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字數:8574   加入書籤

A+A-




    平南王世子懶洋洋地靠在太師椅上, 聽碧清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目光移到晉陽郡主臉上,探究地打量一會兒。

    等碧清說完了, 他問:“就這樣?”

    晉陽郡主用力點頭:“真的真的!就這麽一回事。我都搞不明白,為什麽太後和皇上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不答應就算了,又不能強娶。”

    平南王世子沉思片刻, 又問:“太後那位義女,到底什麽來頭?”

    晉陽郡主懨懨道:“隻說是從江南來的, 身世可憐, 多的打聽不出來。”

    平南王世子挑眉:“這麽神秘?”

    晉陽郡主歎了口氣:“如果明明白白的還好,就是藏著掖著,我心裏才不安定,就怕她和皇上不清不楚的——”

    平南王世子涼涼的打斷:“真要不清不楚, 何必弄個太後義女的身份,平白添了許多麻煩。”

    晉陽郡主一愣,心想也是,便低頭不語。

    平南王世子摸出一把折扇,一下一下敲著手心, 沉吟道:“不過, 太後也就罷了, 興許不忍愛女遠嫁, 因此幾欲落淚……但是, 以皇帝的性情, 竟會那般作態,其中定有貓膩。”

    晉陽郡主抱怨起來:“可不是嘛!三哥,你是沒見他的樣子,嚇死人了,整個人冷的像冰雕似的,我發誓看見他頭上冒寒氣。”

    平南王世子瞄她一眼,拖長了調子,慢吞吞道:“當真稀奇,我們家小五,一向見了皇帝陛下,那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不管他怎麽臭著臉,你都願意貼上去。”

    晉陽郡主漲紅了臉,騰地站起來:“你胡說什麽呢?懶得理你!”

    碧清對平南王世子行了一禮,急忙跟上主子離去。

    平南王世子也不在意,看著她們離開的方向,緩緩道:“雙壽,聽晉陽一說,我倒有興趣,見一見那位江南來的公主了。”

    雙壽眼皮都不掀一下:“爺,當年燕王殿下頂多揍你一頓,現在他成了皇帝,能做的可就多了。”

    平南王世子慢慢搖著扇子,悠哉悠哉:“若他隻有這點氣度,這點腦子,那我何必替他賣命,等回了南地,選個好日子,趁早改旗易幟算了。”

    雙壽知道附近沒人,但還是左右看了看,道:“世子爺,您這話叫老王爺聽去,您的一雙腿,真別想要了。”

    平南王世子唰的搖開折扇,望著上麵的潑墨山巒,慢聲道:“父王一生銘記忠君報國四字,可忠的若非明君,而是一個有名無實的草包,豈非害人?多少前車之鑒,血淚教訓呀。”

    雙壽歎氣:“是不是草包,小的不知,但至少能打的您像個草——”

    平南王世子一眼掃過來。

    雙壽立刻噤聲,目不斜視站的筆直。

    次日一早,天還微亮,平南王世子就隨父親一起進宮。

    馬車顛簸不停,平南王世子困得直打瞌睡,撩起車簾看了眼,見街上也才稀稀疏疏幾個行人,又看向對麵正襟危坐的父親,說道:“父王,你可知五妹上次進宮,當著皇上和太後的麵,替我求了一門親事。”

    平南王兩眼睜大,雙手一拍大腿,使出獨門絕學獅吼功:“什麽?!”

    世子每隻手伸出一根手指頭堵住耳朵,隻覺得他這一聲吼,馬車都震了震。

    平南王驚駭過後,質問:“她給你求了哪門子親事?”

    世子道:“太後義女。”

    平南王一愣:“太後何時有義女了?”

    世子稍稍鬆開手指,散漫地抬一抬眼皮:“太後認個義女,也就幾句話的事,又不用通告天下。”

    平南王追問道:“那姑娘的相貌品性如何?你母妃說了,娶妻娶賢,不求對方容貌有多麽出眾,但求品德高尚,賢惠得體——”

    ...

    世子看了他一眼,截斷:“不要吧,兒子還是想娶個貌美的媳婦,畢竟要看一輩子,太寒磣了,日後可怎麽辦。”

    平南王氣得吹胡子瞪眼:“混賬東西!”接著,他開始用各種‘色/欲熏心’的近義詞,教訓自己兒子。

    世子聽了半路,實在聽煩了,便道:“父王,您少罵兩句,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年母妃自有南境第一美人之名,如果她長了一張母夜叉的臉,您會娶嗎?”

    於是,平南王不僅動嘴,更開始上手,和他在馬車裏玩起老鷹捉小雞的遊戲,隻苦了外麵的車夫,總是提心吊膽,生怕車子隨時散架。

    進宮後,平南王攜世子,難得參與一次早朝。

    平南王世子隻覺得無聊的很,一邊在心裏默數時間,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禦座上多年不見的帝王。

    大殿正前方,位於眾人之上、台階之上的龍椅,那人端坐其上,睥睨之間透出的氣勢和威嚴,著實令人不敢小覷。

    迄今為止,他見過大夏的三任帝王,相比那位斯文優雅,走幾步路咳嗽一聲的先帝,淩昭更像他的父皇,無論是高大的身形,硬挺的五官,亦或是微怒時,驟然變得淩厲的眉眼。

    這麽相像,奈何父子情淡薄。

    平南王世子假惺惺地感歎一句,又開始比較淩昭和他自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總覺得比起對方,自己才是當年江晚晴的意中人。

    江家小姐文文弱弱的小身板,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素手纖纖柔若無骨,腰肢細得一掐就能斷,膚白勝雪吹彈可破……這樣嬌滴滴的溫柔美人,對比龍椅上那位古銅色的皮膚,魁梧的體型,他倆真有點什麽,真是可惜了如此佳人。

    再說了,他們湊在一起,能聊點什麽?

    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怎麽殺人更利索,一刀下去,血能濺出幾尺?

    就皇帝那性子,能一句話說完絕不肯囉嗦第二句,他能陪江家小姐風花雪月,暢談人生和理想嗎?

    不能,所以他們就是不配呀,他當初又沒說錯,可恨那武夫不占理就直接動手,太不文雅了。

    唉,其實他根本不是唯一這麽想的人,隻不過把大家肚子裏的話說出來罷了。

    彼時,他初次來帝都,認識了一群土生土長的公子哥,晚上喝的酒酣耳熱之際,那些人都說,不止是他,帝都人人都這麽認為,奈何小姐樣樣都好,就是眼睛太瞎,識人不清。

    人人都這麽認為……這是什麽?這是來自群眾的呼聲。

    平南王世子腹誹到一半,差點沒留意皇帝宣了退朝,忙隨文武百官一道跪下,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晚些時候,皇帝單獨接見了平南王父子二人,起先在養心殿說了一會兒話,後來見平南王比往日拘束,怪不自在的,便邀他們同往禦花園賞花。

    平南王世子跟在父親身後,牢記謹言慎行四字,裝起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啞巴。

    淩昭和平南王說了幾句,看向一邊默不作聲的青年:“世子身體可好些了?”

    平南王世子回以肉眼可見的假笑:“勞皇上惦記,微臣惶恐,不敢不好。”

    平南王聽他這話,不禁皺起眉,橫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說——臭小子,怎麽跟皇上說話呢。

    淩昭不以為忤,平靜道:“聽你父親說,你練得一手百步穿楊的好箭法,神箭手名聲在外,敵軍無不膽寒。”

    他看著那神色戒備的男子,笑了一下:“世子這等人才,可千萬不能有個閃失,傾盡宮裏的珍貴藥材,也必得治好。”

    平南王世子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是附和:“多謝皇上。”

    於是,淩昭又道:“朕上月剛得了一根千年老參的貢品,等會你帶了回去。”

    ...平南王忙道:“皇上,犬子不過是因水土不服而身體不適,太醫開了方子就好了,何需服用千年老參?”

    淩昭語氣平和:“愛卿多年來鎮守一方,護我大夏子民平安,勞苦功高,隻這點身外之物,如何受不得。”

    平南王心裏一暖,道:“謝皇上恩賜。”

    淩昭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遠遠跟著的秦衍之,吩咐:“衍之,當初繳獲的北羌常勝將軍所用的射日弓,你取來,交給世子。”他又看向世子,道:“自古名劍贈英雄,再好的神兵利器,不用以上陣殺敵便形如廢鐵,朕在宮中本也用不著,倒是可惜了。如今賜予世子,還望此弓在你手中,能飲盡敵寇鮮血。”

    平南王大為感動,一看自己兒子,卻是一張麻木的臉對著帝王,擺出一副‘我就靜靜的看你表演’的表情。

    他氣的磨牙,恨不得當場一記拍他後腦勺,忍著怒意道:“還不快謝過皇上?”

    平南王世子便道:“謝皇上。”

    如此,又走了一段路,平南王世子清了清喉嚨,開口:“皇上,前幾日舍妹進宮,在您和太後麵前提的事……”

    淩昭麵不改色:“晉陽提過你的婚事。”他停頓一下,淡然道:“她想是誤會了——太後的義女還小,遠不到嫁人的年紀,怎能隨世子南下?”

    平南王世子半點不信,心裏冷笑,臉上露出幾分好奇:“聽說公主自江南而來,臣自幼便向往江南山水美景,不知可否見公主一麵?”

    淩昭眉眼紋絲不動,聲音平靜無瀾:“世子既有此心,將來得空,朕命人陪你同遊江南一帶。至於公主,她體弱多病,如今正臥床休養,怕是不能見人。”

    平南王世子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這路越走越開闊,遠離了花園的假山池塘和姹紫嫣紅的花叢。

    趁無人注意,雙壽悄悄湊上前,在平南王世子耳邊道:“爺,咱們那計劃廢了吧,不然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平南王世子淡淡道:“閉嘴。”

    直到見到前方空地上開辟出來的小型演武場,平南王世子才低低哼了聲,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

    他一直毫無理由的堅信,淩昭很想很想揍他。

    早在他進京前,這感覺就在心裏萌芽,所以他故意裝病不起,然而該來的總會來,躲不過。

    前麵那麽多的恩賞和鋪墊,想必都是為了這一刻。

    演武場四周的架子上放滿兵器,刀槍劍戟應有盡有。

    淩昭看了過來:“自朕登基後,留在禦書房養心殿的時候多,拳腳功夫卻多有鬆懈,難得世子在此,不如陪朕過兩招——點到即止,不為勝負,隻為切磋。”

    平南王世子往兵器架子瞧了眼。

    日光下,刀刃劍刃反射出森森寒光,和皇帝此刻眼底的光,莫名相似。

    平南王世子為難道:“這……”

    平南王瞪著他,壓低聲音:“皇上叫你去,你就去,囉嗦什麽?皇上陣前斬殺北羌第一勇士的時候,你小子還縮在老子身後戰場一日遊呢,就算技不如人輸了,老子也不會嫌你丟人。”

    他雖然有意放輕語調,可周圍的人全聽到了。

    平南王世子深呼吸了幾次,才平複心境,斜睨他一眼:“父王,您太小聲了,隻怕長廊那頭看熱鬧的宮女,沒聽清您說了什麽。”

    話音剛落,秦衍之走上前來,笑容可掬,恭敬道:“世子爺,請。”

    *

    早些時候,江晚晴記起有幾件東西落在長華宮,便帶著喜冬一道過去取。

    自從她離開後,長華宮便閑置了,留在這裏的侍衛平時也特別無聊,於是,她剛走近,就看見那名姓張的侍衛,正在和同伴切磋武藝。

    ...江晚晴不由駐足觀看。

    另一名侍衛出手極快,瞄準的便是張侍衛的咽喉,剛要碰到,張侍衛一招擒拿手反製住他,以手為刀,抵在他脖子前。

    旁邊幾人喝彩:“好!”

    喜冬見江晚晴怔怔出神,輕輕喚了聲:“姑娘?”

    江晚晴清醒過來,帶著她走了過去。

    張侍衛等人看見主仆兩人,急忙行禮:“見過江娘娘……”話已出口,才發覺不妥,一個個的都有些尷尬。

    江晚晴並不介意,對張侍衛說道:“跟我來。”走到一邊,才笑道:“你身手真好,想必是習武多年的人。”

    張侍衛忙道:“姑娘謬讚了。”

    江晚晴笑了笑,問他:“若宮裏有刺客突然襲擊,你會如何應對?”

    張侍衛挺了挺胸膛,道:“屬下定能在十招之內將他拿下,姑娘大可安心,有屬下在,絕不會讓刺客傷您半分。”

    江晚晴又問:“如果他手裏有刀,刺中了你……你會掐斷他脖子嗎?”

    張侍衛覺得這話問的十分奇怪,遲疑道:“姑娘的意思是……?”

    江晚晴搖了搖頭:“我隻是好奇,以你們習武之人的本能,若遇險,會怎樣?”

    張侍衛答道:“真到了那等生死關頭,屬下隻能先殺了他。”

    江晚晴緩緩吐出一口氣,算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便道:“多謝你,我隻是隨口一問罷了,你去忙吧。”

    等他走了,喜冬疑惑道:“姑娘怎會問他這個?”

    江晚晴語氣淡淡:“瞧他們練武,覺得有趣,隨便問問。”

    穿過庭院,江晚晴叫喜冬等候在外,便熟門熟路地走回寢殿,找到不久前寫的那封絕筆信,收進袖中。

    ——改改還能用。

    然後,她翻箱倒櫃,找到了很多年前,淩昭送給她的一柄小匕首,拔出一看,刀刃雪亮。

    當時……當時他好像說過,這匕首削鐵如泥,沒事別亂玩,刀鞘倒是好看,鑲滿了各色寶石,花裏胡哨亮晶晶的,女孩子應該會喜歡,以後她就看看寶石,拔/出/來用就算了。

    江晚晴唰的一聲收刀入鞘。

    如今,她已經不能像原作中的江晚晴,自盡絕了性命,可要淩昭賜死她,目前看來毫無希望。

    那麽……隻能下一劑猛藥,逼他不得不出手。

    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