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這是我哥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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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伊連連道謝,心裏尋思這個傭人來得真準時,抬頭卻羞紅了臉。
對麵是個穿襯衫的男子,一個懷表塞在左邊胸前的口袋,墜下長長的金鏈子,即便不是程家另外來避暑的人,也是程家請來的別的客人。
他右手還扶在她左腰上,使得她不自然的後退一步,他也立刻放下手來。“請問小姐是?”
“我受程小姐的邀請,來這裏避暑,請問先生是?”這張臉絕對是見過的。
“我受程老師的邀請,也來這裏避暑,你是英文係的冷伊?”他居然報出名字,
冷伊詫異地瞪大眼,曾經去教授辦公室,似乎見過他,“您是中央大學的老師?”
他笑著點頭,“去年剛進的中央大學,我是法文係的。”
兩人正略帶尷尬地相互笑笑,程虹雨也從樓梯邊的牆後轉了出來,“冷姐姐起來了,正好,給你介紹兩個人。”回頭笑笑。
一個也穿著襯衫的男子跟在她身後,見到冷伊的一瞬,麵上的笑凝固。
“這位是我哥哥,程昊霖。”程虹雨對於二人間劍拔弩張的樣子毫無察覺,轉頭道,“哥,這就是我常說的,冷伊學姐。”
那個猙獰的軍官,他麵上冷下的笑意又浮起,比剛才更為真切。
短暫而難熬的寒暄,冷伊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倒又從你一言我一語中理出了點兒脈絡來。
法文係新聘的教授,李睿晟,是銀行大亨李家的二公子。李氏家族的金融產業最早發源於南方的錢莊,而後在港島興旺了起來,近年在南洋、印度蓬勃發展,又在外灘租了棟小洋樓做辦公樓十幾二十年了。
他十幾歲的時候便被父親送去法國留學,學的是文學類的課程,他父親說,願意看著兒子有個能夠鑽研精進的高雅愛好。他還彈得一手好鋼琴。
去年下半年回國,在北平停留些時日,與舊時好友相聚,被介紹認識了程昊霖。
剛巧程昊霖調往金陵城,又受聘於中央大學俄文係。他將李睿晟引薦給外文係的主任,李睿晟便憑著他驚人標準的法語發音,與對歐美文學的見解,讓主任瞬間決定聘用他。
他的父親雖在商界叱吒風雲,見過許多大場麵,對兒子在學問上取得的成績卻是讚歎不已,立即獎賞了一座位於頤和路靠近西康路的別墅給他。
程虹雨俏皮地打趣:“放著銀行家不做,來學校做個窮教書的,你虧不虧?”
立在一旁沒有言語的冷伊心裏被針一刺,窮教書的、窮寫文章的,都是個窮字,李睿晟再是個教書的,還有個開銀行的父親;冷琮隻有一個開古董鋪子的父親……
李睿晟似是對這個笑話習以為常,哈哈大笑,“我要是做個銀行家,產業都虧光了,好在我有個會經商的大哥,我爸置的家業才能保住。”甚是豁達,想想也是,他明明不是個窮教書的,這樣的玩笑自然隻是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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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姐姐還沒吃早飯呢!”程虹雨突然把注意力又放到了冷伊身上。
他們仨一齊看向她,看得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本就起晚了,這下真是窘迫。
“正好了,我起得晚,也沒吃,陪你們逛累了,我同冷小姐一起吃早餐,你再陪睿晟去北麵坡地看看。”程昊霖對程虹雨吩咐。
冷伊麵露難色望向程虹雨。
她麵上猶豫著望著她哥哥,沒有把自己客人丟給哥哥的道理。
“我同冷小姐是認識的。”程昊霖此時很是溫和,轉頭看向冷伊,“春季匯演的時候很出彩,不像你——”他轉頭看著程虹雨,眼神多少有些責怪,“仗著個出名的好本子。”看來她是個要求很嚴格的兄長。
冷伊嘴角上揚,腦中卻慌張了。料想程虹雨定會再介紹下冷琮,在這樣兩個男子跟前,怎樣才能不卑不亢地將冷琮推出來呢?
程虹雨卻沒再談冷琮寫的《烈日》,隻乖巧地點頭,“好,李先生這邊走。”回頭對冷伊笑笑,將李睿晟引出了別墅。
冷伊眼睜睜看著救命稻草走掉了,心裏惘然若失。麵前的程昊霖立在原地沒有動。她不需要抬頭,也覺著他在看她,帶著不友好的、得意的、指點江山的神情看著她。
靜了能有一分來鍾,冷伊終於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
程昊霖還帶著剛才沒有散的笑意,“跟我來。”往一樓西麵走廊踱去。
明明看見樓梯下的拱門對麵便是寬大的餐廳,長形的實木餐桌上麵還擺著白瓷的餐具。他卻徑直往西麵走去,她也隻得跟著。
書房,又是書房。這個書房遠沒有他們家在頤和路別墅的書房那樣氣派,隻小小一張木桌,靠北麵牆上一個書架,斜斜幾本書,南麵是個凸在外頭的飄窗,正對對麵山林,反射點點金光,晃眼得難受。
程昊霖徑自在桌前坐下。拿過幾本文件,攤開來,自己看了起來。
冷伊驚呆了,自己還站在他書桌前,飄窗邊倒是有張椅子,可離她五六步遠,主人不請坐,她自己走過去不大恰當。可她立著,他頭也不抬。站了約有五分鍾,站不住了,她假裝咳嗽一聲,總算讓他抬起了頭,隻是,剛才和煦的笑早已不見,換上戲謔的笑容,看得冷伊的心一緊。
他盯著她的臉,於是她也盯著他,不打算先開口。
他像有了點趣味,向後靠了靠,在牛皮椅背上稍稍舒展了身體,先開口道:“冷小姐,結識起從未謀麵的男性朋友的功夫,同你姐姐倒很有得一拚。”
冷伊笑笑,不置可否。
他倒顯出無趣的神色,稍斂了神色,“在姑蘇城見著你姐姐了?”
有個交際花姐姐,始終是她的軟肋,被這麽一戳,果然慌了神,不自然地點頭,姑蘇城的不快湧上心頭,這大概就是他要的結果。
“你也不喜歡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吧?”他的笑浮在上麵一層,永遠看不透底下沉沉的有些什麽情緒,有些什麽瓜葛,又有些什麽預謀。
可這終歸是冷家的家世,憑什麽他要指點?“和她不熟。”幹幹脆脆回他一句,麵上的不快不再掩飾。
他輕蔑地一笑,又低頭看文件。
冷伊在心中長歎一口氣,卻注意沒有發出聲響,他是故意幹晾著她,這就是刻意的怠慢,她要是發出什麽聲響,也能引得他再搭理他。可她不屑得做這樣的事情。在心裏嘀咕,我又不欠你的,這樣窩囊唯一的原因,還是惦念著下個學期的那門《俄文文學導讀》,可這樣窩囊也有個限度。
她尊他將要做她的老師,可他憑什麽這麽輕慢她呢。
“程先生的客是貴客,程小姐很是周到,這同我們家很相似,我們家如果哥哥來了客人,我和我娘都是很客氣的。”她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雙手不知不覺在身側握拳,忍不了了。
他似是揣度了一下她的話,體會出了柔中帶刺的諷刺意味來,驚訝地抬起頭,而後又是不在意的輕笑,“李先生確實是個重要的客人,沒介紹前你就發現了是吧?樓梯上那一出,得到你姐姐的真傳了。”眼神一轉,看向窗外。
閑散的神情,令冷伊驀地想起“睥睨眾生”這個詞來,一時百口莫辯。
“少爺,早餐準備好了。”一個傭人敲敲本就開著的門,進來傳了一聲。正要走,看見冷伊時似是一驚,看來也是認識她姐姐的。難怪昨晚看著的傭人也眼熟,想來在頤和路的宅子裏見過。
“我的客是客,虹雨的客也是客,不能讓客人餓著啊。”程昊霖將手中的鋼筆套旋緊,正要起身。
“請把我的那份送到房間裏來。”冷伊對程昊霖點點頭,“身體突然不太舒服,回房休息,程先生,暫時先告辭。”她尊重他、忍氣吞聲的,也換不來個客氣的對待,倒不如不忍了。
居然看到他索然無味地抿了抿唇。轉身緩步離開,這才發現手心被自己的指甲紮得生疼。走廊上還有傭人來往,她穩了穩氣息,走進房間,與送完早餐的傭人打個照麵。
坐在床對麵的梳妝台前,抽出包裏一張紙與鋼筆,提筆寥寥幾句,草草說明家裏來了電話,出了急事,不得已,招呼來不及打,立刻回家,實在抱歉。
走進衛生間,幸虧換下的衣物還沒有被傭人收拾走。冷伊將它們疊起,塞進布包,藤箱裏除了今天穿的衣裳,別的都沒動過,合上就可以走。
她強忍著心裏的不是滋味,將盤子裏的早餐吃了個幹淨。背上小包,拎上藤箱,走下這座小洋房的樓梯,將折起的紙放在門邊的台子上。
剛巧有傭人經過,正欲詢問。
冷伊忙比劃了個不要作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先開了口,“程小姐回來替我打個招呼,家裏有事,這紙上都寫了。”等不到傭人點頭,已推開玻璃木門,走在陽光裏,又走進屋前的林蔭道,竭力穩住已經奔湧的氣息,這樣的侮辱不想再受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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