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惡意的相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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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學後,三月的金陵城,總有半個月是冷雨霏霏,冬季將最後藍灰色的不甘,綿綿灑在城中。

    衣物雖沾滿濕氣,拿起來有往常的兩三倍重,但尚且在雨傘下得到保全;而腳上的鞋子,卻冰涼得如同冰窖,幾雙都不夠換的。於是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從早到晚,心裏總能感到雙腳的不適,心情往往不大好。

    這一不好,就出了岔子。

    下午剛下英文文學課,背起書包,手上拿著白瓷杯子,裏頭還剩著小半杯龍井,課間泡了提神的,實際上是用來抱著捂手,以抵禦腳下的寒氣。課上了一小半,茶也涼了,沒有半絲熱氣,自然喝不下去。

    心情焦躁得很,快步走出教室,想去樓層盡頭的水池邊把茶水倒掉。

    一個轉身,隻見隔壁機械係剛下課的男生蹭蹭從身邊跑過,一個人的肩膀狠狠把冷伊撞了個趔趄,空餘一句:“對不起啊!”

    她已經歪斜了身子,右手往邊上一揮,打著什麽,沒有摔下。

    “呀!”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冷伊好不容易立定,忙向右邊望去。

    一個和她差不多身量的女孩子,穿著洋裝式樣的大擺紗裙,淡黃色的胸前,一塊茶漬。

    “對不起!”冷伊雖也是無辜,可眼下這個情形,始作俑者反倒無影無蹤,她成了罪魁禍首。

    女孩子從包裏掏出塊絹子,使勁在胸前擦拭,那綠色的茶漬卻隻更深,根本抹不去。她緩緩抬起頭,一張小巧的臉,臉頰略略有肉,白皙得像瓷娃娃似的,忽閃著大眼睛,塗了淡粉色口紅的小嘴一抿,突然伸出一隻手直指冷伊鼻子:“你會不會走路?”

    沒有料到這像巧克力包裝紙上可愛動人的女孩,一出口竟這樣潑辣,冷伊愣了一愣,“實在對不起,我也是被撞了……”

    撞了下後麵一個“下”字還沒說得出口,卻已被她打斷,“端著個破杯子,滿著茶水?你是這麽走路的?派頭倒是大得很!”

    這可真冤了,“正要倒……”冷伊見她淡灰的眉毛都擰成一團,忙改口,不再解釋,“對不起,你方便的時候把衣服換下,我保證給你洗幹淨了。”總算想出了個萬全的法子,巴巴望著她。

    “哼,我這衣裙也是你洗得的?別給我越洗越糟!”她大喇喇地直直向外頭走出去,將冷伊一撞,又一個趔趄,“今兒個真是倒黴!”撂下這樣一句話,她便走了出去。

    我個人站在空落落走廊裏,不過幾分鍾的功夫,樓裏的學生便都走光了。

    尋思著,今天可算遇上了蠻橫的角色,那股子傲慢,仿佛連做她個侍女也不配。冷伊倒抽了口涼氣,又自己哼了兩聲,才算把這口氣出了些許,否則簡直要氣炸了。

    總算平靜下去,轉身往外頭走去,卻見得進教室時放在門邊的一把油紙傘不翼而飛。外頭不是淅瀝瀝的雨,而是卻如霧般籠得人一頭一臉,沒有傘,就得在這雨霧裏給沾個全身透濕。

    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情,即使自己沒帶傘,眼見著下雨天,怎麽可以拿別人的傘呢?

    快步走出西樓,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想是某個人記錯了,以為自己帶了,自己追上去說明了,還能拿回來。

    卻見得那寬闊的梧桐道下,淡黃的身影帶著凜冽的傲氣,頭上一把棕色油紙傘,和冷伊的一模一樣。又是她,不敢冒然追上去。

    可仔細打量她,白色鏤花皮鞋,西洋紗裙,時下最為流行的皮質小包握在手中,不像個書包,倒像個錢包。她這樣的富貴小姐,懂得怎樣把自己打扮得和畫報上那些金發碧眼的模特一樣,倒會不記得帶一把相配的洋傘嗎?一看就是順手牽羊。

    冷伊忙追了上去,“同學,請問你是不是拿錯傘了?”鑽進她的傘下,輕輕拂去臉上一層水汽。

    “謔。”她見是冷伊,誇張地聳肩一下冷笑,“這傘是你的?那我倒一點都不愧疚了。”

    “你?”見得她一臉鄙夷,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冷伊氣得說不出話來。

    “借我用用,也抵點你剛剛的錯。”

    “我幫你洗裙子賠罪。你不能隨便拿我的傘。”冷伊正色起來,收起剛剛的謙卑,反正她也不吃這一套。

    “喏,給你!”她一把將傘柄往冷伊手中重重塞,打得手掌生疼。

    這才發現眼前一輛黑色的轎車,一個藍灰軍服的男人站在後車門邊,打開車門,“程小姐。”

    她收頷,略微點了個常人壓根看不出來的頭,當是招呼了,鑽進汽車裏,那個男人複又將門合上,往前門走去。

    車窗搖下,“離遠些,別濺你一聲泥水!”她憤憤地向冷伊招呼。

    汽車“空空”發動幾聲,便將冷伊遠遠拋下。

    月白的旗袍上果真躍上幾個泥點子。原地重重跺個腳,又濺起泥漿,趕緊往後跳一步,不敢再跺,無可奈何。

    撐起傘,沿東走去,一陣風吹來,高大梧桐一陣哆嗦,水珠砸在傘麵上,身上又淋了好些雨。

    長歎一口氣,想想娘在家裏燉了雞湯,心中一片懊糟稍稍減了,隻是仍覺得最近委實不順。

    本想在寒假裏頭把婚事定下,卻沒想到,從上海回去後,張老夫人的病竟一直不好。

    假期裏冷伊去看了幾回,也沒看出有多不好,隻是病懨懨地躺在那病床上。大夫說是過年積了食,開了許多消食的方子,她卻仍乏得很。

    見冷伊去了,直念著不必管她,訂婚宴照舊。

    可冷伊萬萬不能不顧她的身子,隻說不急於一時,等夫人身體好了,小輩還要給她敬茶呢。

    這一拖,竟然拖到開學,訂婚宴就暫且擱置。

    開學前,張博容送冷伊到火車站台,還說,若是張夫人的身子一好轉,就讓她向學校告假,回去同他把禮辦了。

    冷伊寬慰他,“你娘的病應該馬上好的,不急。”心中實則訕訕的。

    心中正想得出神,右腿又被濺了水,一抬頭,冷琮快步走到旁邊,“又恨嫁了?”戲謔地對她說,一手已經從她肩上取下書包,往自己肩上一跨。

    罵他不是,謝他又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不是。

    冷琮比冷伊大七歲,按理說,年歲差得有些大了,但小時候他也帶著她到處玩,現在他還時常拿這事情邀功,仿佛是個頂聰明頂成熟的孩子,硬是帶了她這樣一個拖累,搞得他整個童年都不盡興。

    到頭來被冷伊一句:“你那水準也隻能和小你七歲的人一起玩兒,”給頂回去。

    一打一鬧,十幾年竟也就這麽過去了。

    冷伊微微側過頭,看身邊仰頭闊步走在雨中的冷琮,小時候的混世魔王竟也長得一表人才。好歹是個雜誌社的記者,白襯衫不離身,一件煙灰的羊毛大衣正合身。

    “小妮子打量什麽?”他清清喉嚨,別別嘴,正色道:“是不是覺得你哥我,特別風流倜儻?”

    “是啊,沒想到你也能這麽人模狗樣,這世道,看來隻要打扮打扮,豬也能上畫報。”

    “豈有此理。”他把書包從肩上摘下,作勢在空中掄了個圓。

    “當心,別把博容送我的包弄壞了!”她踮起腳就要搶,邊搶邊埋怨,“這麽早下班,看你那遊手好閑的樣兒,舅舅在的話……”

    “他老人家在蘇州守鋪子呢!嬢嬢跟著我們來南京真是好,有了家的溫暖,少了家的嚴酷!”他又把書包往肩上一背,舒心地將雙手往腦後一枕,走在傘外,“生活真是圓滿!”

    他倒是圓滿了,冷伊卻還對剛剛的事情耿耿於懷。學校裏籠統不過那麽些個女生,這個潑婦從哪兒冒出來的?

    正揣摩著,漫不經心地盯著頭頂書寫著“茶”字的招牌,雨水將白底子刷得亮眼。五步之外一個軍裝的男子突然指著他倆,向茶樓裏大叫一聲:“少爺!”

    “啪啪”幾聲,全是皮靴踩在地上的聲響。

    兄妹二人吃了一驚,急急向茶樓裏望去。一樓青瓦廊簷將光遮了大半,隻見得兩三個高個兒男人往外跑。

    剛來得及看到那冰涼的鳳目,冷伊就被冷琮猛一拽,“快跑!”

    他倆便在南門集市上飛奔。

    傘早被冷琮搶過收起,單手掮在肩上,另一肩背著她的包,拉著她狂奔。

    冷伊原本是不怕軍人的,因為覺著他們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但自那次在上海紅房子餐廳公然受了辱,現在一見著藍灰軍裝的,能躲就躲,更何況,今天分明見得那小兵指的又是自己。

    虧得下雨,破罐子破摔,索性穿了雙布鞋,想著要濕就濕個痛快,這下反倒不至於拖冷琮的後腿,這要是穿著往日上學穿的黑皮鞋,還有點高跟,那可真遭了罪。

    慌忙間回頭望一眼,那四五人追在身後幾十步。

    正是傍晚,各式攤販與市民在南門集市上討價還價,冷琮跑不快,他們也跑不快,時不時讓這個菜攤子擋了,時不時又讓圍觀捏麵人的人群擠得得走不動道。

    氣喘籲籲之間,見得為首的正是那日在餐廳為難過她的男子,果然是他,那雙凜凜的丹鳳眼過目難忘。

    作者有話要說:  雙女主雙男主,終於都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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