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尷尬的處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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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礙的,明天得空嗎?”冷琮說得比冷伊更真誠。
博容看看李老板,見沒有異議,“有的,有的,明天去找你們,好好給冷阿姨賠不是。”
坐在小轎車上,就看見法桐一路倒退,不一會兒就到了魚市街。
冷伊和冷琮下車,站在巷口,目送小轎車拐個彎,往南去,一路遠去,心漸漸下沉。冷琮也是訕訕的表情,沒了在站台上的熱乎勁兒,兩人並肩默默地在巷子裏走著。
“回來啦!”娘還係著條藍印花布的圍裙,從廚房裏匆匆跑出來,包過又放開的小腳跑起來略顛簸,兩手上還滿是血汙,“回來得正好,剛殺了條鱖魚,這就做鬆鼠鱖魚。”見他倆垂頭喪氣,又踮起腳往他們身後看,“博容呢?”
冷伊歎口氣,躲過她探尋的目光,直直往樓梯走去。冷琮停下來,把經過簡單地交代了。
“伊兒,別孩子氣了。”娘拿過掛在樓梯下牆壁上一條毛巾,抹去正要滴在地上的魚血,“博容來本就是談生意的,再說他現在雖說是買家,看著是給別人生意做,其實也需要應酬。那紡織協會裏頭還不定有什麽機會,他們生意人就講究多認識人……”
冷琮也附和道,“能進協會的,多少有點官府門路,現在軍閥剛剛消停,正是百業重整的時候,就是這個檔口得牢牢把握住了……”
心裏隻是悶得慌,他們越說,她越覺得透不過氣來,索性折返回去,“我出去逛一會兒。”
他倆麵麵麵相覷,還是娘開了口,“去散散步就回來,我這魚已經殺了,鬆鼠鱖魚不出十幾二十分鍾就上桌,你可別走遠。”
無力地伸手在頭頂上揮揮,又走回巷子裏,踩著自己在夕陽下拉長的影子,心裏沒有來由的委屈。他做的沒什麽不對,他們倆家都熟稔成這樣,自是生意上的事情重要,隻是,隻是。許是故事聽多了,冷伊總以為,她要是嫁人,要嫁個世上無雙的男子,真心待她,珍惜她,把她看得很重很重。長大之後看看張博容,似乎並不是這樣一個人。這個念頭把她嚇了一跳,長出一口氣,仰頭,遠處,高高的鼓樓,簷頭下一個六角風鈴,在樓上叮咚作響。
鼓樓下,綠油油的草坪,遠遠走著兩個人,男人挺直著脊梁,左手背在身後,右臂彎成一個弧度,慢悠悠地步子,迎合那位女子的腳步;那女子左手挽著男子的右臂,從容而優雅地漫步,右手指著頭頂,許是指著那一群白鴿、許是指著那一片雲彩,在說什麽。荷葉邊的雪白襯衫,一條墨綠長紗百褶裙,蓋到腳背。
走到冷伊跟前時,那男子瞥了她一眼,衝她輕輕一笑,淡淡的不易察覺。
微微一愣,一開始窮凶極惡,後又周道友好的軍官,不知他那笑隻是為了這女子而一直掛在臉上,又勻給冷伊的,還是因為認出冷伊來,特特和她招呼的。不管怎樣,他迅速地又低頭仔細傾聽那女子說話。
恰恰一陣風吹過,這才看見,長裙的每道褶子裏都掩著石榴紅,火一樣的石榴花瞬間綻放,襯著她明媚的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竟然有這麽超凡脫俗的女子,冷伊在原地愣了很久,像個懵懂地孩子,目送著他們遠去,卻忘不掉這風中驚豔的一幕。
晚飯後的房間裏,橘黃的燈光下,一塊檀木鎮紙,壓住抑製不住要蜷成卷的劇本。
冷伊站在梳妝台前,麵對鏡子過台詞,一遍又一遍,總急於來一遍完整的正確無誤的,卻越急越出錯,一共三遍,就數第三遍最差,磕磕絆絆。賭氣地坐在床尾。
淡綠色的窗簾,卷曲在窗戶兩側,大開的窗戶,迎來暮春夜晚獨有的涼爽清風,許是因為攪上了銀色的月光。
吃完晚飯已經一個多小時,房間裏卻還彌漫著鬆鼠魚的香氣,糖醋的甜香勾得她又覺得餓。
剛剛吃飯時,那奇怪詭異的心情還沒散去,飯菜吃得不多,倒便宜了冷琮。
他邊吃飯邊打哈哈,說些不著邊際的,他辦公室裏一個聽都沒聽過的老編輯被老婆趕出家門了、前天采訪的菜市場一殺魚的大嬸自稱同風流才子徐雲鶴是青梅竹馬……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博容好不容易來趟南京,居然連家都沒來,直接赴飯局,冷琮雖然失望,卻還要照顧旁人的感受;娘更是白忙活一場,心中失落自不必提。能怪得了誰?
冷伊自覺沒做錯什麽,卻更沒有理由在這裏給他們擺臉子,強撐著吃了幾口飯菜,就上來背台詞。
涼風吹了小會兒,那如亂草般的心緒才稍稍平整,複又執起那卷劇本,清清喉嚨,拿出要上台的輕柔嗓音,從開頭第一幕念起。可剛看見“財產”二字,腦中不由得飄出鼓樓公園二人的身影。
那女子是真真的美人,不隻是秦淮河邊的,那種單薄的除此之外更無他物的美;而是每個眼神裏都透出典雅的雍容。白皙的臉蛋,小巧高挺的鼻子下方整深刻的人中,整張臉無比端莊,可那杏眼,又平添幾多嫵媚,更妙的是一張朱紅的小嘴,掩在頭頂精致禮帽垂下的白底黑點麵紗下,如同《大西洋畫報》封麵的模特。不,那模特隻是靜態地倚在那裏,而她是鮮活地走在跟前,那墨色裙子頃刻綻出的石榴花,穿在她身上倒真成了名副其實的石榴裙。
之前在城豐酒樓,看到那位軍官漫不經心地靠在二樓窗欞上,遊弋的眼神,冷伊還當是樁多不盡如人意的婚事呢。今天一見,頓時覺得,於他,很難找到比這位更美貌的結婚對象。再想到倆人之間彬彬有禮的情形,日後定是可以舉案齊眉,真真一對璧人。
他們倒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想到自己和張博容,說不出道不明的疏離,突然泛著點兒心酸。
正發著呆,門“吱嘎”一聲被推開,樓梯間天花上一盞吊燈,投下的稀疏的光,將來人反倒籠在莫名的陰暗中。
但隻這一瞥,她也知道是博容。瞟一眼梳妝台上的鬧鍾,指針歪歪地在九點旁偏了偏。
“博容?”低低喚一聲,難以置信。
他輕笑一聲,沒有作聲,隻走到近前,坐在她身旁,伸手到跟前,幫她把紙袋打開,一股酥油味撲鼻而來。
“燒餅?”見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棕黃紙袋裏,一個個比銀元大出一圈的點心。
“雪園的蟹殼黃。”他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一個,送到她跟前,另一隻手將紙袋放在梳妝台上,“有次聽見你和冷琮說起過。”
約摸一年前的事情了,他這一說她也記起來。
當時張家夫人五十生辰,本是排場極大的。沒奈何那幾日梅雨,本是精心挑出的上等麵粉,不知不覺生出些許黴味,色澤卻還未及改變,請來的大廚,想著最後的點心,在滿桌佳肴過後,定不會有幾個人在意,就讓給手下的一個學徒做。那學徒沒有嚐嚐的習慣,見著雪白的麵粉,直歎好得很,端上來蝦酥還很是惹看。
冷伊和冷琮並肩坐著,吃了一口便麵麵相覷望了望,直歎,“還是貢院雪園的蟹殼黃好吃。”
當日隻沒注意,他就在近前,否則,他倆也不可能當著請客的主家麵說廚子的手藝不好。
張嘴咬一口,鴨油的香氣升騰,別人家二分油八分麵,他們家是三七油麵,四門包酥,自是唇齒留香。
“黑咕隆咚的,一個人坐在房間裏做什麽呢?”他歪過頭,微微靠在她肩上,看她平攤在腿上的劇本,“要排劇?念段台詞來聽聽。”
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語句,突然一句躍入眼簾,惡作劇般讀了出來:“she knoarrying one of the stupidest men in england.”
他抬頭,嘴角一挑,本是揶揄他用的,他這樣看她,她倒反而羞澀起來,隻把頭扭向窗戶,盯著對麵房頂靈動飄逸的花貓。
他仔細掃了眼劇本,沒有找著合適的回她,淡淡地來了句:“the stupidest man is the happiest one.”
冷伊低頭看他,臉上不免泛起一陣暖意。
“你太好了,冷琮也太好了,有他這麽活潑熱情的兄弟,又找了你這樣善解人意的……”他沒說下去,執起她的手,“我整個晚上都在想,宴席散了我一定要來找你,陪你說會兒話,不然整晚都睡不著覺。”
冷伊笑出聲來,那說不出來的怨氣,自然而然彌散。
“咳咳”,半掩的門外傳來一陣咳嗽聲,“體己話說完沒有,我送梨子來了。”冷琮裝得好像很知趣似的,鬼知道他已經在門口等了多久。
還未等他們回答,他倒直接推了門進來。手上一張托盤,上頭一個白瓷碟子,裏頭大小如一的小塊兒。他伸手拉過藤椅,又用腳勾過門背後的小方幾,將托盤放下,才舒心地在藤椅上坐下。
“見著什麽重要的人沒?”冷琮關切地問,一邊拿起一塊梨在嘴裏嚼著。
博容興奮地點頭,“都是些能帶來生意的人,下個禮拜要和他們好好談談。”
再抬頭,那鍾已經指向九點一刻了,“你走來的?”冷伊湊在博容身邊問,心說好久沒見,這麽匆匆一聊,他倒又要走,不是個滋味,卻又不想表露,眼睛隻瞟到冷琮一旁壞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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