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字數:6595 加入書籤
帝都郊外。
平南王取下掛著的酒囊, 打開聞了聞味兒,仰頭灌下一口, 轉頭四處看了看,大聲質問道:“世子呢?怎一轉身,人又不見了?!”
這兩年, 老王爺年紀大了,加上有次戰場上耳朵受傷,導致有點耳背, 說起話來聲若洪鍾, 周圍的人都恨不能隨身帶個耳塞。
騎在馬上的一人趁他不注意,揉了揉耳朵, 這才回道:“王爺, 世子爺說請您先行一步,他稍後會追上來。”
平南王重重哼了聲:“不知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他忽然皺起眉, 指著一個方向, 問道:“這是——”
隨從答道:“從這裏過去, 是通向皇陵的路。”
平南王一怔, 放下手。
侍從們鬆一口氣,以為耳朵終於不用飽受折磨了。
誰知就在這時, 平南王又大喝一聲:“給老子把他捉回來!小兔崽子,一出南境就跟長了四條腿, 到處亂跑——就算長了八條腿, 老子也全給打折了!”
幾句話震耳欲聾, 樹上的鳥兒紛紛撲騰著翅膀飛起, 驚叫一聲向天邊去。
幾裏外。
雙壽驀地拉住韁繩,回頭:“世子爺,我好像聽到老王爺的聲音了。”
他前方一名錦袍男子騎在馬上,慢悠悠地前行,聞言頭也不抬:“雙壽,你耳朵也不靈了,回頭叫大夫治一治。”
雙壽爭辯道:“我真聽見了。”
平南王世子低笑一聲,這才回頭,慵懶掃他一眼:“我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雙壽隻能歎氣:“是。”
平南王世子停住,瀟灑地從馬上下來,遙遙望向皇陵所在地,隔著一重山,許久許久無言。
又過了一會,他解下酒壺,將壺中清酒澆在地上,歎道:“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一杯酒敬姑娘,當年你我於千百人中的一眼,我便知我們心意相通,可惜,可惜……你若隨我回南境,斷不至於青山埋芳魂。”
雙壽看著他家公子,也是無語:“世子爺,您怎麽又提這回事了?老王爺說您腦子裏全是漿糊,拎不清的,當年先皇後看的不是您,是您身後的燕王。”
平南王世子淡淡道:“雙壽。”
雙壽應道:“小的在。”
平南王世子語氣溫和,便如輕風細雨:“父王說什麽不重要,你隻要知道——”他斜睨過去:“你不想腦袋擰下來灌上漿糊,最好閉緊你的嘴。”
雙壽立馬住口,隻立在一邊。
平南王世子又往地上倒酒,慢慢道:“這第二杯,敬先皇。”他望著清澈的酒液緩緩滲入泥地中,目光恬淡:“昔日你害我好慘,也算給我上了寶貴的一課,知人知麵不知心,最是難防小人心。”
雙壽心中傾訴欲強烈,很想發表意見,然而念及世子爺的威脅,還是選擇閉嘴。
當年,因為那事,曾經的燕王,如今金鑾殿上的聖上,在比武場上吊打了世子爺,曾經的太子,如今作古的先帝,又在老王爺麵前陰了世子爺一道,以至於回到南境後,老王爺逼著世子爺頂著烈日曝曬、打著赤膊,鍛煉男子漢氣概,一個夏天下來,差點黑成媽不認的炭塊。
平南王世子塞住酒壺,放了回去,淡然道:“前塵已過,恩怨兩消。你險些毀我一身皮肉,萬萬沒想到,我又養了回來。”
雙壽終於忍不住發言:“世子爺,您是說您借養傷躺在床上,死活不出門,一個月能養好的傷,足足躺了大半年,然後被老王爺發現了,一根鞭子打的你滿院子上躥下跳的事情嗎?”
平南王世子麵不改色,問道:“雙壽,你可知你日後是怎麽死的?”
雙壽臉一白:“小的知錯,世子爺開恩。”
... 平南王世子淡淡道:“舌頭長的能打結了,繞在梁上吊死你算了。”
雙壽苦著臉:“世子爺饒了小的吧,留小的一條命,小的這輩子隻想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屍而還,那多光榮,可不想死的窩囊。”
平南王世子便不理他了,遠遠眺望帝都,又回首向南,歎道:“我這一生情路坎坷,和先皇後有緣無分,和金家小姐,未能結緣便天人永隔。怨我多情風流魅力無窮,害佳人傷心,蒼天懲罰我就好,為何要折磨她們呢?”
雙壽站在他身後,暗暗地白他一眼。
平南王世子道:“我看見了。”
雙壽一驚:“世子爺好厲害,腦袋後麵長了雙眼睛。”他摸了摸鼻子,又道:“世子爺,其實王妃都催了那麽多次了……您身為平南王世子,如何能不成親、不生子呢?上次,我聽王妃私下和王爺說,孩子們一代不如一代,就沒比得上王爺的。”
平南王世子輕笑:“那是母妃哄他開心的話,能作數麽?”
雙壽道:“可——”
話沒說完,遠處馬蹄聲急奔而至,平南王老當益壯,一馬當先,人未至,一條鞭子先甩了過來。
平南王世子閃身避開,歎口氣,拍拍肩頭落到的塵土:“父王息怒,打壞了兒子的這張臉,麵見皇上的時候,豈不尷尬?”
平南王冷笑:“你無端端的,來這裏作甚?還不快走!”
平南王世子又是一聲輕歎:“先帝和先皇後雙雙離世,兒子心中悲傷,進京前,先來祭拜一番,又有何錯之有?”
平南王斥道:“等進了帝都,這等話不可再提,尤其是在皇上麵前,不準提先帝和江皇後,你聽見了嗎!”
平南王世子一笑:“聽見了,父王,您這麽一吼,整座山頭的人都聽見了,沒準皇上坐在養心殿都聽見了。”
平南王大怒,又是一鞭子甩過去,風聲淩厲:“反了你了!”
平南王世子再一次避開,轉身上馬,眉頭一挑,意氣飛揚:“走罷!”
*
江尚書府,書房。
三姑媽手裏拿著條石榴紅的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淚:“……我難道不也是為了府上著想嗎?哥哥!我知道嫂嫂是怎麽冤枉我的,可我、可我真恨不得把心剖出來,讓你們瞧瞧,我是那黑心的人嗎?”
江尚書坐在書案後,手邊的茶已經涼了,他眉目沉沉,道:“宮裏是有消息出來。”
三姑媽心頭一跳,問道:“怎麽說?”
江尚書平靜道:“太後說慈寧宮太清靜,這事九成定了。”
三姑媽驚喜不已,攥緊了帕子,暗自克製住欣喜,小心翼翼道:“當年皇後娘娘在長華宮,時常傳召五小姐進宮,陪伴在側,太後想必也認得她……這回,五小姐定是要進宮的了?”
江尚書看了她一眼:“誰進宮、誰陪太後解悶,這都是太後和皇上定奪的,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三姑媽臉色訕訕的,不肯死心:“哥哥,珍兒如能和五小姐同去,以後有點什麽,也多個照應不是?”
她又抹抹眼淚,委屈道:“妹妹和你說句心底話,如果珍兒真能有出息,我自然跟著高興,但是她也不會忘了你這個當舅舅的!她爹死的早,她能依靠的,唯有你啊。”
江尚書不語。
三姑媽再接再厲勸道:“這次入選的,肯定不止咱們一家的姑娘,外頭多少人虎視眈眈呢……論年齡論品貌,難道不是珍兒跟著五小姐去最好?哥哥——”
江尚書抬起一手,有些不耐煩:“行了,我心中有數,你讓我靜一靜。”
三姑媽還想再說,看見江尚書的臉色,隻能忍住,先出去了。
江尚書端起茶盞,抿了口冷茶,還沒放下,老趙在外頭說...道:“老爺,夫人往這邊來了。”
江尚書頓時覺得心累,開門出去,見陳氏還隔著一段路,便吩咐道:“你跟夫人說,張大人找我有事,我走了。”
老趙苦著一張臉:“老爺,這不好交代吧,夫人都看見您了。”
江尚書心裏憋著一口氣,冷哼道:“這一個一個的女人,當真比什麽都煩,重話說不得,輕話當成耳旁風,動不動一哭二鬧的,哼!”
他走回書房,老趙端上兩杯熱茶。
過了一會,陳氏走了進來:“老爺,你有沒有進宮——”
江尚書這話早聽了八百遍,打斷:“我不跟你說了麽,王公公透過風聲,皇上下朝之後,這兩日心情都很不錯。”
陳氏急道:“皇上心情是好是壞,與我何幹?你倒是打聽晚晚的事呀!”
江尚書無奈至極,又不敢在夫人麵前發作,隻能耐著性子解釋:“王公公這意思,就是讓咱們安心。”
陳氏擰起眉,冷冷道:“我不管,我隻要一句話,晚晚到底有沒有被逼殉葬——”
江尚書驀地站了起來,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夫人,你少說兩句吧!”他見妻子別過身去,又賠著小心道:“沒有,沒有,我以人格擔保。”
陳氏哼了聲,斜他一眼:“老爺你的人格,早在隨便什麽歪瓜裂棗狐媚子都往後院塞的時候,就已經沒了!”
江尚書老臉一紅,雙手背在身後,也哼道:“你再扯這些有的沒的,趁早出去,少來煩我。”
陳氏瞪著他。
江尚書又心軟下來,道:“宮裏來了消息,太後會選幾名世家貴女進宮,依我看,雪晴八成能入選,到時進宮一打聽,不就什麽都清楚了?總好過你在這裏瞎猜。”
陳氏心想也是,沉默片刻,挑了挑眉:“方才我見你那好妹妹從書房出去……怎麽,孟珍兒也要進宮?”
江尚書兩手一攤:“這都是太後定的,我能作什麽主?”
陳氏涼涼道:“孟珍兒的畫像,老爺已經在著人準備了吧。”
江尚書板起臉,轉向另一邊。
陳氏氣不打一處來,跟著走了過去,抬手指著他:“老爺,你當真以為我想送雪晴進宮?我巴不得太後不記得她,不選她!有晚晚在先,我早就看透了,心涼了,當上皇後又如何?天家無情!”
她眼圈微紅,輕輕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聲音微顫:“當年聖祖皇帝選秀,李姐姐選上了,我落選了,當時我關在房裏,整整哭了三天……可後來,有次進宮,李姐姐卻說羨慕我,至少宮外自由自在,沒那麽多的規矩,更不用從天黑守到天亮,一個月也見不得幾次夫君。”
江尚書聽這話順耳,挺起胸膛,淡淡道:“這些年來,你在後院作威作福,還不都由得你?你知足就好。”
陳氏看他一眼,幽幽歎息:“後來,我才發現,李姐姐錯了,我也是一樣的,從天黑守到天亮,看著後院的女人一個個多起來,隻我不如姐姐——至少她的夫君是天子,聖祖爺儀表堂堂,而我呢?男人都是一樣的風流,卻沒有同樣的本事。老爺再要縱欲下去,頭發都要掉光了。”
江尚書氣到火冒三丈,抬手想打她,最終還是沒下的了手,隻用力點了點她腦袋,恨恨道:“你閉嘴吧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