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惡意的相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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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那男人身上的正是件藍灰毛呢風衣,軍官的氣派嚇得周遭人不自覺地給他讓讓。就在冷伊回頭那麽一會兒,又追上十幾步。
“當心!”冷琮回頭叫道,她這才看向前麵,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口,冷琮一個轉身,繞過它向北跑去。“是他們的車,我們往弄堂裏跑。”說著一拐,進了悠長而狹窄的小巷。
餘光瞥見,那幾人正往汽車裏鑽,見他們拐進窄弄,為首的男子揮揮手,汽車調了個頭,多半是去另外一頭出口截他們,他自個兒跟了上來。
弄堂裏七七八八,斜著許多竹竿、木杆、繩子,都是晴天晾曬的物件,此刻小雨中,看著倒像勾人的陷阱。
腳下一塊石頭一絆,冷伊直接跪坐在地上,倒抽口涼氣,疼,真疼,怕是擦破一層油皮。“哥!”她驚恐地發現被冷琮甩下,他徑自向左邊的岔路跑去。小時候沒丟下她,今天終於丟下了。
第二聲還沒喊出來,他已靠在牆邊,向她拍拍胸脯,示意有他在,一邊貓下腰,從牆壁缺了角的一塊磚往她背後望。
那個男子已經追到跟前十步處,看不出氣喘籲籲的樣子,薄唇微抿,一臉陰沉,犀利的眼神,似乎能戳穿心髒,見冷伊摔在地上,也就不急,一步步走來,“終於還是找著你了。說!你把……”
“嘿!”冷琮衝出來,一拳頭照著這男子臉上砸下去,把他打跌在牆邊。
冷伊也早做好站起身的準備。
冷琮握著她的手腕,又順著來的路折回去。
“王依,我不會放過你的!”那男子站起身子。
看他一個趔趄,冷琮這一拳頭夠狠,今天是追不上了。
一陣猛跑過後,總算看得見暫居的那棟二層小樓,在四周平房街市裏頭,顯得鶴立雞群,心中暗暗鬆口氣。拐進直通家門的弄堂,兩人終於慢了下來。
“哼,王一?隻有人叫我冷二!”冷琮還沒緩過勁來,晃著打疼了的右手,咬牙切齒地說。
“你闖了多大的禍?”冷伊吃驚地望向他,“是追著你去的?”
他愣愣盯著她,嘴張得老大,能塞進兩個雞蛋。
兩人同時都把剛剛驚心動魄的場景,從頭到尾在心裏過了一遍。
“那個男人是衝你去的!”他把雨傘往她手中一塞,“你不得了了,被人滿大街地追,還是總司令部裏頭的軍官。”一手點她的腦袋,戳得她一個勁兒地躲。
“我不認得他,他老認錯人。”這事真蹊蹺了。
“還不隻一次?”冷琮又是一驚,可分明覺得他如釋重負,似乎證實了被追的不是自己,露出一副想要探聽的神色。
推開他湊近的臉,“咱們家有姓王的親戚嗎?”冷伊覺得此次也是認錯了人。
冷琮搖搖頭“沒有”,又擰起眉,仔細思量了一下,敢情剛才是隨口說說敷衍的,而後又鄭重地搖頭,“沒有,我們家沒有王家親戚。”他踢了一腳路邊的碎石,“你說,這會不會是個富貴公子,錯把小家碧玉認作年少結交的紅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而後死纏爛打的戲本子?”
“你見過有人見著多年不見的情人,一副要吃人樣子的?”白了他一眼,什麽時候了,還這般說笑。回想起他那句“隻有人叫我冷二!”,不禁“噗嗤”一聲,“冷二!”
他撓撓頭,“不提了,次次考試輸給博容,屈居第二,你那十全十美的未婚夫,可把我害苦了!”
冷伊又要捂他的嘴,還沒訂婚呢,什麽未婚夫!吩咐道,“這事別同媽和博容說,免得他們擔心。”
冷琮求之不得地點頭。
兩人剛走到家門口,冷琮突然重重吸了一口氣,若有所思的樣子,“其實……”
冷伊心中一拎,以為他想起什麽要緊的事情來,能解了她和那個軍官的誤會。
他樣子很是深沉,“我剛剛看到他的領章了,一顆金色的星,少將啊,下次見著,不妨好好說兩句話,也是可以的嘛。”
“嘶!”冷伊不知和他說什麽好。
“博容打電話來了嗎?”
冷琮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可大約是做記者做得很有敏感性了,說起話來直戳心窩。開學這麽些日子,博容當真沒有來過電話,倒是冷伊讓冷琮去過幾個電話,問問張家夫人的身體情況。
大家心照不宣,一直不提這件事,冷伊隻以為是自己多心了,沒成想冷琮一直惦記著。
搖搖頭。
“那軍官,長得人模狗樣的,也隻比你哥差上那麽點兒——”他又戲謔起來,但見冷伊心事被提,臉色發青,也就停止了玩笑。
有些事情,不說破的時候,可以當不存在,但一經點出,就梗在心頭。
冷伊晚上睡不著覺,躺在床上,看窗簾縫隙裏漏出來的光,因為下雨的緣故,沒有月光,隻有一團蒙蒙的慘淡的光。
她覺得不對勁,卻又不知道錯在哪裏。也許張家鋪子裏的事情太忙了,博容日漸擔起家庭的責任,忙得顧不上旁的,也是可能的,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的,沒必要那麽時時刻刻牽掛著。
這樣想著,漸漸沉入夢鄉。
凶悍的眉眼,像獵犬像豺狼,他撲上來,撕碎了自己。
驚醒過來,也差不多天亮。冷伊坐起身,靠在床頭,心“撲棱棱”直跳,掐了掐鼻梁,那眉眼薄唇,伴著恐懼,是烙在她記憶裏,揮之不去了。
拉開窗簾,出乎意料的,見了陽光。前半個月的陰雨,將空中最後些許塵埃蕩滌一空,滿街的法桐,陡然見綠。
走出家門,院中橫著的木杆上,月牙白的旗袍散發皂角的氣味,淡黃白蘭輪廓在陽光下發光,先後經曆這麽些事,沾上許多泥水,給娘好一頓數落,虧得後來都沒見著那蠻橫的富家小姐。
包由冷琮背著,兩人一同走出院門,回望一眼,娘正站在二樓平台上晾一條潔白床單,騰出一隻手向他倆招手。
“明朗的陽光,是青春的暗示……”冷琮微眯眼,回望身後噴薄的朝陽,突然開始朗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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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真嘚瑟!”冷伊笑他一下,卻沒有製止。
這是他大三那年,被評了第一的劇本《烈日》開篇。
那是中央大學首次舉辦全校的文學大賽,這第一的本子而後每年的春季匯演,總被拿出來翻演。
於是大學幾年,每每春季開學,冷琮總賊兮兮地湊在冷伊跟前,“怎麽樣?最近你在學校有沒變得出名些?你哥可給你長臉了。”
雖然她總說他不知謙遜為何物,張博容拿了多少個第一了,從沒見過這麽穩不住的,但不可否認,每年,見得大禮堂的幕布揭開,一個舊時家庭的場景擺好,報幕員的一聲:“編劇,一八級,冷琮。”她總要無聲地笑,怎樣都抑製不住那個笑容。
今年冷琮似是不那麽招搖,春季匯演演員初選報名都快截止了,他在家裏卻一個字兒沒提,還以為他改了心性,結果他不是不提,隻是換個法子提。
“秀綺那個角色定下來沒?”他挑挑眉。
冷伊長歎一口氣,“今天下午第一輪麵試。”
他“啊”一聲,冷伊已經做好要捂耳朵的準備,知道他要開始倒竹筒了。
“你們可要好好把關,要知道,秀綺是這個本子的靈魂。這個秀綺要有天生的正義感,自發的同情心……”
向街右邊一個早點鋪子望去,蒸籠剛掀開,白白胖胖的包子乖乖地躺在籠屜裏,安靜得泛出喜悅。
她遞出一角錢,讓擺攤的夥計拿了個豆沙包。
“你沒吃飽嗎?”冷琮張大嘴。
她接過包子就塞進他的口中,“早上粥煮少了,你應該是沒吃飽。”
冷琮一手抵住包子一側的小片葦葉,咬一口,含混不清地說“正好,確實沒吃飽。博容好福氣,我這妹子倒是體貼人。”知道她是拿包子買清淨,他也樂得白得一個糖心包子。
太陽光直直射在鼓樓東側微黃的牆麵上,散發微微的暖氣。
“晚上見!”冷琮把包放在她肩上,揮揮手,轉身向南麵走去,黑色的毛衣略顯空蕩,被腳步帶起的風揉出細小的擺動。
想起娘最近一直嘮叨他的大事,二十多歲,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可把家裏的舅舅急壞了。冷伊想,他大概是太愛自己寫出的秀綺了吧,不住捂住嘴,嗤嗤笑了,繼續向西麵走去。
春季匯演,匯集了古今中外劇本,不光國文係出了力,英語係也不遺餘力。冷伊順理成章成了匯演委員會的一員,實則不過打打雜,附帶在演員的選擇上稍稍發表些見解罷了。
所有演員的報名表都交到大二國文係的講桌上。
冷伊下午下了課拿去小禮堂初步篩選。
一走進國文係教室,就見得講桌上厚厚一遝報名表,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這要麵多少次才能最後定下演員。
正走在西大樓往小禮堂的小道上,因前些日子的雨,碎石路略有積水,前方一個教授模樣中年人腳下不穩當,差點倒在草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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