆氏,名狂戰,其實也不過是邑城馬正司的一個普通馬丁而已,並沒有什麽官職在身。
馬正司裏的各位大小官吏,包括主事的馬正大人,通常都是士子出身,世代相襲,外人很難染指。
大小官吏處於馬正司的最高層,再往下就是一幹甲士。
所謂的甲士,顧名思義,也就是甲胄之士。這些人大多是世家出身,通常都有士子的身份,以習武打仗為謀生的主業,作戰時擔任兵車上的禦手,車左和車右等要職。
甲士是軍隊中的精銳力量,無論是對於家世背景,還是個人能力,都要求甚高,也不是普通的國人能夠奢望的。
而所謂的馬丁,有的時候又稱為徒卒,步卒,交戰的時候就沒有資格在兵車上作戰,隻能跟在兵車後麵呼喊搏殺,犧牲率也最高,通常是由邑城內的普通國人擔任。
而草甸村的大木,雖然也是在馬正司當差,因為身份還是野民,所以連馬丁都不是,隻不過是個雜役而已。
而就為了雜役這一份差事,草甸村的福老爺子也托了不少人,費了好大的勁,這才把大木送進了邑城。
大木深得福老爺子的真傳,進城後溜須拍馬,諂媚乖巧,不久就和這繆狂戰打上了線,平時鞍前馬後地賣力不少。而這繆狂戰也在馬正司混了多年,人頭也熟,據說最近還有可能升任馬丁的副頭領,也就是副頭丁的可能,更是囂張得不得了。
這次聽說弟弟出了事情,大木連忙找上了繆狂戰,許諾了不少好處,又密謀了一番,然後趾高氣揚地來到了桑林村。
邑城內的國民,鄉村的野民,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階層。繆狂戰自詡為國民的身份,又在馬正司當差,自然會以官人的身份自居,不會把桑林村的一幹人等放在眼裏。
不過見桑林村的村正對自己的還算是恭敬,他也打了哈哈,擺擺手,不陰不陽地說道,“大人可不敢當,在下不過是在馬正司供職而已——你就是桑林村的村正?”
“回大人,是!”
“子壯那混小子可是你村的人?“
“是,大人,可是……”
“我問你什麽,就你回答什麽!”
村正石老爺子有心趁機辯解,但繆狂戰一瞪眼,石老爺子不禁心裏一顫,隻好囁嚅道,“是!”
“你到底交不交人?”
“大人,但此事尚未查明,子壯恐怕是被冤枉的……”
“你是說我信口雌黃?”
“大人,老朽不敢。隻是三木的情況到底如何,老朽實在是一無所知。更何況,當時子壯和我幺孫一起去了草甸村,分明是草甸村的人挑釁在先……”
“啊,我明白了,原來你幺孫也是同謀啊,怪不得你在袒護那臭小子——你好大的膽子。”
……
看著繆狂戰一副揚武揚威,蠻不講理的模樣,站在人群中的子壯氣得身體微微顫抖,忍不住就要衝了出去。
“子壯,小不忍則亂大謀。你不要輕舉妄動,先讓村正應付!”
忽然有人在背後小聲說。
子壯回過頭去,卻見小桑林巫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擠到了他的身後,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你說的草藥,我已經配好了。”
小桑林巫手裏拿著一個碗口粗的大竹筒,裏麵裝得用來安神補心的草藥。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壓低了聲音,“子壯,這時候不是逞能的時候,你可千萬不能出去。如果你真地落在草甸村的手裏,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了——你真覺得這藥有效果?”
子壯勉強點點頭,但還是有些沒有把握。
畢竟當時他隻是要求毛臉鷙小小教訓三木一下,並沒有親自動手,一切都有毛臉鷙安排。事到如今,對於三木的現況,子壯心裏也沒有底。
“差不多吧……”
“唉,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過一會我把藥送出去,你找個機會去見你祖父。”
“我祖父?”
子壯驚訝看著小桑林巫,沒有想到本來置身事外的祖父,現在竟然又有了消息。
“嗯,他剛才去找我了,現在正在桑林邊的祭台邊等你,東西已經給你收拾好了。子壯,既然官府插手了,事情短時間就很難善了了——實在不行,你就出去躲幾天吧。現在福老爺子狐假虎威,把官府的人的都找來了。唉,自古民不與官鬥,石老爺子即使想保護你,估計挺不了多長時間。”
“我逃走了,你們怎麽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火燒眉毛了,你還瞻前顧後幹什麽?”
別看小桑林巫平時對子壯又打又罵,但心底裏還是關心他的。就像她以前所說的一樣,除了她親生的兒女之外,子壯也算是她最在乎的人了。
說完著話,小桑林巫歎了口氣,不再搭理子壯。她看了看旁邊憂心忡忡的噘兒,叮囑了她幾句,推開身邊的幾個年輕人,向石老爺子那邊走去。
人群一陣騷動,小桑林巫抱著竹筒,已經擠出人群。
小桑林巫是桑村的野巫,雖然威望不及她過世的母親,但畢竟是村裏僅次於的村正的人物。
“老身是桑林村的野巫,見過繆大人!”
繆狂戰正在胡攪蠻纏,對村正極盡羞辱和打壓之能事,忽然看到人群一陣騷動,一個黑衣的老婦忽然走了出來,不卑不亢地給自己行禮,不由愣了一下。
正在和村裏人竊竊私語的大木趕緊走過來,和繆狂戰耳語了幾句。
繆狂戰聽後神秘地朝大木一笑,然後轉過臉,裂開嘴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過後,繆狂戰裝模作樣地朝小桑林巫拱拱手,“原來是福老爺子的親家來了,好說,好說……”
“親家?”
子壯本想趁機溜出人群,去和桑林內的祖父會合。
這時候他忽然聽到繆狂戰說出“親家”兩字,不禁心裏一顫,連忙止住了腳步。
“不對!”
他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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