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這是我哥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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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時刻,冷伊把那件挑起過母女倆唇舌之戰的象牙白綢子襯衫,與一條及膝的黑裙勉勉強強配成一套,疊得方方正正,一齊放進小藤箱,合上箱蓋。心裏想著,這件衣服穿去張家嫌新潮,穿去程虹雨身邊又顯得土氣,沒來由地生氣!斜背起娘親手縫製的小布挎包,將小藤箱拎下樓。
冷伊娘與程虹雨坐在廳裏拉著家常。
程虹雨那天真爛漫的神情,就如同每個家長都會喜歡的小女孩是一個樣的。見冷伊下來了,站起身就跨到她身旁,親昵地挽住胳膊,“冷姐姐交給我,伯母就放心吧,十天之後保準好好地送回來。”
娘連聲道謝,送到家門口。
程虹雨將冷伊先讓進了小轎車的後座,自己坐進,優雅地關上門,又吩咐司機將車窗放下,“外頭太陽太大,伯母別送了,快進去。”
隔著程虹雨,冷伊寬慰地朝外招手。
汽車緩緩啟動,行在青磚小巷裏,微微顛簸。冷伊對後車窗外,雙手交疊在身前一臉憂心的娘又揮揮手,才見得她側身,準備往院子裏去。
直到車子在巷子裏轉過一道彎,絲毫看不見家的青瓦簷,冷伊才轉過身。
程虹雨已收起剛才那家中乖女兒的模樣,又同學校裏關係好的小師妹一般,嘰嘰喳喳說著這十幾日的安排。
冷伊一直微笑看著她,眼神集中在她的眉心,不時點頭,“騎馬”“品茶”這些詞從腦中閃過,想起上一次坐這樣的小轎車,還是和冷琮、博容擠在後座,博容身上從未有過的陌生,那天她明明就嗅到了,卻又視而不見。
司機對姑蘇城委婉曲折的小巷還不熟稔,兜兜轉轉竟從張家門前過。
這一刻,冷伊抑製不住地,轉過頭,背朝著程虹雨,麵向窗外。
張家大門敞開,前日宴席的氣氛早已被這幽深的庭院舔食盡。
是博容!他穿著藏青的長褂,正從門裏出來,與冷伊眼神一個交匯。他起先隻是無意識地在思忖什麽,繼而一個輕顫,快步走到路中央。她回頭望向後車窗,他站在正夏清早的陽光裏,用那沉靜而傷痛地眼神望向汽車。
冷伊想,他大概也沒能看得真切,可他追出幾步的模樣,她在他的心裏不是一文不值。
程虹雨從她轉過頭去的那一刻已停止了話語。
冷伊此刻才意識過來,麵上略顯尷尬,不住解釋,“看見個認識的人。”
抬頭看她,她卻不惱,歪頭一笑,“師兄說,冷姐姐有個未婚夫的,這幾天吵了嘴出來散心,剛剛那個就是?”自打知曉冷伊與冷琮的關係後,再也沒有見著過她那跋扈的小姐神態,初時覺著假,後來漸漸習慣,現在若非刻意回憶,也以為她一直都這樣乖巧。
“隻是自小長大的朋友罷了,還是冷琮和他關係好些,我不過是他們帶著玩的。”擺擺手,冷伊心裏忖度,不在金陵城這幾天,程虹雨與冷琮應該也聊了不少,好在冷琮裏外還是分的,家裏現下亂七八糟讓人神傷的事情,對她是隻字不提。轉念一想,程虹雨的家世,比起張家,不比財富,單靠震懾力,似乎又上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層,冷琮怕是心裏頭的壓力比妹妹更大,對自己家出的這些不光彩的事情更忌諱與她說。
“有冷師兄做哥哥,冷姐姐一定過得很開心?”程虹雨撲閃著那雙汪著水的大眼睛,每次提到“冷師兄”就有一道光閃過,從昨晚在得月樓吃飯便是如此。
娘偷偷在桌子下麵拍冷伊的腿,直到她連連點頭,才寬慰一笑。
隻有舅舅將她當個純粹的小輩來看,什麽都沒察覺,什麽也不知道,便也不像坐在一旁一驚一乍的娘一般吃力,愉快地聽兩個女孩子談學校的事情,見縫插針地講個野史笑話什麽的,逗得滿桌大笑。
在程虹雨眼裏,冷琮定是一個充滿才情、性格冷傲卻又不失體貼的師兄,冷伊又該怎麽告訴他小時候赤腳在水塘裏踩來踩去、長大了家裏飯桌上插科打諢的光景呢?違心地話又說不來,據實以告:“挺孩子氣的,確實能把人逗樂。”想想最近的舉動,卻又不覺鼻子酸酸,誠心地補了一句:“有他這個哥哥在身邊安心許多。”
看到程虹雨眼裏又一閃靈光,心說這下冷琮欠下自己一個大人情。
又聊了兩三個鍾頭的話,嗓子發幹,頭皮發麻,兩人都是累了,靠在軟和的車座上。
剛才累了是思維什麽都跟不上,都快語無倫次了;可這眼睛閉上,腦子裏倒是轉得飛快。
要說才情,冷琮自然是有的,而且還是光芒四射,可是大學裏不論富貴貧賤,有幾個草包的?再談家世,冷家勉強算是個中等的人家,可是同上等人家間的鴻溝卻巨大,而圍繞在程虹雨身邊的人都是怎樣的?總不見得,那些男子家世好了,人品就一定差?
這麽一想,冷伊後背有些發涼。許是那樣的男子程虹雨見多了,遇著冷琮這樣平民家裏出來又一身傲骨的,瞧著新奇。她這樣善變,別過幾天沒了趣味,白白傷了冷琮的心。冷琮這麽大的人,這方麵卻是單純得很。這樣一想,險些笑出來。
最後一段山路繞得胃裏翻江倒海,就快要忍不住的時候,車停了。
司機一聲“小姐,請下車。”
程虹雨又如早上見般精力充沛。
冷伊被她拉下車,眼前,一棟歐式洋房,倚在山腰。背後碧綠蒼翠的山,再後頭,由下向上赤紅、橘紅、淡黃、蛋青、青黛、深藍、墨藍的天幕,點點微弱的星光,如同房前花園裏的四季海棠,雖看不清,卻比看得清還美。
潔白的陶瓷浴缸,四個腳卷著好看的彎,穩穩當當立在偌大的衛生間裏,靠在光滑的缸壁上,在溫暖的水中浸泡,時不時吹起一個個彩色的泡泡,帶著好聞的類似奶油蛋糕的香氣。
衛生間是在房間裏頭的,門開著一條小縫,外頭是個可以稱為廣闊的房間,帶一個麵對青山的陽台。
此時,房間到陽台的玻璃門開著一道口子,拉上薄薄一層乳白的紗簾,房間裏,一台帶著白玉蘭花瓣似的燈罩的吊扇,緩緩轉動。其實盡管還是三伏天,山上的天氣根本無需開吊扇,但管事的傭人堅持說這樣可以通通氣,冷伊也喜歡這本來隻有書裏才能看到的場景——南洋最為流行的場景。
躺在浴缸裏,這樣舒適的感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姑蘇城家裏外公的爺爺建起的宅子裏是沒有的,至於金陵城魚市街裏的那棟二層小樓裏更不可能有。
沒有想到這避暑的山莊是這樣一棟豪華的法式建築,雖然從程虹雨過去的派頭以及家世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隻是之前對她的顯赫隻是概念上的理解,這下是真切的體會,著實咂舌。
想想這來回的接送,這十幾日的玩耍,欠下她個大情,可不是得月樓一頓飯可以抵的。冷伊這樣不喜歡欠著別人的人,心裏生出些別扭。不過這一趟,倒是沾了冷琮的光,倒不如先享受一番,回頭把這別扭轉嫁給他。
樓層盡頭電話鈴“鈴鈴”作響,聲音清脆極具穿透力,與往常家裏聽見的不同,又聽見傭人在外頭走廊匆匆跑過,似是停在程虹雨房間門口,叫聲“小姐”,其他的卻又聽不清。
冷伊穿好睡裙,便打算去向程虹雨道個晚安。
手剛碰到門把手,外頭卻敲起門來,她一怔,退後兩步,“請進!”
進來個傭人,拿個小托盤,上頭一個簡潔的玻璃杯,盛杯牛奶,“冷小姐,睡前牛奶。我們小姐有點累了,跟您打個招呼,就不來道晚安了,明早您徑管睡到自然醒就是了。”
冷伊笑笑,看著傭人後退著走出屋子,將門帶上。一個瞬間覺得眼熟。想想自己也笑了,大概這樣洋房裏的傭人,和咖啡廳裏的服務生的裝扮多少有些相似,看著看著就混了。
半夜,迷迷糊糊中,聽見外頭有車輪的聲音,翻個身,又要入睡,尖利的喇叭聲,但隻一聲,還不那麽完整,就被人匆匆掐斷般。
她睜開了眼,窗簾沒有完全合上,一條小縫中,漏出橘黃的燈光,長長的光束打在天花板上,先是極長的,橫穿了整個天花板,繼而越來越短,最後縮到窗邊而後就沒有了。
程虹雨家看來還有人來避暑。
冷伊這樣想著,又陷入一片混沌狀態。像睡夢又像回憶,看見紗簾飄呀飄,穿著呢子小裙子的兩個小姑娘在黑色的轎車後端坐、紗簾再一飄,中年的男子在陽台上左擁右抱,都是穿旗袍的妖豔女子……
再清醒過來,天已大亮。
冷伊看一眼床頭金色的小鬧鍾,已是十點。在與她自己房間一般大的衛生間裏洗漱,與往日早晨匆忙與冷琮搶奪衛生間的光景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後又惘然,這樣的好日子以後都是冷琮來享受,但轉念一想,他如果走了,也就沒有人再同她搶了,和她自己享受的區別也不大。
新做的衣服頭一次上身,心裏美滋滋的,連連稱讚自己這一決策英明,來這樣的別墅,就該帶滿滿一藤箱新潮衣裳。
緩步走在通往樓梯的走廊,棕紅的木板將下半部的牆壁包裹,上麵掛著一幅幅油畫。兩段式的樓梯,拐角是個九十度的彎。我一邊向下麵空蕩蕩的大廳張望,一邊緩步走向樓梯。說是讓我睡到自然醒,可醒後該幹什麽呢?去程虹雨的房間,裏頭隻有在鋪床的傭人,也不知道小姐的去向。
走下最後兩個台階,還沒見著一個可以打聽的傭人,一不留神,腳底一個趔趄,“哎喲”,差點摔在地板上。剛巧一個人從拐角轉過,一把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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