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過分的要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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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伊呆坐著,做個小吧,做個小吧,做個小吧……腦中盤旋著這樣的話,直到院子西邊廈屋有了動靜,一個鵝蛋臉的女孩子從屋裏拿著盆出來,衣襟微咧,往院子東麵招呼要熱水。

    “小艾,老爺起來了?”張夫人對那個女孩子問話。

    女孩子怯怯地回到,“太太,是的,這就幫老爺穿衣。”

    突然覺得一陣反胃,這個女孩子看起來比冷伊還小,卻是張老先生的下堂妾。

    早就隻能一個丈夫隻能有一個妻子了,可妾,卻還是存在的,用年輕的、低微的身軀,填補了多少富貴男人的空虛,給所謂的平等之風一記狠狠的耳光。

    冷伊在金陵城上學,也不是不知道妾的存在,隻是,這個離她十來步遠的女孩子,讓她顫抖不已。想起張老先生身上散發出人到暮年的氣味和手背上的幾個褐斑,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老爺起床還有一陣,你要不要等著見見?”張老夫人和那女孩吩咐過後,又來同冷伊說話。

    她突然覺得這個臉如麵團般富態的夫人,周身環繞著已死的悲涼,她在這個府裏待得太久了,久得連她自己已經消亡,她卻沒有察覺。

    在冷伊正發神的當兒,張老夫人也笑了笑,“我也說是不見了,今天我們說的,不過是院裏女人間的體己話,老爺來說也不合適。”

    鄭重點點頭,“夫人,昨天晚上吃了些我娘做的醉泥螺,今天渾身不自在,宴席怕是……”

    張老夫人甚是關懷地吩咐了幾句,都是養生的經驗,又囑咐博容拿些他們家夏天已經配好的紫蘇葉無花果葉讓她帶回去,喝個幾頓就能消除病症,而後意味深長地說:“和玲玉相處的日子還長,是要有個過程,今天先回去歇歇吧。”

    從張夫人的院子走出偏門,經過正廳,雖沒有張燈結彩,卻新置了兩個大白瓷青花大缸,裏頭三兩片蓮花,粉紅夾白色,嫋嫋懸在平整的蓮葉上,在上午的陽光中羞澀地蜷成花骨朵。

    隔得遠遠看見廚房裏豬肉剁成塊狀,鮮血淋漓的煞是痛快,仿佛這是它們最完美的歸宿;大概天明之前燉的烏雞湯,香氣飄浮在空氣中。

    玲玉真是得張家老夫人的心。

    冷伊拎著拴住裝好藥材紙袋的麻繩,與博容無言地並肩沿著窄長的青石板路往外走。

    她一直忍著沒說半個“不”字,是因為她還在思量,這樣的提議自己是不是能夠接受,不想一時賭氣用事,駁了張夫人的麵子,就沒有轉寰地餘地了。

    然而,在日頭裏走著,她心裏的怨氣,如同白熾燈下的氣球,愈發膨脹。

    “你回去先同冷阿姨、冷叔叔說說,過幾天我爹娘就請人去你家說了。”博容的語氣竟然如此輕鬆。

    一刹那,那個氣球爆炸了,冷伊抬頭瞪大眼看著他,用顫抖的嗓音,“你,你在家周旋了這麽久,就是這麽個結果?”

    他大概萬萬沒想到,她的安靜其實隻是還沒發作,喃喃道:“我們可以長相廝守的兩全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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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兩全?”冷笑一聲,“你自己個兒過這兩全的日子去吧!”聲音高了幾度,驚起槭樹上上休憩的兩隻黃鶯。伸手招呼個倚在牆根陰影處的車夫,蹬蹬兩步坐上。

    “我知道一開始很難接受,你委屈委屈,我的心不變的,反正也不急,你好好想想,好好想……”博容的聲音逐漸遠去。不知不覺,麵頰上已有淚水淌下。

    午間一場暴雨。

    冷伊站在二樓窗前,算盤珠般的雨點擊打院中芭蕉葉,又彈到橘紅的虞美人身上,嬌嫩的花瓣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玲玉的生日宴,從張家的花廳一直擺到正廳,院子裏滿滿當當,這才開席不過半個鍾頭,劈頭蓋臉一場雷雨,將他們全部澆透,痛痛快快地好好下。

    冷伊冷笑一聲。天邊一道閃電劈在不遠處青瓦白牆頭,緊跟著雷聲“咣”砸下,分明見得枝頭幾點火花。一時啞了,口中幹澀,淋濕了又如何,淋濕了她還是張家的正牌兒媳,或者淋了雨,像博容的大哥那樣因為風寒死掉了呢?死掉了,還有別的紅玉、金玉……隻要是會低眉、穿著寬袖褂子、沒去過洋學堂的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他們張家永遠不缺古典的美人。

    蹲在窗下,嚎啕大哭。

    娘一直在樓下廳裏轉悠,吩咐這吩咐那,實則也慌了神,這兩天的事情對於她也太難以接受,見著女兒午飯也沒吃就回了家,更是擔心,奈何不了女兒合上門死活不應她,在下麵急得像個陀螺。這下聽到哭聲,便衝了上來,抱著她一起嚎啕大哭。

    “他們悔婚了?我找他們家夫人去!”她邊哭邊撫著女兒的頭,顫顫的嗓音,“和你半點關係也沒有。”說著就要起身,大概站得太快,一陣眩暈,險些磕在窗台上。冷伊急忙站起扶住她,她卻不管不顧地就要往外頭去,“我去鋪子找你舅舅去,一起去,我做過的事情,一把年紀我扛著,隨隨便便悔你的婚,讓外頭怎麽想。”她也抽泣著。

    連忙拉住,“媽,別去,別去。”那院子裏的一幕,不想讓娘看見,支支吾吾還是說出來,“沒有悔婚,被訓了一頓。”

    娘頓了頓,將信將疑地看向她。

    見著兩鬢斑白的娘,眉心的川字皺紋,仿佛能把冷伊壓得窒息,她怯了。張夫人的話無疑是個重擊,卻似乎沒那麽出乎意料,許是她看著這家的腐朽風格,心底深處也多少有了點準備,然而博容卻給她狠狠捅了一刀。怕娘同樣傷心失望,無法說出實話。

    “嬢嬢!”院子裏的小丫頭也是這樣稱呼的,“老爺鋪子裏進了水,讓您找個人去幫忙。”

    娘應下,卻又站立不前,眼神裏是慌張、焦慮與那一瞬的迷茫,從前辦事利索的娘是真的老了。

    “媽,你去吧,別讓舅舅等了,那古董不能沾水。”冷伊擦擦淚,抽泣兩聲,似是好多。又輕推她兩下,娘才如從夢中驚醒,走到二樓樓梯間,也不急著下去,竟拿起電話。

    “琮兒啊,午飯吃過啦?”一臉慈愛,仿佛冷琮就在跟前,“你陪伊兒說說話好不好?我上古董鋪子裏幫大哥的忙……是呀,又進水了,那街近幾年就不對勁……我這就去了,讓她聽電話……”

    接過聽筒,“哥!”又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抽泣了兩聲,聽筒那邊靜極了。

    聽著娘招呼了門外躲雨的一個車夫,談了談價錢,就走遠了。屋子裏又安靜下來,仿佛天地間隻有她一個人。

    “和博容吵架啦?”冷琮吸了口氣,想像平日一樣調侃,今天的調調聽著卻怪怪的,讓他陪說話的事情是從來沒有的,這麽多年頭一次。

    輕笑兩聲,卻沒有接這個話,“我們家的名聲算是沒有了。”

    “哦”他若有所思卻又毫不意外地應了聲,還在等下文。

    “我給博容做個小,你覺得怎麽樣?”竭力裝出滿不在乎地問,已經淚如雨下。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想做,別做。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撒手吧。”

    她“哇”一聲哭了,“你沒有看見他站在他娘邊上那神態……你和他還是要好的是不是,你也覺得我們家配不上張家是不是?”

    “你說的什麽屁話!張家是個什麽玩意兒!六十來歲的老頭兒,取個十六的小妾,還滿城儒商、崇古自傲。我呸!我們冷家怎麽和這麽齷齪的家做親?中央大學的女學生給他家做妾,我恨不得給張博容一拳頭!”冷琮突然咆哮。

    冷伊突然出奇地冷靜,“噓噓,小聲點,你在雜誌社上班呢吧?”

    “怕什麽,都是年輕人,這麽欺負我們家,罵罵怎麽了?我還要站到他家門口去罵!”冷琮嗓子一下就啞了,這才靜了靜,“他們家這麽多年,連個電燈都沒有,我都替你擔心了好幾年,去他家日子怎麽過?這下好了!”

    冷伊帶著哭音笑了,張家老爺的做派,大家都看在眼裏,隻誰都不好意思去捅開那蒙著的薄薄一層紙,他撕拉一扯,她像是要把忍了這麽多年的全部笑出來。笑著笑著,想起小時候,博容站在院子裏為她撐起的那把墨藍的油紙傘,想起他從采芝齋買來的棗泥麻餅,想起平江路並肩走過的青石板路,那悠悠的夕陽斜在小河上……這些也就這樣揭過了嗎?忍不住又“嗚嗚”哭起來。

    “嬢嬢早就讓你回金陵城了,我看你確實在姑蘇城也待不下去,明天回來嗎?”

    一時犯了難,金陵城熱得很,冷琮要上班,同學都回家過暑假了,回去也沒事幹,隻能坐在小樓裏跟蒸屜似的。

    冷琮遲疑一下,“莫幹山你知道嗎?”

    腦中頓時一片青山連綿,竹海蕩漾,“這……這麽遠?”

    “還能順道去安臨城逛逛”冷琮對這個提議越來越熱情。

    冷伊想起博容那大嫂還有玲玉,都是安臨城來的,不由皺皺眉,嘖嘖兩聲,不置可否,這麽好的城,因為她倆,印象損了不是半點。

    “那朋友其實早就想找你做伴兒了。她明天一早出發,下午到姑蘇城,見了麵,後天你們一起上路,散散心。”他一錘定音。

    “什麽朋友?”她不喜歡和半生不熟的人一起,這一去又是好多天,若是合不來,豈不是煎熬?

    “你認識的,對你的邀約很熱情,隻不過之前都推掉了,程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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