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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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 西殿。
寶兒幹完活,從內殿出來,看見幾名宮女湊在一起說笑, 好奇心起, 過去一問,說是皇上和平南王世子比了一場。
正待細問,卻見秦衍之走了進來。
宮女們向他見禮問好後, 便都散了, 隻有寶兒留下,問他:“秦大人是來找我們姑娘的嗎?”
秦衍之環顧四周,沒見江晚晴的人影,有些詫異:“宛兒姑娘不在?”
寶兒點點頭:“早前姑娘帶著喜冬姐姐去長華宮取東西了, 方才回來了一趟, 聽聞太後娘娘在寶華殿祈福, 姑娘也過去了。”
秦衍之安心下來,笑了笑:“在寶華殿麽?那不打緊。”
寶兒問道:“出什麽事了嗎?”
秦衍之輕笑一聲, 道:“也沒什麽。皇上和平南王世子切磋武藝, 世子一個不慎,收力沒收住, 摔了一跤, 他自稱摔斷了屁股——”
寶兒臉色一紅, 又覺得吃驚:“真的嗎?”
秦衍之搖頭:“那隻有他自己知道了。他一直哀叫個沒完, 又走不動路, 抬著去給太醫瞧了眼, 太醫想……”他停了停,眼裏浮起笑意:“想脫他褲子查驗傷勢,他一個勁的叫疼不讓碰,太醫看見他褲子上有血,礙著他的身份,隻好往重了說。如此,皇上留他和王爺在宮裏住下。”
寶兒臉上發燙,喃喃道:“怎麽摔才能那地方摔出血呀?”
秦衍之笑出了聲。
於是,寶兒忙低下頭,又想起什麽,顧不得害臊了,追問:“那跟我們姑娘有關係嗎?”
秦衍之斂起玩笑之色:“世子這是刻意尋機留在宮中,意圖不明,皇上的意思是,這兩天委屈宛兒姑娘待在慈寧宮,別外出,皇上這會兒宴請平南王,等結束了,他就過來。”
*
明光殿。
平南王世子伏在床上,神色頗為痛苦,重重帳幔掩映下,仍時不時的發出‘唉呀,唉呀’的垂死呻/吟。
雙壽聽煩了,咳嗽了聲:“世子爺,人都走了,差不多得了。”
平南王世子輕輕問道:“……都走了?”
雙壽道:“走光了。”
平南王世子哼了聲,翻身坐了起來,動作靈活的很,絲毫不見剛才的虛弱,他套上鞋襪,抬頭掃了雙壽一眼,不由皺眉:“你那算什麽表情?鄙視嗎?”
雙壽歎了口氣,伸出割破了的手指給他看:“爺,天地良心,您的傷是裝的,小的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皮肉傷呐……要不您褲子上的血都哪兒來的?”
平南王世子推開他的手:“知道了,等回了南境,你要什麽賞賜,直說就是。”
雙壽頓時眉開眼笑:“小的什麽都不要,隻想換個主子,最好能換到大公子二公子身邊。”
平南王世子淡淡道:“不如換到晉陽身邊。”
雙壽便閉緊了嘴。
平南王世子穿好了鞋子,走到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才道:“晉陽畫的圖紙呢?拿來。”
雙壽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將裏麵的紙取出來展開,交給他。
平南王世子一邊喝茶,一邊仔細看了看,不禁笑了一聲:“這小丫頭畫的地圖倒是不錯,一目了然。從明光殿這裏到慈寧宮的距離真遠……雙壽,你說皇帝這麽防我,那位公主當真因為年齡太小,才不能婚配?”
雙壽興致缺缺:“他是皇帝,他說了算。”
平南王世子又抿了口熱茶,忽然冷哼道:“剛才,你在旁邊可都看見了,他看樣子是招招留力讓著我,其實步步緊逼,使我自亂陣腳……哼,那好呀,他要我出醜,我成全他,隻是今晚上,我非得見一見他藏的這麽深的義妹,到底是何方神聖!”
... 雙壽一臉麻木:“見了又能怎樣?綁回去南境嗎?”
平南王世子皺眉,不耐煩道:“見了再說。好了,你來與我一道謀劃,怎麽避過父王溜出去,又怎麽不引起侍衛注意,偷偷去慈寧宮。”
*
慈寧宮,西殿。
福娃白天畫的一幅畫像,得了先生的褒獎,便興高采烈地跑來母親這兒邀功,江晚晴留在寶華殿遲遲不歸,他就晃蕩著兩條小短腿,趴在桌子上塗鴉,打發時間。
又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覺得無趣,回頭喚道:“小容子,你過來。”
容定也在等江晚晴回來,聽見小太子叫他,心裏歎息一聲,走過去:“太子殿下。”
福娃白嫩嫩的小手指著桌上的圖,不是他方才隨便亂畫的一張,而是他當寶貝似的帶回來的畫像,期待地眨眨大眼睛:“你說,孤畫的小姑姑怎麽樣?”
容定看了半天,實在分辨不出這人像和江晚晴的聯係,甚至分辨不出畫的是男是女,但他一貫是不介意口是心非捧場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很好。”
福娃高興極了,笑眯眯道:“有眼光。”他低頭,欣賞自己的畫作:“先生也說我畫的極好,頗有當年我父皇筆下的功力。”
容定再次沉默,這是他有生以來,聽到的對自己畫功最慘無人道的評價,半晌,他開口:“……嗯,可能隨的你生父。”
福娃聽不出他的畫外音,隻是笑,帶著點自得其樂的味道:“當然啦,父皇隻愛畫花草樹木,他不喜歡畫人的,孤畫的小姑姑是最像的……”
容定笑了笑,看了他一眼。
看來,淩昭果然是打算捧他當個幾年的太子,不是真正想讓他繼承皇位,是以請的先生都是阿諛奉承之輩,無真才實學。
這樣也好。
隻是……江晚晴應該也看出來了,但她好像渾不在意,為什麽?
他想不透。
過了一會兒,殿外傳來腳步聲。
福娃水汪汪的眼睛亮了起來,兩手一撐跳下椅子,興奮地小跑著迎出去:“小姑姑,你回來啦?”
容定走了幾步,聽那腳步聲太沉,便止住了。
不出所料,福娃跑到門口,也停了下來,臉色陡然垮下來:“皇叔……”
淩昭剛從酒宴過來,行走便如疾風,隨之帶進殿中的,是微醺的酒味。他負手而立,依舊是麵無表情的樣子,一雙眼眸冷而清明,半點不帶醉意。
寶兒跟在旁邊,戰戰兢兢:“皇上,姑娘還在寶華殿陪太後。”
淩昭道:“朕在這裏等。”
寶兒便如蒙大赦地出去了。
福娃磨蹭著走了回來。
淩昭問道:“太子為何在此?”
福娃一愣,脫口反問:“皇叔為何過來?”
一陣尷尬的沉默。
福娃畏懼地瞥了瞥他,拿起畫像,小聲道:“先生誇獎了我的畫,說我畫的跟父皇一樣好,我帶來給小姑姑看看。”
淩昭看了眼他的作品,挑挑眉:“半斤八兩,是差不多。”
容定:“……”
福娃得了他一句誇讚,心裏一喜,略微放鬆了點:“父皇畫花花草草,畫池塘水榭,就是不畫小姑姑,我就最喜歡畫小姑姑了。”
淩昭坐下,撿起江晚晴放在這裏的一卷書,隨意翻了翻:“他為何不畫?”
福娃爬回椅子上,兩條小腿搖啊搖:“父皇說,怕他畫的不像——畫的是他心裏的小姑姑,不是她真實的樣子,他還說有時候會羨慕我。”
淩昭擰了擰眉:“你?”
福娃繼續在紙上塗雞腿和玫瑰花糕,心不在焉道:“對呀,我也覺得奇怪,從前別人羨慕我,大都因為我...是太子,將來會當皇帝,可父皇已經是皇帝了,有什麽好羨慕的呢?他就說,縱然身為天下之主……”
說到一半,他撓了撓小腦袋瓜,苦惱的想了會兒,還是搖頭:“記不清了,總之就是他得不到的意思……可能說的是雞腿吧。”他看著畫上的雞腿,歎了口氣:“父皇病的最重的那幾天,雞腿和糕點都吃不下,一直咳嗽——”
淩昭突兀的打斷:“縱然身為天下之主,求不得的,終究求不得。”
福娃一愣,看著他:“就是這句,皇叔怎麽知道?”
淩昭神色漠然:“是你皇爺爺常掛在嘴邊的。”
每當聖祖皇帝思念早逝的文孝皇後,便會這樣感歎,而那個男人,求不得的又會是什麽?又能是什麽?
淩昭合上書卷,指尖在上麵敲了敲,想起喜冬的話,心裏湧起絲絲縷縷的暖意。
他的那位四哥,生來便是尊貴的元後嫡子,太子之位、將來的帝位、父皇於眾皇子中獨一份的重視和厚愛,輕而易舉便能得到,可即使他橫刀奪愛強娶了江晚晴,她的心裏,終究裝的不是他。
容定無聲地站在一邊,看見他的神色變換,猜出他心裏想的什麽,又看了看埋頭作畫的福娃,不禁搖了搖頭。
他為什麽會變成這兩個人的共同話題?
傷腦筋。
又等了一會兒,淩昭起身,看了眼窗外夜色,想著要不要去寶華殿,接江晚晴和李太後回來。
同時,福娃丟下筆,兩隻小手捧著圓嘟嘟的臉頰,歎氣:“唉,一定是那個什麽王世子,害得太後娘娘擔心,不然小姑姑也不用去寶華殿了。”
淩昭怔了怔,轉向他:“你說什麽?”
福娃扁起嘴,慢吞吞道:“他們都在說小姑姑要嫁人了,以後搬出宮住,會去很遠的地方。太後娘娘肯定也聽見了,前兩天,我還看見她偷偷抹眼淚呢,問她,她卻不肯說,隻說舍不得我小姑姑。”
淩昭神色冷然,沉聲道:“你小姑姑不會嫁人。”一想這話說的不對,便又生硬地添上一句:“不會嫁給世子。”
福娃隻是歎氣:“皇叔別安慰我啦,其實我看的很開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此事古難全,這也沒辦法。”
淩昭一滯,也不知是酒意還是怒氣自心中升起:“你——”
福娃見他突然發怒,害怕起來,忙跳下椅子,躲到容定身後。
淩昭盯著他,聲音冰冷:“這些話都誰教你的?你母親……”他再次停住,長袖在空中甩出淩厲的弧度,冷哼一聲:“……你哪來的母親。”
福娃憋出兩泡眼淚:“我怎麽沒娘啦?以後娘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娘嫁人出宮了,我也出宮。”
淩昭冷冷道:“你是太子,永遠隻能留在宮裏。”
福娃‘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邊哭邊往外跑,嘴裏叫著:“太後娘娘!小姑姑!嗚嗚嗚……我要小姑姑!”
淩昭皺緊眉,轉身出去。
容定冷眼瞧著這場鬧劇,依舊保持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見人都走了,便悠閑地倒了杯茶喝下。
另一邊,江晚晴扶著李太後,剛走進院子,便聽見福娃撕心裂肺的哭聲,吃了一驚,接著就看見福娃奮力從西殿跑出來,活像身後有惡狼在追他,一下子撲進她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嗚……小姑姑抱一下,他嚇唬我,抱……”
李太後震驚過後回神,彎腰摸了摸福娃的頭:“好孩子,誰嚇唬你了?”
福娃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淒慘不已:“他……他……”
江晚晴和李太後對視一眼,再轉回去時,淩昭從西殿出來了。
李太後又好笑又無奈,叫兩旁的人都下去,瞪了兒子一眼:“皇帝,你和太子計較什麽?他才...五歲,你也五歲嗎?”
淩昭看著江晚晴蹲下身,將福娃摟在懷裏輕拍背脊安撫,眉眼冷然:“你問他都說了什麽。”
李太後連連歎氣:“童言無忌呀。”
淩昭麵無表情,不答話,隻對太後身邊的劉實道:“夜深了,帶太子回去休息。”
福娃才剛好一點,聞言又哭起來:“從前父皇老說這句話,怎麽現在連皇叔都開始說了?……嗚嗚,我都五歲多了,就不能晚半個時辰休息……嗚哇……”
淩昭一眼掃過去,目光又冷幾分。
劉實吞了吞口水,隻得對江晚晴道:“宛兒姑娘,奴才先帶太子回去。”
江晚晴點點頭,可福娃扒住她死活不放手,哭得聲嘶力竭。
最後,還是李太後把福娃拉進懷裏,哄道:“福娃乖,今晚哀家陪你,有哀家在,沒人能嚇唬你。”
她拍拍江晚晴的手,又瞪了瞪淩昭,搖著頭走了。
江晚晴輕歎一聲,看了看黑著臉的男人,回到西殿。
淩昭跟了上去。
江晚晴進到殿內,一抬頭,看見容定在,又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低咳一聲,示意他先離開。
容定十分體貼且善解人意的問:“我先回避?”
江晚晴抬眸,皮笑肉不笑:“不然呢?”
容定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江晚晴剛坐下來,淩昭已經關上門,走了過來。
她抬頭看他,強打起精神,裝出在意的樣子,問:“福娃又怎麽出言不遜,惹皇上生氣了?”
淩昭在她身邊坐下,餘怒未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算什麽話?陪在太子身邊的下人,全該撤換掉。”
江晚晴道:“這就一句俗語,他都不一定懂什麽意思。”
淩昭看了她一眼:“至少嫁人兩字,他是懂的。”
江晚晴又歎了口氣:“那皇上怪我管教不嚴好了。”
淩昭一怔,麵色緩和些許,伸過去握住她的手:“朕沒有怪你的意思,實在是底下的人不識好歹。”
江晚晴笑了笑:“先帝管過,我也管過,換了一茬,安分上一陣子,又變回老樣子。他們的日子過的太枯燥,雖說宮規森嚴,到底不像軍中,他們也不是訓練有素的兵將,隻這點嚼舌根的趣味,割舍不下的。”
淩昭一看她笑,心情不由明朗起來,烏雲散盡,溫聲道:“好,依你。”
江晚晴今天心情不錯,正想問問他平南王何時啟程回去,畢竟王爺在的話,她的作死行動無論成功與否,皇家在這位封疆大吏麵前,都會顏麵盡失,日後恐後患無窮。
尚未開口,淩昭突然出聲:“……抱一下。”
江晚晴還以為幻聽了,環視一圈見福娃不在,這才驚愕地轉過頭:“皇上說話了嗎?”
那人眼中淺淺的笑意浮動,聲音低沉柔和:“抱一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