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刮目相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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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遠離那喧鬧的老宅,又走進梅林、銀杏林,冷伊早放開程昊霖的胳膊,在他身旁慢慢走著。踏上蓮花池上的走廊,發出通通篤實的響聲,在夏夜裏顯得厚重。
鬆開緊握的拳頭,他發覺自己的身體繃得太緊。
照顧好她。他曾經許下過的不多的諾言之一,卻沒有能做到。
方才那一瞬間,看到她一個勁兒地往後躲,卻怎麽都沒法擺脫那些嫖客時,臉上慌亂的神色猛地撞進他的心口。
大概因為她太像王依了吧,不是現今的王依,而是多年前那個天真的小姑娘。
“真不該帶你來。”他長歎一口氣,本就個兒高,還仰起頭,朝天長出一口氣。
冷伊仰頭,看見他那雙眼裏,揮散不盡的寂寥,在那片寂寥裏,她看見剛才那滿臉橫肉的男子,擁著王依共舞的畫麵。他從前大約是愛過她的,冷伊這麽想,內心裏潮潮的,可為什麽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他鬱鬱的,她也鬱鬱的,回到家裏。
傭人在院子裏忙開了,一張白色實木的小圓桌,上頭覆白底玫瑰花骨朵的棉桌布,一把白瓷茶壺,兩個杯子,一個碟子裏頭幾塊杏仁餅幹,另一個碟子裏幾張薄荷樣的綠葉,細看卻又不是薄荷。
眼前是片草坡,草坡過去就已經黑乎乎一片,隱約見得對麵山的輪廓,周遭圍繞一層霧氣,顯得飄渺虛無。霧氣之上是如霧氣氤氳般一片璀璨的星河。
“星月都起了霧,明天看來要下雨了。”程昊霖緩步踱來,隔著那張小圓桌,在同樣白色的椅子上坐下。
冷伊輕聲附和,“是啊。”順手將那幾片薄荷樣的葉子塞進本就飄了幾片龍井的茶壺裏。感到手背上如麥芒似的刺,抬頭,看見程昊霖盯著不放,心中又是一窘,這個舞會,搞得大家都怪怪的。
“你也用藿香泡茶喝?”他的嗓音不再那麽冷,冷伊一時想起在家裏,吃飽了同冷琮抬杠的光景,也不知冷琮一個人在金陵城那小樓裏做什麽,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心裏明媚純真的秀綺,此刻就在不遠處一個舞池裏放浪形骸,竭力惹得輕薄的富家子爭風吃醋。
“是。”她笑著看他,合上茶壺的蓋子,等了片刻,便執壺幫他杯中到了點茶水,“太濃的茶喝了不好;可茶葉放少,味就淡了,拿藿香提提味,正好。”真是把他當作冷琮了,一骨碌說了這麽些話,“也不是什麽上檔次的吃法,就夏天消消暑。”
冷伊看到他的眉心一個淡淡川字,二十多歲的人了,同冷琮博容差不多大,可這張臉卻比他們更滄桑,透出一股對麵群山的氣息,說不上來的持重沉穩,卻叫人捉摸不透。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微挑眉,像是體會到了些不常有的感覺,“姑蘇城的人都喜歡這麽喝?”
她搖搖頭,“我媽小時候在蘇北一個姨娘家喝過,姑蘇城很多朋友都不敢喝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哦”他淡淡一聲,低頭看茶杯,卻隻有幾片茶葉,藿香葉太大,自然是倒不出來的,眉眼裏有點落寞。
她耳邊叮一聲,他還認識什麽姑蘇城的人這麽喝呢?即便是姑蘇城裏,這麽喝的人也並不多啊,看來是……
此時她已經完全拋去和功利有關的任何想法,好奇心與日俱增,心裏無比想知道,他究竟與王依有過怎樣的過往,那些男人說王依跟了軍閥,說得特別像是他,可看著他們兩人的光景又不像。
今天在舞池裏的遭遇,讓冷伊驚恐的發現,王依在這個泥潭裏已經陷得有多深、多麽不堪,像程昊霖這樣顯赫的家庭,和王依,是真的無緣了吧,她的心裏也有了一點落寞與可惜,與自己無關,隻為這個同胞姐姐與幸福失之交臂而惋惜。
不過,王依和這樣的軍閥是怎樣遇到一起的呢?除了風月場,軍閥之子和落魄旗人家的千金還有什麽場合相遇?若是當真是在風月場上相遇,那王依已經踏入這萬劫不複的境地,他程昊霖看著也不是古代小說裏癡傻易騙的年輕書生,自不會迷醉於風塵女子的蠱惑,何至於內心糾纏這般?
她思量了許久,想要探出個一二來,沒成想,剛開口,一陣風吹來,嗆得咳嗽兩聲,將椅背上掛著的薄羊毛毯披在身上,這才看見程昊霖伸向同一張毛毯的手,像是要遞給她,但又迅速收了回去,耳邊傳來悠長一聲歎息。
“程先生怎麽?”她試探著,他如果真能說出點什麽來來,今天可就如了願。
他愣了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由自主的這一聲。冷伊覺著今天運氣不佳,他似乎並不願意把同王依的糾結講出來,思忖了一會兒,“手頭上的一些事兒不好辦呐。”
她其實很是不願順著這個思路,因為對王依的事情念念不忘,但想起他之前有過的暴怒、冷酷與不屑,難得這一刻平靜的仲夏之夜,還是求穩的好,“哦?怎麽?”
他眯著眼瞥了她一眼,拿起一塊杏仁餅,掰下一角拿在自己手裏,剩下的大部分放在她跟前的碟子裏,自己嚼著那一小塊,“說了怕你覺得無趣。”嘴角一勾,似乎不在對同輩的人講話,反倒是高高在上地看著些不入流的小輩般。
她覺得受到了挑釁,好歹也是大學上了三年的新青年,這樣被他瞧不起,心裏略微不服,“程先生不妨說說。”帶著笑意,也隻當做是閑話,心裏卻卯足了勁,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
他也隨意地一笑,還是沒拿她當回事,“一個部門裏有我的一手——”他望望她,改口道“一個朋友。”
冷伊暗自好笑,“手下”這個詞都說出去了一半,還掩飾什麽,看來又是攀親帶故的關係。以前冷琮和博容說起這些就憤慨起來。
“可是部門的長官不大重用他,怎麽讓他被重用?”
她一時犯了迷糊,“那,不還得靠他自己努力?”看看他失望的臉,心裏叫一聲不好,“你有能力讓他重用?”這似乎說到點子上了,他臉上浮起淺淺的得意,她又不明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程先生既然有法子,又何必發愁?”
他“恩”沉吟一下,“不要太明顯的好,不露山不露水。”
她點點頭,明示就是明著要求什麽。偷偷打量他,二十五歲的年紀,對她來說是很大了,但在南北聯合裏頭,大概還隻能算個後生,縱使家世再顯赫,也不能這樣跋扈;更何況,遼東軍閥過來的人,放在現今,後台究竟有多硬,有待考量,他更不能過於張牙舞爪。
“那暗示呢?他的長官有多巴結你?”冷伊含笑問道。
他顯然沒想到她會說得這樣直白,臉上顯出無奈,但得意也是清晰的。
冷伊見她這神色,心裏有了底,這還不好辦?“你說一聲我同某某是朋友,剩下的那長官就都明白了。”
他臉上有了些笑意,看來冷伊比他想象的要聰明些,“這一招我也考慮了,嘖,還是不夠……”他緩緩地搖著頭,還在算計什麽。
她看著好笑,不是一向果斷又專橫的嗎?碰上權力的勾心鬥角,還不是這樣猶猶豫豫,小器得很。
“我想不動聲色的,最好是外人看來連暗示都不是,就讓他明白我的意思,重用那小子。”
冷伊在心裏直咂舌,您要求可真高。麵上還是附和他一齊思慮的樣子。“有了!”靈光一現,很是得意地看著他。
他驚奇地望向她,眼睛中竟然也帶著些期待,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希望她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子。
她拿起那塊杏仁餅,在嘴邊輕咬一口,杏仁香味濃鬱,“這餅幹做得真好,喏,你也讓那長官帶塊給你朋友嚐嚐去。”
程昊霖用震驚的眼神望著她,他覺得自己的心久違地一顫,久久地,自己又拿起一整塊杏仁餅,輕咬一口,“確實是不錯,就讓那長官給他帶一盒去。”
“一盒?”她挑挑眉,“一塊,是不是意圖更明顯些?”
他的臉上又浮起對年輕後生的那種笑,“隻帶一塊就過分了,還是一盒為好。”說完輕歎一口氣,左手撐住頭,又打量她,年輕的臉,青春洋溢,不像他自己。其實他也還年輕,可卻感覺像活了四五十年般疲倦,可能是經曆了太多,失去了太多。
既是已贏了這一局,大功告成,冷伊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來,被他看得發窘,“我有些累了……”後麵的話在他咄咄的眼神下越發低微下去,說不出來,卻不願再垂著眼被他盯下去,反倒是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
不知多久沒這麽看一個女孩子了。他回過神來,喉結細微地翻動了一下,搖搖手中的杯子,轉過頭喝一口茶,不再看她,隻盯著麵前的草坡,臉上帶些一局麻將打贏的滿足,又有下一局還沒開始時的思慮。
“冷小姐,有位先生找您。”一個女傭從房裏走出來,似是驚擾了程昊霖的一場夢,他的臉色瞬間變化,和之前一樣冷冷的看著冷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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