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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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寧宮。

    江晚晴頹廢了兩天, 複又振作起來,重新燃起鬥誌, 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繼續喪下去有何用,想辦法才是真的。

    裝瘋賣傻?

    ——從此以後, 見太醫想必比見皇帝多。

    殘害嬪妃,謀害皇嗣?

    ——這也得先要有嬪妃和皇嗣啊。

    總之,隻要在壽終正寢之前, 得到淩昭的一道旨意就行, 現在淩昭情正濃,大不了等她年老色衰, 耗盡情分, 總能如願。

    但如果莫名其妙死在這裏,靈魂埋於書中世界, 永世不得歸家, 豈不是很慘。

    這麽一想, 可不能還沒等到淩昭厭棄她, 就先病死了,於是一日三餐照吃不誤, 太醫送來的藥,也捏著鼻子灌了一碗接一碗。

    容定見她實在痛苦, 端起來嚐了嚐, 道:“其實太醫送來的這些, 不過是養身安神的藥方, 喝不喝都一樣。”

    江晚晴看了看散發著苦味的湯藥,歎氣:“太後擔心,每日都要親自過問,上次叫宮女偷摸著倒了一碗,恰巧被彭嬤嬤看見,徒惹事端。”

    容定細長的眼眸中,浮起淺淺的笑:“……這樣啊。”

    他端起青瓷小碗,斯斯文文地將苦澀藥湯飲盡,溫聲道:“往後,姑娘喝一口,剩下的我來,如此姑娘也算盡了心意。”

    因為這藥實在太難喝,灌進喉嚨裏難受的厲害,江晚晴一般都要喝一口,緩一緩,再喝上一口,見他這樣一口氣幹掉,不由怔了怔:“你喉嚨還好麽?”

    容定輕輕放下碗,從容道:“習慣了。”他凝視著江晚晴,聲音低下來:“……甜的很。”

    江晚晴看他的眼神,無來由覺得熟悉,那般含蓄又含情,真真像極了某人,可再看他腰部往下,又覺得六根清淨而心不淨,他何苦來哉,正想問他以後有什麽打算,喜冬走了進來,說太後召見。

    路上,喜冬道:“太子殿下能完整背下一首聖祖爺作的詩了,太後娘娘好高興,想讓您也聽一聽。”

    江晚晴轉過頭,看到喜冬已經換上了宮女的衣裳,不禁長歎:“冬兒,我分明叫你跟著衛太醫,一道回老家過日子,你回來作甚呢?”

    喜冬執拗道:“皇上準了衛九回去太醫院,便是皇上不準,奴婢也不走了,這輩子都不走了。”

    江晚晴揉了揉眉心:“衛九待你不好麽?”

    喜冬神情平靜:“不,他待奴婢很好,可是,姑娘——”停頓一下,她的眼裏是固執而一往無前的決絕:“奴婢自小跟在您身邊,您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待奴婢又比衛九差在哪裏?咱們主仆之間十幾年的情分,加上救命之恩,奴婢若是因為和衛九幾年的情意,就撇下了您,那奴婢成什麽人了!”

    江晚晴道:“你——”抬頭,已經到了正門前,便沒再說。

    李太後坐在正前方,身後站著彭嬤嬤和劉實,她看見江晚晴,眉開眼笑:“宛兒,快過來,你聽,福娃已經能背誦他皇爺爺作的詩詞了,這孩子真聰明!”

    福娃站在最中間,果然正在搖頭晃腦地背一首詩,背完了,才蹭到江晚晴身邊,奶聲奶氣求抱:“福娃向小姑姑問好,小姑姑抱一抱福娃吧。”

    江晚晴抱他起來,笑道:“福娃又長身子了,我都快抱不動了。”

    李太後道:“壯實一些好,皇帝在他這年紀的時候,就是這樣,後來長高了,整個人多有精神。”

    江晚晴一愣,回憶了半天,淩昭小時候是不瘦,可是肉結實,再摸摸福娃的手……奶胖奶胖的。

    她抿嘴一笑,道:“就怕以後收不住,還是注意一些為好。”

    李太後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她對著福娃伸出手,語氣和藹:“福娃來,讓哀...家也抱抱。”

    福娃便從江晚晴身上下去,挨到李太後身邊。

    李太後慈愛地攬住他,歎了口氣,對江晚晴道:“如今福娃在身邊,哀家這幾天,夜裏倒是總想起皇帝小的時候。”

    彭嬤嬤在旁邊道:“到底是叔侄,總是有些相像的。”

    江晚晴:“……”

    福娃長的既不像先帝,更不像他叔叔,本來也是,他跟這兩個人沒半點血緣關係,彭嬤嬤說這話,自然是討李太後歡喜。

    李太後的確也顯得高興,難得懷念起往事:“皇帝在福娃這年紀,已經很懂事了,隻是不愛與人親近。唉,那會兒他才多大點呀,就連嬤嬤伺候他寬衣沐浴,他都總是不樂意,可把哀家給急壞了,還以為他身上長了見不得人的膿包,哀家非得親自檢查一遍,發現沒長什麽東西,那孩子就板著臉,對哀家說……”她板起臉,裝起淩昭素來不苟言笑的樣子:“……母親以後,不可這般無禮。”

    江晚晴笑了一笑,暗想這話倒是他說的出來的,彭嬤嬤和劉實則低頭掩住笑意。

    福娃懵懵懂懂問道:“太後娘娘,皇叔對別人也這樣麽?”

    李太後點頭,顯得很是無奈:“是啊。你皇爺爺的皇子本來就多,哀家自然希望,他來看哀家的時候,皇帝能多多表現,討他喜歡。誰知有一次,聖祖爺難得來上一趟,心情也好,對皇帝說,昭兒,來,讓父皇抱抱……你皇叔聽了,沉默好久,說出來一句話,叫哀家心都冷了。”

    福娃問:“皇叔說了什麽?”

    李太後至今想起來,仍覺得心有餘悸:“他說,還是不要了吧,兒臣都四歲了。”她歎過氣,又笑了起來,搖頭:“他這氣人的本事呐,不知跟誰學的。”

    江晚晴端起手邊的茶盞,道:“皇上和聖祖爺的脾氣,其實有幾分相像。”

    李太後愣了愣,一想也是,喃喃道:“聖祖爺在世時,眾多皇子中,有一句話,對昭兒說的最多。”

    ——孺子不可教也。

    這句話,李太後沒說出口。

    聖祖爺不喜歡她的兒子,她很早就知道,倘若他在天有靈,知道如今金鑾殿上坐的,是他當年最瞧不上的皇子,以他的脾氣,會不會氣的吹胡子瞪眼呢。

    李太後撇開這個念頭,不敢深想,轉向江晚晴:“來,宛兒,這幾張畫像,你和哀家一起看看。”

    江晚晴見狀,對喜冬道:“冬兒,你帶太子下去。”

    喜冬應了聲,牽起福娃的手,把他領了出去。

    不多時,劉實拍了拍手,有五名太監走了進來,每人手裏都拿著一卷畫,慢慢展開。

    畫中是身形相貌各異的少女,神態有的羞怯,有的文雅,唯一的共同點,都是年輕美貌的麗人。

    李太後指著當中的兩幅,道:“江尚書府上的兩位姑娘,哀家已經放進名單裏了。”

    她牽住江晚晴的手,輕輕道:“不為別的……宮中有多寂寞,思家之苦有多難捱,哀家都知道,讓你妹妹來陪陪你也好。”

    江晚晴心中感激,彎腰行了一禮:“多謝太後娘娘。”

    又轉頭去看那兩張畫像,江雪晴和孟珍兒,都是原作中進了皇帝後宮的女人,身為女主的江雪晴自然不用多說,孟珍兒也不是省油的燈。

    江晚晴雙手交握,放在身前,默默祝禱,這兩人一進來,就能帶動劇情線,和淩昭一見麵便如天雷勾動地火,劈裏啪啦的火花亂竄。

    李太後又道:“換一批來。”

    於是太監們安靜地退下,換上另五名,如此換了好幾輪。

    李太後問道:“你瞧瞧,哪幾個好。”

    江晚晴含蓄道:“都是名門世家的姑娘,宛兒瞧著都很好。”

    說完了這句,心裏...默數三秒,又把還能記住的,淩昭從前的後宮佳麗指了出來,另外選了幾名長相氣質或家世特別出眾,一看就是淩昭的菜的。

    李太後怔怔地望著她,目中的光芒漸漸淡去。

    江晚晴扶住太後的手,輕聲問:“可是我選的這幾位,不合太後心意?”

    李太後眉眼染上哀傷之色,苦笑著搖頭:“怎會。你選的這幾位小姐,不僅哀家挑不出一絲錯處,想必皇上也會喜歡,你是真的半點私心都無。”

    江晚晴有點不解:“那為何……”

    李太後拍了拍她的手,又握了一握,才道:“在哀家心裏,到底還是你最好,是以看其他人,總有那麽一點不是滋味。”

    江晚晴:“……”

    *

    慈寧宮,西殿。

    江晚晴不在,福娃便一個人坐著練字,過了會兒,他覺得悶了,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見喜冬和寶兒、容定在一起說話,便好奇地過去湊熱鬧,探出小腦袋:“你們都在說什麽?”

    喜冬本來在說畫像的事,聞言忙住口,清清喉嚨:“太子殿下。”

    福娃環視一周,自覺母親不在,他已經是個大人了,遂抬頭挺胸,先對喜冬道:“冬兒姐姐——”

    喜冬忙道:“奴婢擔不起。”

    福娃正經道:“孤說你擔的起,你就行。冬兒姐姐,你能拋下兒女私情,回來小姑姑身邊,孤……深感欣慰。”

    寶兒看他虎頭虎腦裝老成的樣子,抿著嘴拚命忍笑。

    福娃慢悠悠地踱了兩步,手背在身後,就像一隻胖貓在巡視他的領地,走了一小會,停在寶兒跟前:“寶兒姐姐,你雖然是小姑姑身邊的新人,但小姑姑既看重你,孤也覺得你是個可靠的姐姐。”

    寶兒屈膝:“多謝太子殿下稱讚。”

    福娃點了點頭:“嗯,你要繼續保持。”

    他又走了幾步,這一次對著容定,道:“孤不太認得你。”

    容定微微一笑,道:“我進宮時間不長,從前隻在長華宮,是以太子殿下不識得。”

    福娃看著他,小胖手摸摸下巴,故作深沉道:“孤知道,小姑姑說,你伺候她的時候傷了腿腳,可見你是很用心的,來人!”他喚了一聲,便有一名宮女上前來:“傳孤的話,賜這名容公公,一盤蜜餞金棗,兩塊玫瑰花糕。”

    寶兒和喜冬在旁忍笑,容定卻是一派風輕雲淡:“多謝太子殿下賞賜。”

    福娃見那宮女領命要走,忍不住又跑幾步追上她,小小聲道:“也給孤取兩塊玫瑰花糕,仔細著,別叫人看見。”

    等宮女走遠了,福娃又折回來,站在容定麵前,想拍他的肩膀,奈何有身高差,隻好拍拍他的手,語重心長道:“孤有課業在身,不能終日陪伴在小姑姑身邊,你要多盡盡心,聽懂了嗎?”

    容定溫和道:“聽懂了。”

    福娃長歎一口氣,隻留下容定三人,叫其他人都出去,這才開口:“不,你們不懂。我小姑姑太苦了,父皇走了,丟下我們,在話本裏,小姑姑這叫寡婦,你們知道什麽叫寡婦嗎?”

    寶兒和喜冬站的筆直,雙雙點了點頭。

    福娃又問容定:“你知道什麽是寡婦嗎?”

    容定淡然道:“有所耳聞。”

    福娃兩隻小胖手艱難地背在身後,仰天長歎:“父皇自己一個人走了,永遠不回來,不爭氣啊——”

    喜冬連忙出聲提醒:“太子殿下!”

    福娃便也不說了,又道:“我皇叔也說過要當我父皇,唉,可歎孤都懂了,他還不明白一個道理……”

    寶兒奇道:“什麽道理?”

    福娃看了看他們:“孤也是最近才想通,他可以當孤的父皇,橫豎他現在是皇上,他最大,但...是孤的小姑父,可是要憑本事才能當的,必須一個個的畫像都放上來,讓小姑姑選!”

    喜冬額頭冒出一層汗:“太子殿下,這話你可不能和別人亂說——”

    福娃淡淡道:“孤知道你們是小姑姑親近的人,才對你們說這話。好了,寶兒姐,冬兒姐,你們都出去,孤要和小容子,進行男人和太監之間的對話。”

    容定臉色一黑。

    另外兩個丫頭看他一眼,都先出去了。

    福娃靠近他,刻意放輕的聲音稚氣十足:“小容子,你是不能參與競爭,當孤的小姑父的,但你是半個男人,這就比寶兒姐和冬兒姐等弱女子強,半個男子漢大丈夫,也更要有擔當,不能因為你是太監,就沒了夢想……孤教導你的話,你明白嗎?”

    容定沉默地看著他,突然想,早知有今天,當初是否晚點叫侍衛過去,任由他親娘把他掐死在繈褓中。

    容定低下目光,皮笑肉不笑:“應該明白。”

    福娃皺眉,帶著不悅:“什麽叫應該明白?父皇常說,有時候蠢,比起壞,更為致命,這句話,你好生體會。”

    容定抬眸,徐徐道:“我……盡量。”

    福娃倍感欣慰,小腦袋點了點,轉身離開:“那就好,孤吃東西去了。”

    容定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唇邊溢出一聲歎息:“……真是致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