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過分的要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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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又熱又有蚊子,你怎麽在外麵等我?”娘站在門邊的身影也佝僂了,冷伊心裏顫顫。剛要跨進院裏,卻覺得被娘扯了一把。停在門檻前,愣愣望著她。

    她嘴唇顫抖,眼中一閃一閃的淚花,“你,你,明天,去張家參加完宴席,就回金陵城去。”說完深吸一口氣。

    “為什……”

    “我的小女兒啊,想死爹了!”院裏衝出一個人,居然還穿著西裝,與家裏青磚白牆如此反差。

    還未來得及反應,被他親昵地摟在懷裏,嚇得冷伊一個勁地直躲。

    “她不記得你了,別嚇著她,趕緊進院子裏。”娘不滿地衝他嚷嚷,一邊將他們推進家,合上院門。

    冷伊剛努力掙脫開這個男子,就看到一個同她一樣容貌的女子,穿著件黑底紅花的無袖旗袍,靠在門框上,一手抱胸,一手夾著根煙,煙頭還有嫋嫋的青煙,騰騰冒起。

    院中澆過水的青石板地,將一點點水汽蒸起,騰出一片氤氳,蚊蟲在屋簷垂下的燈籠的光影裏起舞,嗡嗡聲與白牆下虞美人裙下蛐蛐的清脆歌聲和鳴。

    屋裏,那個算是冷伊的爹的人正在高談闊論,講遼東的白俄人、講風流倜儻的少帥、講過去北平貝勒府裏觥籌交錯的光景、講靜海租界紙醉金迷的生活。

    看得出來,舅舅隻是敷衍,但見得他這般客氣,又不能太過冷淡,隻在一邊竭力殷勤地“嗯”著。

    晚飯後,冷伊背靠走廊裏一根棕紅的圓柱,隔著通往院子台階的寬度,看著對麵同樣背靠廊柱的她。

    她還維持著方才的姿態,左手墊在右胳臂之下,右手舉著,一根又細又長的香煙,散發出薄荷香。席上也沒見她吃什麽東西,隻在娘殷切地夾菜之後,才作勢咬一兩口,酒倒是沒有少喝。旗袍將她的身姿顯得分外曼妙。

    冷伊突然在想,若同她一般裝束,這身體,是不是同她一模一樣,臉上略微飛紅。

    她終於將望著院子的臉轉向冷伊,輕啟朱紅的嘴唇,“你走的時候才這麽點兒高。”左手在膝蓋上下比劃,右手將香煙放在嘴邊,輕吸一口,長吐一口氣。

    冷伊麵無表情地回答說:“我和你一樣大。”

    兩個人低頭默然。

    她清清嗓子,“我就說不來姑蘇城的,晚上連點兒聲響都沒有,沒勁兒!”朝外頭翻了個風情萬種的白眼,

    冷伊腦中響起蔣芙雪說的“石榴裙下三百將官”,一個寒顫。

    “丫頭。”那個男人在屋裏抬起頭,衝外頭叫道“沒意思就到觀前的酒樓轉轉,白天那幾個公子哥兒都追你追得緊。”

    “你住嘴!大丫哪兒也不許去!”娘隱忍了一晚上,此刻終於爆發。

    對麵的女人嘴角露出一絲不屑,漫不經心地瞟了娘一眼,也不說什麽。

    冷伊心裏騰起一陣怒氣,強壓著,但臉色已不好看,“你白天在觀前露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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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她蹙眉盯著她,右眉輕挑,已看出不悅,卻不以為然,“吃個飯,誰曉得見著個在靜海認識的老板,就招呼了一起吃,這姑蘇城也真是的,不就喝杯酒講個笑話唄,這麽多男人看新奇玩意兒似的看著,沒見過世麵!”又是哼一聲,靠在廊柱上。

    “你做這個,倒是做出優越感來了。”冷伊憤憤地嘀咕一聲,引得她怔怔地望,臉上還是戲謔。她倒還真不像一般女孩子般臉皮薄,想起白天在張家的冷遇,和她有極大的關係,冷伊又補了句,“幹什麽不好。”

    她猛吸一口,將煙蒂扔在地上,一隻腳猛跺地,高跟鞋磕在石板地上,發出輕響,仿佛要爭吵,她提起的肩又放下,回身朝屋裏叫道:“不早了,爹,咱們走吧,明兒再聊!”

    那個男人滿臉的笑,走到冷伊跟前,“二丫,回頭跟爹回北麵去,爹帶你們去騎馬。”

    女人“切”了一聲,“你以為她稀罕!”

    “爹可是完顏氏的五貝勒,要是從前,你們統統都是格格,可惜時代不同嘍!”他親昵地摟了摟冷伊的肩,她有些嫌惡,僵在原地沒有動。回頭看一眼,娘似是跌坐在桌邊,舅舅送他們走出院門。

    院門“吱呀”一聲合上,娘瘋了似的拽著冷伊往樓上屋裏去,神經質般地連聲叫嚷:“你回屋去,回屋去,明天從張家回來就給我走,回金陵城去!”

    “媽,媽。”冷伊不情願地往回拉,卻扛不住她在臂上掐,“疼!”尖叫一聲。

    引得癱坐在一旁的舅舅前來拉勸,“孩子什麽都不懂,你放開!”連喝帶勸,總算把她倆拉開,轉身對冷伊輕聲細語地說:“許多年沒見了,你體諒些你媽的心情,早點回房間歇著,我再勸勸。”

    坐在床邊,搖一柄綢麵扇子,窗外彎刀般的月,明亮白皙,下頭樹頂,幾隻綠瑩瑩的螢火蟲忽明忽滅,在樹葉裏頭閃爍。

    不談觀前多少家老店都與張家有生意往來,其中不乏發展成為張老先生摯交,單就張家自己的布店、吃食店就有好幾家,那王依這樣一鬧,總有好事的人去看熱鬧,加上姐妹二人一模一樣的臉,這不雅的一幕隻怕此時已在張家傳得沸沸揚揚。

    博容站在冷伊家院門外頎長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卻又變得明晰。

    “伊兒,醒醒!”被從睡夢中推醒,發現自己蜷縮在床的一邊,手中還捏著那把扇子,窗外已一片大亮,看著也有八/九點的光景。

    娘在床前,和往日一樣柔和,看不出昨夜那凶神惡煞失去理智的模樣。“博容來接你參加宴席,在前屋等著,你收拾一下就下來,別讓他等久了,家裏請客,他還要回去招呼客人的。”

    揉揉惺忪睡眼,愣了一分鍾,這才反應過來,一骨碌起身,拿起昨晚就挑好的月白寬袖褂子與墨藍長裙,不由得苦笑。王依把家裏的臉都丟得精光,穿得再素淨,又有什麽用,更何況對張家覬覦這麽久的玲玉,還是個古典的美人。

    剛走下樓梯,博容便從椅子上坐起,動作迅速得把陪著的娘一驚。“伊妹妹……好漂亮。”他低聲一句,娘聽得一臉欣慰。

    “冷阿姨,這就告辭了。”博容還是客氣溫和地向娘道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別。

    “現在去,是不是早了些?”冷伊一直懵懵的,似是沒有睡醒,這宴席定在十一點開,現在不過十點;況且,張家的路她很熟悉,隨便叫輛車,總能到的,他家需要他迎來送往,沒什麽必要來接這一趟。

    “我,我爹娘有話同你說。”他笑了,有一絲苦澀,“為我們的婚事,你答應就是了。”又是一笑,似是放心踏實,卻不免酸楚。

    冷伊點點頭,“你也花了這麽多功夫,我也要加倍努力才是,定會聽他們話的。”

    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有這樣的提議,博容竟會對這樣的要求妥協,那陰暗沉重的老宅,將她溺進從未想過的苦楚泥淖。

    說話的地點,不是熱鬧繁雜的正廳,也不是張老先生的書房,而是張老夫人平日歇息的西邊院子正廳。那是個老式的院子,深深的天井,饒是把夏天最烈的陽光都籠了進來,還是無法掩蓋這院落裏說不出道不明的落寞,當然是帶著富貴氣息的落寞,像極了正坐在花梨木椅子上的張老夫人。

    博容說是他爹娘有話找冷伊說,東麵椅子卻空空如也,隻張老夫人一人坐著,斂起昨日裏的冷淡。“伊兒啊!”這一聲飽含了長輩的愛惜,甚至令冷伊察覺出她娘親的聲調,心裏頓生感動,忙不迭地應聲。“你和博容自幼就要好的,你舅舅又是這樣的正派人,從你身上我是挑不出半點刺來。”說完頓了頓。

    冷伊心裏咯噔一下,這不過是欲抑先揚罷了,要說的遠遠還沒有開始。

    “曆來講求個門當戶對。,“不是說有錢就行,你知道博容的爹最敬的就是你舅舅那博古通今的才情,論書香門第,張家還配不上冷家哩。”

    這樣懇切,不惜自貶,冷伊心生詫異,抬眼看看側立在張老夫人一旁的博容,他麵帶寬慰的笑容看向她。

    “你又在中央大學讀書,馬上要畢業了,咱們祖宗臉上也有光啊!”

    冷伊心裏開始敲鼓,她覺得上過大學還算了不起就罷了,張家這麽守舊,這樣說多少違心了,能讓她開這樣的口,定是接下來有什麽頂不好聽的話要說。

    “你是新派人,我聽說新派人很多事情都看得開,不拘小節,你就體諒體諒我們這些快要進棺材的老人家吧。”

    “張夫人快別這樣說,您和張老爺還沒開始享福呢!”差點說還沒等著抱孫子,卻覺得這樣太不矜持,趕忙換了說法,“您有什麽吩咐盡管說。”

    她連連點頭,“好!好!”轉頭看博容一眼,又盯著她,“你爹,哎,你那姐姐,實在是,讓兩家人臉上沒光。聽說你娘氣得不行,早上博容還順道帶了幾兩參給你娘泡泡茶喝。”

    冷伊一愣,早上在家的時候,娘居然沒說起,看來確實是被昨晚的事情氣糊塗了,便替她鄭重地道了謝。

    “博容的爹最在乎別人的指摘,唉!”又是一聲重歎,壓得冷伊的心情也陰鬱下來,接下來的語速快得讓人瞠目結舌,“我們一心想找個外人沒法指責的人給博容,但你們有感情的,請你做個小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開始更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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