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驚人的對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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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白色的薄紗裙,穿上,比方才令人透不過氣來的裝束順暢得多;翠綠的樹木與田野,心情開闊許多。最後一幕,冷伊和師兄執手對望,站在英格蘭晨霧氤氳的田間,下頭是經久不衰的掌聲。
一排人手牽手,在台上向著大家深深三鞠躬,看見外文係的教授們都欣慰地站起身來,那個軍官也不例外,心裏頓時一陣陰雲密布,幕布已經合上。
冷伊快速地將衣服換好,紗裙疊好交到服裝師的手中,幫著把其他幾件衣服也稍微整理下,便打招呼要回家照顧娘,先告辭了。
走出大禮堂,眼睛一下子還不能適應黑暗,隻看見禮堂外一排廊簷下,瓦斯燈光罩出一團,仿佛另一個安詳的世界。一個高大的男子靠著青磚廊柱,一陣帶著薄荷味的煙霧飄起,飄到燈光外頭的黑暗裏去。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定定看了冷伊一眼,居然又是他。
冷伊不自然地又拉了拉袖子,想把露出的一截手腕蓋住。
他盯了好一會兒,麵無表情,看不透那冰冷的麵容背後在想著什麽。通向外麵的樓梯就在他身邊,冷伊立在原地,不敢貿然走過。
耳邊逐漸有了蟲鳴,仿佛暮春已過,就要迎來夏天了。禮堂裏繼續熱鬧著,禮堂外靜謐得出奇,時間仿佛靜止。
他又是一笑,那種漫不經心而滿腹不屑的笑,轉過頭不再看冷伊,繼續盯著外頭一棵隻看得見輪廓的鬆樹。
停止的時間重又流淌,冷伊匆匆從他身邊的樓梯跑下去,快步向校門外走去。
七點半的鼓樓,道路被法桐投下的陰影遮得漆黑,隻有每三十步一個路燈的光亮給人少許安慰。但心知這裏不遠就有個警察崗亭,因得離使館區不遠,這一片大概是除卻總統府周圍,全金陵城最安全的一塊地方了。
腳下步子加快些。從醫院回來後,娘一直鬱鬱,也不提那天那個女人的事情,冷伊和冷琮誰都不敢開口問,隻每日打著哈哈。
從魚市街,拐進巷子,看到二樓的燈亮著,心想,娘大概已經睡了一覺醒了。冷不丁和一個迎麵而來的人撞上,五十歲上下,穿件半舊西裝,卻比今天師兄穿燕尾服合身得多。
冷伊還沒來得及開口,他打了個招呼,道了個不是,滿滿的京腔,走開去。
滿心嘀咕,這弄堂裏大部分是眼熟的人,這樣眼生又像是北地來的男人從沒見過。邊想邊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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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歌聲,回響在苦痛心酸的山穀,與奴役的過去激蕩,與勇敢的未來共鳴!俄羅斯文學的太陽!”直立在高高的講台上,而後微微躬身,保持向台下聽眾致敬的姿態。
低沉的喉音,還在偌大的教室回蕩,隻有窗外爬山虎葉在初夏晚風中的沙沙聲作為回應。
“通通”聲響起,前麵兩排俄文係的男生們最先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站起身,而後如波浪般,一排排的聽眾起身鼓掌,冷伊也忙不迭起立鼓掌,更有激動的男生吹起口哨,大叫“要讓西大樓的掌聲響徹鼓樓”。
講台上,俄文係新進的客座教授,又鞠了兩個小躬,轉身在站在講桌前,從容地收拾自己帶來的資料,一陣清風吹過首頁的紙張,隻看見寥寥幾行文字,格外大的間距,占滿紙麵。他對著這樣幾行簡潔的提綱,講了一個半鍾頭的普希金詩歌,用最蒼涼的嗓音念出絕望中的希望,濃重的鼻音,發出一個個冷伊曾經想學也學不會的俄文單詞。她和所有的聽眾一樣,隨著他音調的高亢而充滿激情,隨著他音調的落寞而滿心抑鬱。
幾個男生已經走上講台,與他握手交談,他依舊麵不帶笑,眼神卻是溫和地看著這一批熱切的學生,全然沒有之前展現過的凶惡。
有時你希望一個得罪過你的人是一無是處的,而他偏偏就用讓眾人折服的方式從天而降。誰能想到仗勢欺人的軍官,也曾在莫斯科大學主修俄文文學,還頗有造詣。
冷伊五點半就在西大樓戊三零三撿了個座位坐下,待到教室裏連過道都擠滿人時,她才發現今天的主講是人,居然是他!彼時,想出去,必叨擾許多人,倒不如安安分分聽到結束。
背起書包,往門外走去,卻看見程虹雨在後麵兩排的位置正往前走,和她打了個照麵。
想起冷琮和她對望的光景,若是冷琮有記日記的習慣,定會用上“溫柔了時光,驚豔了歲月”這樣肉麻兮兮的辭藻。但不可否認,自從在心裏覺得他倆有些幹係後,冷伊對她的態度又有了些說不出的改變。
“冷師姐,這就回去了?”
笑著點點頭。她停下往台前走的腳步,轉過來和冷伊一個方向,“七點多了,送送師姐吧。”
正合冷伊的心意,還能請她進家門坐坐。可轉念一想,娘雖已經好了許多,可同往日笑意滿臉不同,現今嚴肅鬱鬱了許多。況且他們的住處,對冷伊和冷琮來說,已經很是溫馨,可她……於是一邊自責何時變得這般虛榮,一邊又堅決推辭:“謝謝謝謝,幾步路而已,不用勞煩了。”
她今天格外堅持,想來大概也是冷琮的緣故,推讓許久,終究沒能贏得了冷伊。
走出西大樓,回望戊三零三燈火通明。下個學期,有一門必修課,可以從法文、俄文與德文文學導讀中選一個語種。前幾天剛把選課名單報上去。冷伊因為對俄文有很大的興趣,雖不會說,可文學導讀學著也有些意思,不假思索就選了俄文文學導讀,今天聽見周圍同學的竊竊私語,才曉得這門課正是今天這位教授教,程昊霖,頓時如晴天霹靂,一口氣涼到腳後跟。
走在回去的路上,時不時有幾片法桐葉子飄落,還是綠色的,斷斷續續,心裏的思緒也飄忽。
那個女人同她長得幾乎一樣是沒錯的,她向著娘叫“媽”也是沒錯的,這麽說來,她確實是自己姐妹,可這麽些年,她怎麽從來不知道呢?
既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還有個女兒,雖然目前的狀況看來是麻煩事纏身,可那行頭舉止,生活條件並不艱苦,這麽幾年過的大概是同冷家相似的生活,娘為什麽不早些承認她?
看她的年紀,同冷伊相差無幾,可冷伊對她沒有印象,她倒是一眼認出了娘,這也匪夷所思。
越想越亂,已經從魚市街拐進小巷,沒幾步就走進院門。客廳東麵一張水曲柳沙發,冷琮斜靠在沙發裏側,雙腿擱在他麵前的椅子上,正認真看一份報紙。一件白襯衫,胸前的扣子解開幾顆,領口顯得有些淩亂。
見他這光景,心裏暗自稱讚自己決策正確,這要是讓程虹雨送自己回來,見著真真是尷尬。可轉念一想,若不提醒冷琮,他一直這樣,和程虹雨遲早隻有錯過的份兒。
走進客廳,咳了兩聲,他抬起頭,“喲!第二名回來了,第一名給你留了幾塊香瓜。”說著指指桌上一個碟子,裏頭珍珠白的香瓜瓤泛出晶瑩的色澤。
自那日匯演,冷伊的節目評了第二名,他的劇不出所料地拿了第一之後,稱謂就變得這樣淺顯易懂。
冷伊在廚房裏仔細地洗手,偷偷瞄他,沒有心思地讀著報,似乎心裏無牽無掛的,斟酌一下,有些話還是得同他說。
拿起一塊香瓜,在沙發上坐下,湊近他,“第一名,你看看你,嘖嘖,這個形象。”左手上下比劃。
他撅起上唇,做了個頂膈應人的表情,“你哥我風度翩翩。”
嘖嘖兩聲,兩根手指夾著他皺巴巴的衣襟,“就這樣?”
他打掉她的手,“這叫放浪不羈,不懂別添亂。”
轉動眼珠,退回到沙發另一端,咬一口瓜,在嘴裏沙沙地嚼著,“你就辯吧!人家秀綺到家裏來了,你也這麽跟別人辯!”
他猛地一怔,轉過頭,“你是說……那位程小姐?”
冷伊嗤嗤笑了,捉蛇捉三寸,今天果然一捏一個準,但仍假裝正經,點點頭“恩”。等著他撲過來,問長問短,好拿他取笑一番,卻失望地看見他又回過頭繼續讀報,像沒發生什麽一樣。反倒是她急了,又湊過去,“我看見你倆深情對望來著。”深情倆字格外咬重,還往樓上看,想逗逗娘。
他開玩笑地嗬斥道:“輕點聲,嬢嬢剛忙完在樓上休息會兒,你就大呼小叫的。”而後低下頭,眼睛隻不離開報紙,“你瞎說什麽,看錯了。”
拉拉他的胳膊,“人家對你的意思,嘖嘖,不能再明顯了。放著這樣個美人,你還想怎麽樣?”
他抬頭盯著冷伊,“你說人家脾氣不好的,再說,哪裏是個美人了,也就長得周整些。”他的語氣平靜得很,這個瞬間冷伊突然覺得冷琮也是個讓人摸不透的人了。
愣了好一會兒,外頭院子裏一聲,“冷學姐,你的書丟在教室了。”回頭,程虹雨抱著本書,站在院中,怔怔看著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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