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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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定醒來時,午時已過,他穿戴齊整了過來,穿過正殿,就見江晚晴坐在窗下打絡子,時不時指點寶兒幾句。

    窗外蟬鳴陣陣,陽光晴好,素衣女子微微低著頭,幾縷烏黑的發垂在耳側,纖纖玉指翻飛,那情景很有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容定不想上前打擾,站定了。

    寶兒看看自己的作品,又看看江晚晴的,忍不住歎道:“娘娘,您的手真巧,奴婢就沒您這麽仔細。”

    江晚晴搖頭,笑道:“都不是天生的,還不是練出來的麽?小時候,家裏請了先生教我和妹妹們琴技、女紅,我學的最認真。”

    寶兒打趣道:“您的妹妹們偷懶了嗎?”嘴快說完,又急道:“娘娘恕罪,奴婢就是隨口一說——”

    江晚晴安撫道:“妹妹們沒有偷懶,是我特別用心罷了,當時想著多一門技藝,日後總有用處。”

    這是真話。

    那時,她想的是,如果在古代學好一門樂器,以後回到現代,怎麽說都是個小小行家了,總能兼職賺外快,如果學會女紅……那至少可以在爸媽麵前炫耀一番,畢竟在家裏,她是個懶蟲,媽媽嫌棄她不會針線活,紐扣鬆了都不會縫上。

    被迫離開父母,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享受著主子小姐的待遇,她反而變得勤快了。

    江晚晴有點悵然,放下手中的活計,抬頭看見容定站在一邊,驚訝道:“來了怎麽不說話?給你留了點飯菜,你拿去。”

    放置在一邊的托盤裏,有幾道剩餘的杏仁豆腐、羅漢大蝦、燕窩雞絲湯、八寶甜粥等菜肴。

    別說是在等同冷宮的長華宮,就連低位妃嬪的宮裏,也未必有這麽好的菜色。

    寶兒看他愣在原地,以為他看傻了眼,嘻嘻笑道:“小容子,娘娘賞你的,還不快謝恩?從進宮到現在,你都沒見過這麽好的菜肴吧?是不是快饞死啦?”

    容定反問道:“你見過?”

    寶兒登時噎住,無言以對,瞪了他一眼,便不搭理他了,對江晚晴道:“娘娘,攝政王瞧著凶巴巴的,可他昨天來過一趟,今天咱們的飯食比以往更好,看來他是打算接您出去了。”

    江晚晴不以為然,隨意道:“他很凶麽?”

    寶兒回答:“看起來凶,魏公公怕他,奴婢也怕他——但是魏公公臨走前說了,奴婢是個有福氣的。”用眼角餘光瞥了瞥主子,她又憨憨笑起來:“您看,魏公公都這麽暗示了,您的太後之位,十有八九是穩當了!”

    江晚晴搖了搖頭,歎道:“傻丫頭。”

    正說著,外頭又起了一陣騷亂,隻是很快便平息了。

    江晚晴向窗外看了看,遙遙望見宮門關著,想必是角門那邊有事,便吩咐寶兒出去打探情況。

    寶兒出去了,好一會兒都沒回來。

    江晚晴一手支著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吃食,問容定:“不合你的口味?”

    容定平靜答道:“娘娘賞的,自然喜歡。”

    江晚晴笑了笑:“寶兒覺得我是要當太後了,她是個有福氣的,你呢?”她看著少年細長漂亮的一雙眼,放緩聲音:“依你看,宮裏什麽地方是好去處?”

    容定想也不想,道:“聽說李太妃性情溫和,待人寬容,如今攝政王得勢,她宮裏想必是很好的去處。”江晚晴讚許地點頭,他沉默片刻,淡然道:“隻是對我而言,在娘娘身邊,便是最好的差事。”

    江晚晴一怔,來不及細想,寶兒已經回來了,走到跟前,依舊掩不住笑意:“娘娘,是那個姓張的侍衛,鬧了個好大的笑話呢!”

    江晚晴問道:“他怎麽了?”

    寶兒掩唇笑了一聲,才道:“攝政王下朝後過來,帶了一隻貓,聽說是要送去泰安宮的,想是給李太妃或皇上解...悶。誰知走到咱們這裏,籠子的門突然開了,那隻貓逃了出來,張侍衛為了捉貓,在院子裏亂轉,差點讓貓跑進殿內,幸好最後捉住了,王爺嫌他被一隻貓耍的團團轉,見他抱著貓回去,說了他一句不中用。”

    江晚晴聽完了,挑眉道:“是人不中用,還是貓不中用?”

    寶兒眨眨大眼睛:“當然是人了。那隻貓把一個大男人耍的像個傻瓜,怎麽會不中用呢?”

    容定涼涼道:“四條腿跑不過兩條腿的,沒進殿裏就被人捉住,可不是沒用。”

    寶兒聽的雲裏霧裏的,張了張嘴:“啊?”

    容定低哼一聲,語氣頗為嫌棄:“自己長著腿,卻要勞駕一隻畜生開路,那人又好到哪裏去了。”

    寶兒問他:“你說的是誰?”

    容定聳聳肩膀:“誰死要麵子活受罪,就是誰。”

    江晚晴唇邊溢出一聲歎息,喃喃道:“枉費我昨天說了那麽多,晉陽傳去的話,他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句……”

    寶兒看看江晚晴,又看看容定,還是懵懵懂懂的:“娘娘,小容子,你們到底是在說貓,還是在說張侍衛?”

    容定端起放著剩菜的托盤走了。

    江晚晴坐得久了,也站起身:“時辰尚早,我睡一會兒。”

    最後隻剩下寶兒一個,想了半天想不通透,苦惱地抱著腦袋:“……那隻貓怎麽就不中用了?怎麽就不中用了啊?”

    *

    泰安宮。

    小皇帝見了通體雪白的貓兒,十分高興,剛開始還怯生生的,隻敢蹲在一邊,看著籠子裏毛茸茸的小東西。

    秦衍之笑道:“皇上,這隻貓溫順且親近人,不會傷害您的。”

    小皇帝將信將疑,抬頭望著他:“真的嗎?它不會撓我?”

    秦衍之俯身,打開籠子,鼓勵道:“真的。皇上可以摸摸它的毛。”

    小皇帝慢慢地伸出‘龍爪’,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貓兒從籠子裏走了出來,喵喵叫了兩聲,停在他腿邊,蹭了蹭。

    小皇帝嗬嗬笑了聲,遂大著膽子摸了摸它,見貓兒果然乖巧的很,便放心同它玩耍起來。

    李太妃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倍感欣慰,轉過頭,看向和平日一般麵無表情的兒子,感歎道:“你有心了,我隻當你對皇上心存芥蒂,如此看來,你這個皇叔,到底是疼愛侄兒的。”

    淩昭站在她身邊,目光望向小皇帝懷裏的貓,帶著幾分不悅:“此貓過於懶惰,跑得既慢,動作也不靈活,想來不會捉老鼠,留在我府裏無甚用處,不如送給皇上作個樂子。”

    李太妃哭笑不得,嗔怪道:“你這是什麽話?我知道你關心皇上,不必嘴硬。”

    淩昭便不說話了。

    李太妃走上前,摸了摸小皇帝的頭,命人將貓關回籠子裏,又囑咐彭嬤嬤:“帶皇上回去吧。先帝才去不久,皇上和貓兒玩耍無妨,隻不能嬉鬧太過,讓人瞧了去。”

    彭嬤嬤領命,帶著小皇帝和貓籠子離開了。

    李太妃猶豫了會兒,摒退左右,這才開口:“皇上每天都問我數次,何時才能見到他母後,你看……是否能讓他們母子見一麵。”

    淩昭不語。

    李太妃四下看了看,見秦衍之和宮人都在外麵,周圍沒有旁人,便耐心的勸道:“昭兒,雖然先帝不準晚晴踏出長華宮,可直到最後,先帝都不曾下廢後詔書,何嚐不是存了一念之仁?你若是顧忌先帝,不肯將晚晴放出來——”

    淩昭輕嗤了聲。

    李太妃心裏有了底,試探道:“不是忌憚先帝下的禁令,那麽,難道說……你還怨恨那孩子?”長長歎了口氣,她遙望長華宮的方向,語帶哀傷:“你不該的。當年晚晴為了什麽進的東...宮,你當真不知?先帝在位的七年,晚晴居中宮之位,對我亦是多有照拂。宮裏多的是趨炎附勢的人,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難,如果沒有她,娘在宮裏的日子會有多麽難過,你能想到麽?”

    她打量著淩昭,緩緩道:“昭兒,就算看在娘的麵子上,你放下從前的事,別再計較了,好嗎?晚晴是我看著長大的,溫柔純良,有她照顧皇上、教導皇上,那是最好不過。”

    淩昭不置可否,神色平淡,瞧不出是否歡喜,但至少不似動怒。

    李太妃鬆了口氣,道:“若能以太後之禮——”

    淩昭看了過來,冷硬道:“七年前,我不曾叫出那聲皇嫂……”

    閉上眼,仿佛回到了那年嚴冬,父皇駕崩,他從苦寒北境趕回來,見到年輕的帝後,宮廷家宴從簡,他舉起玉杯,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燒,忍了又忍,強迫自己張口,可那兩個字就像生了根,釘在咽喉裏,始終發不出聲。

    宴席散後,他回到府裏,片刻的恍惚,突然就嘔出了一口血。

    他牢牢記住了當時刺鼻的血腥味,不同於戰場上的血沫橫飛,那種味道融合了一瞬之間,他所有的屈辱、痛苦、憤怒、心傷,一起永永遠遠地刻進骨血中,至死難忘。

    淩昭睜眸,目光雪亮如利刃,一字字擲地有聲:“……七年後,我更不會叫這一聲太後!”

    李太妃愣了愣,驚駭難定:“你待如何?”

    淩昭對她行了禮,轉身便走。

    李太妃情急之下跟上去,失聲道:“你連她的命都不肯留下?你、你難道要她殉了先帝?”

    淩昭止住腳步,回過頭,眉眼都是冷意,像北境寒冬的狂風暴雪呼嘯而過:“就憑淩暄?他也配!”

    留下這句帶有無盡戾氣的話,他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太妃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後背早已冷汗涔涔,腿一軟,癱坐在椅子上。

    *

    回府路上,秦衍之察言觀色,瞧著淩昭的臉色有些陰沉,今日馬也不騎了,竟是難得坐轎子回府的,便一直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轎子的簾子掀開一角,淩昭喚道:“衍之。”

    秦衍之走過去:“屬下在。”

    淩昭默了默,道:“府裏的狗舍……”

    秦衍之暗想他是真不死心,一邊憋笑,一邊裝出嚴肅臉,接過話頭:“……回王爺,聽說狗舍裏有一隻跑的特別快的小狗,活潑可愛又機靈,不如送進宮給皇上,一貓一狗,正好湊成一對。”

    淩昭點了點頭,放下簾子。

    秦衍之抬步往前走,身後淩昭的聲音透過簾布,傳了過來:“性子要溫馴的,別嚇著她。”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見麵啦。

    李太妃一口一個母子、太後,真的是在傷口上撒鹽啊,男主心裏苦。

    *

    這章灑小紅包雨,=v=(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