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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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著幾日豔陽高懸,到了這天淩昭進宮的日子,總算輪到蒙蒙的陰雨天,厚厚的雲層積壓在天上,仿佛不堪重負,隨時會降下一場瓢潑大雨,將這些天來的悶熱氣息,衝刷個幹淨。

    深宮裏的一草一木,也因為陰沉的天色,添上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肅穆。

    果然,等前朝事了,淩昭往後宮來的時候,一場大雨淋下,隨侍的太監們忙給他打了傘、披上遮雨的鬥篷。

    秦衍之跟在後頭,拎著狗籠子,身邊的小太監也給他撐了傘,隻是倉促之下,到底顧及不到關在裏麵的小狗。

    因為狗兒是獻給皇上的,若是淋濕了,攝政王定然不喜,因此那小太監又驚又怕,眼神慌張,秦衍之見了,微微一笑,脫下身上的鬥篷,蓋在籠子上。

    小太監感激地看著他,道了聲‘多謝秦大人’。

    到了長華宮附近,秦衍之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低低咳嗽了聲。

    那隻小狗就像能聽懂似的,突然從籠子鬆開的門跳了下去,撒開小短腿,一溜煙似的從角門的縫裏鑽了進去。

    這下子侍衛和宮人們慌作一團,為首的侍衛趕緊指揮人,開門去追狗。

    其中有一名姓張的侍衛,前些日子因為捉貓不利,丟了好大的麵子,這次好不容易等來一次機會,便摩拳擦掌的,想將功折罪,力求在攝政王麵前表現自己,第一個就要闖進院子。

    秦衍之看見了,趁他邁開步子的刹那,不動聲色地伸出腿,絆了一下。

    張侍衛滿心隻有立功,並無防備,突然失去重心,直往前倒下,摔了個五體投地。

    周圍的太監哄笑起來。

    淩昭道:“衍之。”

    攝政王發話,侍衛和太監都停了下來,無人膽敢再出聲。

    秦衍之心領神會,笑了笑,吩咐下去:“這雨一時半會的也停不住,你們都下去,找個地方避雨,長華宮乃是後宮重地,不是你們能踏足的,狗兒既然跑進了正殿,我陪王爺進去就是。”

    眾人紛紛領命,剛抬起頭,卻見攝政王當先一人,已經走進了院子裏。

    他人高腿長,走起路來龍行虎步,黑色緞麵的靴子踩在水窪裏,水珠四濺,鬥篷的下擺隨著他的步子,起起伏伏。

    “秦大人,這傘……”

    秦衍之望著主子的背影,見他走的這般急,連傘都顧不上了,暗自歎息,接過太監手裏的傘,道:“都下去吧。”

    *

    難得今天是陰雨天,江晚晴用過早膳,便在偏殿裏看書。

    西邊兒的李貴人安分了兩三天,這日早上又哭了起來,哭聲如泣如訴,後來下起了雨,李貴人許是哭累了,也聽不見聲氣了。

    寶兒和容定陪侍在側,天灰蒙蒙的,雨聲泠泠,寶兒有些困倦,連連打嗬欠。

    江晚晴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頁,薄薄的一本冊子,有幾頁都翻爛了。

    過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外頭響起了一陣騷動,不是雨點落下的碎音,更像紛至遝來的腳步聲。

    寶兒靠在一邊的書架子上,眼皮子直打架,聽見聲音,茫然地抬頭。

    容定倒是警醒:“娘娘,外邊——”

    江晚晴把書往旁邊一丟,用幾塊碎布蓋住,鎮定自若:“小容子,你出去瞧一眼。”待容定出去了,她讓寶兒伺候著穿上了鞋子下榻,又指著窗外一處,問道:“永安殿是在這個方向,我沒記錯,對嗎?”

    寶兒不明所以:“是的,娘娘。”

    江晚晴走到梳妝台前,拈起一朵早備下的白色絹花,簪到挽起的發髻裏,又拿起屜子裏的一串翡翠玉念珠,緊緊捏在手中。

    院子裏的腳步聲漸近,依稀摻雜著水花濺起的細碎響聲。

    江晚晴深吸一口氣,向...著永安殿的方向,鄭重跪下,腦海中飛速掠過穿到古代後,所遭遇的種種煩惱和辛酸往事,眼圈兒很容易就紅了。

    寶兒擔憂道:“娘娘,您怎麽跪下了?快起來,外頭下這麽大的雨,您也不怕跪傷了腿腳——唉呀!”

    她驚叫一聲,捂住嘴連退兩步,退到了櫃子邊。

    隻見一隻半大不小的狗兒,不知從何處跑了進來,身上濕漉漉的,尾巴搖的正歡,繞著她轉了一圈,又走到江晚晴的身邊。

    寶兒急忙張開雙臂,擋住主子,怒道:“小畜生,不準靠近我們娘娘!”

    小狗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她,嗚嗚叫了兩聲,像是在撒嬌,見寶兒和江晚晴都不搭理它,便慢慢走到門外,抖動身子,灑出毛上沾著的雨水。

    寶兒抿嘴一笑:“算你乖覺,沒把雨水灑在娘娘身上。”

    她走過去,彎腰抱起小狗,低頭問:“小東西,你是怎麽跑這兒來的?”

    話音剛剛落下,外頭突兀地響起容定的聲音,少年一貫清潤溫和的聲線,刻意的揚高了:“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萬安。”

    寶兒吃了一驚,腦子裏嗡的一聲,抱著小狗呆立了會兒,才手忙腳亂地跪了下來。

    不久,一雙男人的黑緞靴子就這麽闖進了她的視線,停在目光所及之處。

    寶兒的一顆心怦怦亂跳,順著靴子往上,隻能看見玄色的仙鶴祥雲暗紋鬥篷,下擺繡著金色的邊,針腳都是無可挑剔的精細。

    淩昭沉默地站立,衣袂紋絲不動。

    窗外雨聲漸大,雨點敲在窗棱上,一聲聲宛如擊在心間。

    七年了。

    他終於名正言順地回到這座囚籠似的宮殿,回到她的身邊,於是整座門庭寥落、不複昔日氣派的長華宮,他的眼裏隻有一人。

    可那人留給他的,竟然隻是一個清冷的背影。

    江晚晴背對他,安靜地跪在地上,頭頂一朵白色的絹花搖搖欲墜,她的人也像是淒風苦雨中,一朵將墜未墜的白梅。

    淩昭的目光停在素白的絹花上。

    女人青絲如墨,烏黑的發絲間,唯有這一朵絹花白的刺眼,不僅昭示著她身為先帝遺孀的身份,也在提醒他——七年,物是人非。

    曾經的兩心相許,如今的相對無言。

    鬥篷下的手漸漸握緊,淩昭極力壓抑暗流湧動的心緒,淡淡道:“雨天濕氣重,起來說話。”

    江晚晴動也不動。

    倒是寶兒清脆地應了聲:“多謝王爺!”

    秦衍之揚了揚眉,見這小宮女憨憨傻傻的,不由低眸笑了一下。

    寶兒懷裏抱著小狗,空不出手扶江晚晴,隻得把狗兒往秦衍之懷裏一塞,也不管他是誰,接著快步走回主子身邊,小聲道:“娘娘,奴婢扶您起來。”

    江晚晴數著手裏的念珠,眉目不動,語氣卻是心如死灰的絕望:“心死了,身子便成了一具空殼,調養的再好,又有什麽用處。”

    寶兒心頭一驚,從進長華宮到現在,她從未聽皇後娘娘說過這麽灰心喪氣的話,就好像當真萬年俱灰,不想活了。

    室內分明飄散著清冽的冷香,但淩昭的鼻息之間,縈繞不去、輾轉難消的,卻是那一年的血腥氣,他的一口血吐在衣襟上,斑駁淋漓。

    他的雙拳捏得骨節泛白,眉眼之間盡是冰霜:“隔著一副金絲楠木棺材,你以為他能聽見?”

    江晚晴輕輕道:“聽的見如何,聽不見又如何?總之先帝一去,我全部的盼頭、活在世上的意義,也全都沒了,隻剩一個福娃……”修長纖細的脖頸緩緩垂下,語氣染上了哀痛:“……他是先帝唯一的孩子。”

    淩昭聽得怒氣上湧,氣道:“又不是你生的。”

    江晚晴...輕歎:“福娃是先帝的骨肉,就是我願意用性命相護的孩子。而王爺……”她回過頭,紅著眼睛,目中淚光閃爍:“……您會善待他麽?”

    穿過七年冗長的光陰,穿過北地的風沙和帝都的雨,穿過冷香凝織而成的無形巨網,她終於回頭,再一次望向他。

    多麽熟悉的一雙淚眼,曾無數次在他的夢境中徘徊。

    鋼鐵練就的心,這一刻也軟了。

    然而,江晚晴的眼神是冷的,眸中的淚不是為了他,說出口的話語,更是字字如刀:“七年了,我一直記得,那年宮廷家宴,你匆匆尋借口回府,舉杯飲酒而未有祝詞,始終欠了我一句皇嫂。”

    她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不相幹的人:“……七弟。”

    空氣凝滯了片刻。

    最後兩個字落地,就連向來有笑麵虎之稱的秦衍之,此刻也變了臉色,暗中替這位勇氣可嘉的江皇後,捏了一把冷汗。

    寶兒卻是聽不懂的,看著攝政王比窗外的大雨更陰沉的神色,又是害怕又是奇怪——先帝比王爺年長,皇後娘娘是他的皇嫂,叫他一聲七弟又怎麽了?正琢磨著,隱約想起那天晉陽郡主闖來,好像曾說過……娘娘自小是一口一個‘七哥’喚他的。

    淩昭眼底的冷霜,終於化成了鋪天蓋地的風暴,狂怒地吞噬一切。他動了動唇,聲線緊繃:“——秦衍之。”

    懷裏的小狗都感受到了攝政王的雷霆之怒,不安地扭動著小身子,秦衍之抱緊它,對著寶兒擠出一絲笑容:“狗兒淋濕了,這位姑娘且隨我出去,尋一塊帕子擦擦它的毛發。”

    寶兒自然不肯,她雖然懵懂,但也知道此刻的攝政王滿懷敵意,不願就此離開江晚晴身邊。

    秦衍之擰眉,不顧這小宮女的反抗,一手抱住狗,另一隻手強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出去。

    寶兒掙紮不開,一步一回頭,淚如雨下:“娘娘!娘娘!你放開我——”

    直到她被拉出門,直到門關上,徹底隔絕了室內的兩人,她口中的‘娘娘’依舊全無懼色,坦然直視執掌生殺大權的男人。

    那雙眼波流轉之際,曾傾倒了多少世家公子的美目,波瀾不驚的死寂中暗藏的……

    分明就是純粹的挑釁。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無所畏懼.jpbsp;   男主每天都很想吐血.jpbsp;   白得了一對貓狗,唯一的贏家小皇帝.jpbs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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