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稀稀拉拉地下。

    涼意隨雨浸潤了風，敞開的窗戶透進來的是一絲寒意。

    “雨停就該降霜了。”丞相幹越幽幽感歎了一句。

    這是內閣，椅子上坐著幹越，敞開的窗戶後站著曾陽。內閣成立後曾陽很少過來，盡管他也是其中一員。

    今天落雨，他沒有到西水河畔，信步走向了這裏。他阻擋了小太監的遮雨和跟隨，他喜歡雨水中漫步的意境，這個習慣他自小就有。

    “這該是今年最後一場落雨了。”曾陽的口氣中含著絲絲的惋惜和留戀。

    “落雪的意境也很美，不過，有些人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幹越似乎猜到了曾陽的下一句話。喜歡雨天的人定然也向往著雪花漫天的情境。

    曾陽回轉身，“丞相想說什麽就說吧。”

    幹越急忙起身，又要施禮。曾陽擺手，“丞相年歲大了，一些君臣之禮能免就免了，坐下說話吧。”

    “老臣這些年雖然鞠躬盡瘁，怎奈老邁昏庸，致朝綱幾近荒廢。去歲石原、吳中、固衛三州大旱，老臣代皇上發旨救災，可結果是……”

    幹越喝了口茶水，緩和了一下情緒，“眼看天要變涼，已經忍受一年流浪之苦的這些災民很難再挺過今年這個冬天了。”

    曾陽靜靜地聽著，沒有像以往那樣打斷他的囉嗦。

    “一令不通，事事受阻。今年的秋賦皇上已經知曉了，少得可憐，別說繼續救濟災民了，怕是連朝臣的餉銀都難兌付。”

    見曾陽在認真傾聽，幹越繼續道：“如今皇上大規模調集邊軍來京，雖說不是擴軍，可大軍的行動，每走一步都是靠現銀來支撐的，老臣真的很……”

    “還有嗎？”曾陽和顏悅色。

    “……西水河畔那裏也太浪費銀子了，皇上辛苦得來的現銀都扔在了水裏和那些無用的倉房上了……倒是成全了一些流浪到此的災民，臣看著心疼啊。”

    曾陽在心裏笑了。嘴上牽掛的是災民，心裏卻心疼那些災民間接地“浪費”掉了銀子。

    這好像也不能怪丞相大人，這種矛盾已經固化在了他們的骨子裏。當某處受災之時，他們在最初的念想裏一定是“必須立刻馬上對災民進行救濟”。可真到朝廷的救災錢糧下撥後，他們又本能地有“不能便宜了這些草民”的心思泛起。

    “丞相，朕送的禮物你家娘子可喜歡？”曾陽笑眯眯地問道。

    幹越一愣：這皇上的思維也太跳躍了吧？老臣正與您談論國之要事，您咋扯到了老臣的家眷上了？

    “臣有罪，臣……不知。”他回家就將禮盒隨手交給了管家，管家交給了誰他就不清楚了。

    不是他對皇上送的禮物不尊重，實在是他覺得這份禮物太過“沒有意義”，討娘子歡心的東西能是什麽好東西？皇上不務正業啊。

    “丞相有三房娘子吧？丞相回家去問問，看她們對朕送的禮物滿意不？也怪朕粗心，每位大臣朕隻送了一份禮物，這會造成家庭不和的。”

    丞相訝異地看著他所尊重的恒帝，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事實上，他的府中現在三房正與二房鬧著別扭呢，二房平日裏與大管家走得近，大管家就把皇上賞賜的禮物給了二房，二房按照說明書一番試驗後，光彩照人地就出現在了三房的麵前。

    三房探知了原委後，心中就生出了無限大的怨念。而幹越的心思現在天天在朝政和修煉上，對府內娘子們的情緒變化沒能第一時間掌握。喜歡生悶氣的三房又沒有向他挑明原因，以至於幹越還被蒙在鼓裏，心道：奶奶滴，不理老子正好，老子現在樂得清靜，俺修煉也！

    曾陽也是有意而為之，他明知道好多大臣府中都是多房一起養，卻隻給他們送一份禮物。

    “多了你們就不知道珍貴了，朕要的就是爭搶的結果。朕需要的是快銀。嗯，皇庒的生意現在已經開始火了，嗬嗬。”曾陽一臉笑靨。

    看著恒帝臉上泛起的不明所以的笑容，幹越惶惑道：“臣下朝後就問問幾個娘子，老臣想，她們對皇上送的禮物一定是滿意的。”

    “嗯，要關心自家的娘子，不能讓她們受了委屈。”曾陽邊說邊坐到了幹越的麵前，“對於那些到處流浪的災民，內閣可以下發一個通告，鼓勵他們都來明城討生活，西水河畔就是他們的家。”

    “皇上？這可是京都，災民們全部湧到這裏，若是……後果不堪設想。”幹越猛然站了起來。

    曾陽抬手虛空按了按，“丞相不要激動，西水河畔眾多的造作間需要大量的人手，枯水季也快到了，修堤築壩也是當務之急，人多多益善。至於京都的安危丞相無需多慮，百姓要的是活命，這裏有吃有喝有工作，他們哪裏還會生出暴亂之心？

    待過了這個冬天，這些災民以家庭為單位，每個家庭留下一或兩人繼續在此做工，其餘的回到原籍從事農事生產，兩不耽誤。”

    “要養活這麽多人，銀子呢？”這是老丞相始終的牽掛。

    “暫時由朕的皇庒和下院來解決。對於秋賦，丞相與戶部再核對一下，除去沙洲、烏通、紮吉浩遭大涼軍劫掠的三州暫時減免外，其餘各州必須足額上繳，缺額的讓各州府的官員自掏腰包也要補齊。石原、吳中、固衛去歲遭旱災的三州也不能全免，就按三分之一收繳吧。”曾陽這會兒麵無表情。

    “皇上，這會動了根基的。”丞相一臉擔憂。

    “朕沒有將他們統統逼成災民就不會動搖根基。丞相大人，你可以想象一下，若是此次大涼向東明‘借東西’成功，東明是不是刮地三尺也要滿足大涼的要求啊？你還會擔心根基不穩嗎？”曾陽沉下了臉。

    “臣無言以對，臣遵旨。”幹越頭上出汗了，他不知道原先熟悉的恒帝在重傷之後咋會變得如此陌生？！

    窗外雨水菲菲，涼意一陣緊似一陣地撲入屋內。曾陽起身又走到了窗口。

    杜河還沒有消息傳來，再不回來就該頂風冒雪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