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如海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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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聖帝是個好皇帝啊, 至少是許多大臣心中的好皇帝——

    胸有雄途偉略卻寬容仁慈, 輕易不會喊打喊殺;對待有功之臣也特別大方,會根據對方的情況以金錢或爵位進行犒賞;為了防止大臣貪汙以致黃河決堤, 或是蠻夷來犯, 他每年到了時間都會南巡北巡,對當地官員帶去威懾;若是臣子家中經濟困難了, 甚至可以到國庫去借錢緩解自家窘境。

    誰能說啟聖帝不是個體恤臣下, 愛民如子的好皇帝?

    可是很快, 問題就來了。

    第一項倒還好說, 至少大臣不用擔心自己脖子上的腦袋隨時與脖子分家,沒人覺得啟聖帝不好。

    然而麵三項,就引來了許多大臣的反對。

    其二,因為啟聖帝的大方,如今京城內爵位泛濫,許多真正立下大功勞的人在京城不說舉步維艱, 也失去很大程度上便利;

    可他們的爵位也是皇帝賜的,他們就算憋屈, 也沒地方說去。

    這一項,身為伯爵, 卻在京城沒什麽話語權, 時常不被人看在眼裏的林如海就很有感觸!

    其三,就算啟聖帝的出發點是好的, 可是每年南巡北巡的準備, 以及沿途的消耗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每次南巡北巡一過,國庫就能瘦身近一半的庫存;

    不過這一項決定也是沒辦法,大夏朝水利工程不多,一有天災必然會發生饑荒,饑荒更花錢還死人。老百姓就這麽多,死太多人他還當什麽皇帝?

    所以僅有的一些蓄水、防止洪澇的水利就必須保證不會出錯。

    而其三,更是如今國庫空虛的罪魁禍首。

    一個大臣家中是不是困難,外人又怎麽會知道呢?

    一開始,這項舉措倒是確實給許多京官緩解了經濟困難,受到許多官員的稱讚。可之後,戶部尚書卻發現了這項舉措的最大問題——

    錢一直隻見往外借,卻一直沒人還啊!

    可這也怪不得那些京官啊,他們會選擇與國庫借錢,本就說明他們生活窮困,快過不下去了,就算借了錢緩解了暫時的困難,以後的生活可又怎麽辦呢?

    京城大,居不易啊。

    所以隻能繼續借,還都是有借無還的借。

    如果隻是這樣,國庫雖然會難以負荷,但也不至於到空虛的地步。畢竟每年各地上交的稅收,尤其是江南一帶的鹽稅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可是其他人見到這樣做的好處,許多原本家庭不怎麽困難的人,也開始向國庫借錢了。

    向國庫借錢好啊,沒利息,還不用還!

    發展到最後,就連榮國府這樣戰爭起家,府內富得流油的人家,也跟風借了好幾十萬兩雪花銀。

    不借沒辦法啊,不借就在權貴圈子裏沒辦法交際——

    大家都借,若是我家不借,豈不是會被其他借了錢的人家孤立針對?

    這世道,不怕人品德敗壞,隻怕你特立獨行。

    這麽一來,國庫可不就沒錢了嗎?

    啟聖帝也是在國庫沒錢之後,被戶部尚書天天哭窮,才知道這項舉措的危害之處。

    然而知道了也沒用啊。

    還是那句話,臣子沒錢,怎麽還錢?就算啟聖帝對誰家有錢心知肚明,可大臣咬死了自家沒錢,難道啟聖帝還能派人去檢查?

    那不叫檢查,那叫抄家!

    無緣無故的,他能這麽幹?

    更嚴重的是,這家借了,另一家當然也要借,若是啟聖帝不借……

    好嘛,戶部尚書會哭窮,他們就不會?其他人能借錢,他們就不能借?

    啟聖帝一時間煩不勝煩,最後隻能避著戶部尚書走——

    沒辦法,聽一個哭窮總好過一群人哭...!

    可戶部尚書被稱為朝廷的錢袋子,那哭窮的手段層出不窮,雖然他隻有一個人,但戰鬥力卻可以抵上千軍萬馬。

    而且在哭窮的時候,他還根本不怕啟聖帝。

    啟聖帝:“……”

    啟聖帝沒辦法,隻能把自己私庫裏的銀子往國庫搬。

    自己做的孽,隻能自己還啊!

    可是再有錢,啟聖帝也隻有一個人啊,他一個人的私庫能有多少銀子?往外搬的次數多了……

    好嘛,內務府大臣也跑來向他哭窮了。

    啟聖帝:我也沒錢啊!

    啟聖帝早就為私庫國庫都窮得找不出一個字兒的窘境犯愁了,可他的性格又做不出給大臣找茬,然後直接抄家的“發家之路”,沒辦法,隻能帶著後宮嬪妃一起……

    窮著唄!

    啟聖帝覺得,他簡直是有史以來被稱為明君的皇帝中,最窮的一位了。

    國內大部分地方風調雨順,小部分天災人禍也及時得到控製,每年上繳的稅銀更是好幾百、千萬,就這樣,他還這麽窮!

    若是日後仙逝下地府,他都會被其他皇帝嘲笑。

    雖然林如海說出的話不算恭敬,可啟聖帝完全沒在意,他的所有注意力全被拉到了“賺錢”這兩個字眼上。

    當然,他可不會做得這麽明顯,畢竟皇帝威嚴不可侵犯的形象還是不能崩的。

    啟聖帝很快調整了情緒,故作嚴肅地問林如海:“大膽,你可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麽?我大夏泱泱大國,年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庫內怎可能沒有銀子?”

    就算是真的沒銀子,你也不能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啊!

    啟聖帝臉上火辣辣的,簡直要被林如海氣哭。

    啟聖帝以為,他這麽說過之後,林如海肯定與賈代善一般,立刻就能領會到他的意思,然後軟話“求著”他,“勸著”他賺錢。

    然鵝……

    林如海與啟聖帝才見過幾麵啊?啟聖帝是什麽脾氣,他一點也不知道!

    關鍵啟聖帝平日在林如海的印象中,確實特別威嚴,就算偶爾展現出了與普通人般親切的一麵,仍舊很符合林如海對皇帝的想象。

    啟聖帝剛才裝生氣裝得又挺像,以至於對他天然帶了“盛世明君”濾鏡的林如海……

    他真的以為啟聖帝不需要賺錢。

    果然,母親與娘子都是在騙他吧,堂堂九五之尊,誰缺錢也不可能輪到皇帝缺錢啊!

    林母與賈數:“……”你快醒醒,皇上他是真缺錢啊!

    不然賈數怎麽可能把主意打到啟聖帝身上,林母在聽到這個主意後,又怎麽可能不反對,還一臉躍躍欲試地想讓林如海在麵見皇上的時候探探他的口風?

    她們的臉還沒那麽大!

    而且,雖然林母與賈數都覺得做生意沒什麽,卻也都割開了林如海與生意之間的聯係——

    入朝為官之人,若是“與民爭利”,極容易被禦史彈劾的,而且一彈一個準。

    所以林如海潛意識裏一直有種想法,做生意沒什麽不好,但他這樣的為官之人絕對不能碰。

    大臣都不能碰了,大臣的頭頭怎麽可以碰?

    林如海隻覺得自己剛才肯定是昏了頭,哪兒還敢再提起做生意賺錢的事?

    當即,他便拿起用來充數的經史典籍,準備開始講解經史:“陛下,您可曾有什麽地方需要微臣解惑?若是沒有,微臣便開始講……”

    “啪啪——”

    啟聖帝瞪著眼,不發一語,但右手卻把桌案拍得啪啪作響。

    林如海停下,看向啟聖帝:“陛下可有什麽吩咐?”

    啟聖帝憋氣:“沒有!”

    可林如海拿起經...史繼續講解的時候……

    “啪啪啪——”

    林如海:“……陛下?”您還能不能好了?

    啟聖帝微笑:“愛卿怎麽了?愛卿繼續講啊?前麵一段不錯,朕覺得可以再講一次。”

    林如海:“……好的。”

    “開國……”

    “啪啪——”

    林如海講一句,啟聖帝就在桌子上拍一下,聽多了,很容易產生一種“啟聖帝在為林如海伴奏”的錯覺。

    林如海:“……”

    啟聖帝看著林如海,眼神好奇:“愛卿怎麽了?”

    “陛下,您在微臣講解之時,能否不要發出聲響?”

    “不行,朕手心癢得緊。”若是不拍桌子,很可能就拍在你那鋥亮發光的大腦門兒上了。

    不是說林如海很有才華嗎?不是說林如海很聰明嗎?不是說林如海是賈代善的女婿嗎?怎麽一點也沒學到賈代善察言觀色的本領!

    白長了個腦子,空有賺錢的點子,竟然連他的暗示都聽不懂!

    啟聖帝從未想過林如海是騙他的,或者他口中的生意不賺錢,畢竟,上一個騙他卻被拆穿的大臣,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嗨呀,好氣!想摔桌子!

    然而他是皇帝,他是明君,不能無緣無故地發脾氣!

    心好累……

    林如海被啟聖帝騷擾地不行,卻又不能對著啟聖帝發脾氣,隻能裝作聽不到那“啪啪”作響的拍桌聲。

    心好累……

    也不知是不是啟聖帝的怨念太大,還是林如海終於被煩得腦洞大開,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林如海突然腦抽地又問了啟聖帝一句:“陛下,您這麽吵……”

    啟聖帝一個冷眼甩過來,林如海頓時閉了嘴。

    啟聖帝:“……”

    他還以為林如海又要繼續講解那亂七八糟聽不懂的經史呢,結果就聽林如海小心翼翼地開口:“陛下,微臣家中生意遇到了些麻煩,可否請陛下說句話?”

    啟聖帝抬了抬眼皮,不知林如海說的是真是假。

    雖然一般人想要進獻東西給他的時候,用的也都是類似的理由,可啟聖帝總覺得,林如海不可能無的放矢……

    這才多久啊,總不可能林如海的腦子突然就開竅,然後直接進階成老狐狸了吧?

    林如海見啟聖帝沒有阻止他說話,便明白這是要他繼續說。他想了想,道:“拙荊與她兩個姐妹開了個鋪子,生意極好,一月大約能賺二十餘萬兩銀子。可前段日子,突然就被人盯上了,來了許多人找茬。”

    聽到一月便有二十餘萬兩進項時,啟聖帝是高興的。

    然而聽到後一句,啟聖帝眯了眯眼:“你是說,有人盯上了你妻子的鋪子?”

    林如海本身是個伯爵,他妻子是榮國公的女兒,而且他曾聽賈代善說過,他另外幾個女兒都是嫁的勳貴中的最頂尖的那幾波人。

    這樣幾個背景雄厚的女人開的店鋪,還能被人找茬?還能被誰找茬?

    啟聖帝對上林如海一片澄澈的眼睛,特別懷疑,這廝真的不是來告狀的?

    林如海還真不是來告狀的。

    隻是他總覺得,不將自己說得慘一點,啟聖帝根本就不會答應做彩妝閣的靠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過一句話,便讓啟聖帝猜出了給彩妝閣找茬的人,要嘛是他的後妃,要嘛是他的兒女,最不濟,也是他的親戚。

    誰讓啟聖帝腦子轉得快,而林如海還不夠快呢?

    見著林如海無知無覺的樣子,啟聖帝也是沒什麽脾氣了。他想了想,雖然不知這彩妝閣是賣什麽的,可既然名字帶了“彩妝”,賣的東西肯定與女人有關。

    跟女人有關的東西...,那自然是不愁賣的。

    想想自己後宮那群女人每年耗費的銀子有多少吧,內務府的銀子除了搬到國庫的那些,有一半都是花在了她們身上。

    啟聖帝有時候窮得都想將那群女人趕回家!

    雖然不知道林如海的妻子是怎麽做到靠著彩妝閣,一個月就賺二十幾萬兩銀子,可隻需要提一句彩妝閣,讓人知道這個鋪子後麵站著的是他這個大夏朝最尊貴的人,便能解決彩妝閣的麻煩,與此同時,每個月就能有幾萬兩銀子進賬,這筆買賣怎麽算怎麽賺啊。

    啟聖帝摸了摸胡子,雙眼精光矍鑠。

    他抬頭,正想開口拿喬一下,卻一下子對上林如海清澈見底的眼睛,頓時:“……”

    啟聖帝開口:“咳咳,我們來談談。”

    林如海見狀,哪兒還有不明白,啟聖帝這是答應他的請求了。

    “陛下您說。”

    覺得今天散值後跟家裏那兩個女人有交代了的林如海,雙眼亮得驚人。

    啟聖帝愣了下,隨後沒忍住露出抹笑。

    也就是這個年紀的林如海還能有這樣的眼神了,也不知日後在官場上摸爬滾打,經曆許多後,是否還能保持這樣的眼神。

    他搖搖頭,將這樣的想法甩出去:“朕的話可是一字千金,你們請我開口,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啟聖帝算是明白了,跟林如海這貨說話,就不能拐彎兒太多。

    最好是打直球。

    林如海聽到這話,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不像是啟聖帝能說出來的,不過還是按照林母與賈數教的那般老實答道:“彩妝閣是娘子與其兩位庶姐一起開的,因為方子都是娘子出的,所以她每月能得六分分紅。若是陛下幫忙,可允諾,每月贈給陛下兩成分紅。”

    啟聖帝在心底不停地扒拉算盤珠子,然後算出,隻要自己一句話,以後他每月都能白得四萬多兩的銀子。

    這銀子不賺還有天理嗎?

    啟聖帝點點頭,道:“你先講講聖人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何意。”

    林如海一臉茫然:“陛下……”您的答案呢?

    啟聖帝揮揮手,“你快講!”

    嗬!剛才讓他抓心撓肺地難受那麽久,還不許他還回來?

    林如海:“……”

    有小錢錢做動力,啟聖帝的速度還是很快的。

    林如海才離開上書房,他立刻掃開桌案上的奏折書本等東西,留出超大的空間,這才讓旁邊的大太監將宣紙拿來。

    筆墨紙硯準備就緒,啟聖帝懷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與澎湃,一筆揮就“彩妝閣”三個大字。

    字體流暢自然,飄逸靈動,簡直寫出了啟聖帝平生的最高水平!

    “嘖!”這都是錢啊。

    旁邊的大太監抬頭看了一眼,眼裏滿是讚歎。

    他幾乎是從啟聖帝還在潛邸時便跟在了他身邊,啟聖帝對書法很有心得,耳濡目染之下,他自然對書法一道也有了鑒賞的能力。

    隻能說,啟聖帝真的是被私庫和國庫都空空如也的現狀,給弄怕了。

    “拿去內務府,做一個燙金的匾額,做得好看點。”好歹也是跟他有關係的店鋪,還是他親自賜的字,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他的臉麵了。

    那大太監立刻收好啟聖帝的墨寶,令其他太監送到內務府去了。

    -

    因為近段時間彩妝閣有很多人鬧事,賈致與賈故幾乎日日到彩妝閣坐鎮。

    這日,兩人才處理了一場過來鬧事的無賴,正是心力憔悴的時候。

    賈致看向賈故,眼神淡淡的,讓人看不出其中情緒:“大姐姐,你與你那夫君最近感情如何?”

    賈故笑了下:“還那樣唄。”...

    如賈致之前勸她那般,鎮國公庶子在過了最開始那段新鮮日子後,其他妾室也開始使用彩妝閣內的胭脂水粉。她們本就比賈故會打扮,又會爭寵,又放得下身段,旁邊還有個“情深義重”的表妹在煽風點火,很快就讓鎮國公庶子對她不冷不熱起來。

    不過就算是這樣,賈故在鎮國府的日子也比之前要好過多了。

    尤其在她是彩妝閣老板之一的消息傳出來後,別說她的夫君,就連鎮國府其他主人,對她的態度都有了很大的轉變。

    雖然再一次印證了二妹妹說的才是對的,可……

    她與賈致所求的東西本就不同,就這些,對她來說便已經足夠了。

    她不想再與賈致談論自己的生活,便轉移了話題:“二妹妹,三妹妹真的說過這些上門鬧事的人,下個月就能解決了?”

    雖然正是因為這個彩妝閣,她才能有了如今的生活,可賈故仍舊不怎麽相信一個女人能解決這種問題。別說女人,就算是男人來了,也不一定能解決吧?

    賈故的感覺並不敏銳,可這些鬧事之人太過反常,她也隱約有所察覺,這事兒背後並不簡單。

    她有些害怕,若不是彩妝閣並非她的產業,賈故很可能早就開口,要把彩妝閣轉賣了。

    不過她也知道,若真將這話說出來,別說三妹妹,就是二妹妹都能將她狠狠揍一頓,以後再不與她往來。

    賈故幽幽歎了口氣:“這些人是何必呢?”

    賈致看了賈故一眼,隻覺得恍如隔世,大姐姐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人……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出一陣鑼鼓喧天的聲音,其間還夾雜著幾道尖利的男人聲音,旁邊哄鬧生太大,賈致與賈故都沒聽清那聲音喊的是什麽。

    賈故眼神驚恐:“不會又有人來鬧事吧?今天不是來過了嗎?”

    賈致:“……大姐姐你先在樓上等著,我到會客室去,讓柳絮瞧瞧是怎麽回事。”

    說罷,也不等賈故,自己推開門另一側直通會客室的樓梯下去了。

    會客室在一樓,是特意為她們二人準備,就為了防止發生意外,非要她們出麵解決的問題時的會客問題。

    會客室內用屏風隔成兩半,通風,卻不能看到兩側人影。

    賈故留在原地,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過了許久,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若不是為了你這個小家夥,為娘可就與你二姨一起下去了。”

    -

    賈致才被花蕊扶下樓梯,正打算往外走,卻聽到會客室的另一邊傳來聲音:“你可是這家店鋪的老板?”

    賈致愣了下,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聽會客室另一邊的人出聲道:“夫人可否放在下進去?奴婢本是無根之人,並不會衝撞了夫人。”

    賈致猶豫了下,沒有答應。

    對方似乎明白她的顧忌,又道:“奴婢是今上遣來,並非欺騙。”

    想著不會有人敢冒充皇上旨意,且那人聲音尖利,確實像個太監,便讓花蕊放人進來。

    她自己卻小心地用屏風折出一個角,躲在了另一側。

    那人很快進來,見沒人,疑惑地開口:“夫人可在?”

    賈故這才將來人的長相看清,趕緊出來,臉上也有了幾分慌張:“可是今上身邊的何公公?”

    賈致曾在接旨時遙遙見過啟聖帝身邊的大太監何文義一麵,可時間過去太久,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否記錯。

    來人含笑點頭,應了她的問題:“可是修國公兒媳,侯賈氏?”

    賈致卻越發慌亂了,她趕緊回頭讓柳絮拿給她一個荷包,然後遞給何文義:“妾身夫家是晉陽侯府,夫君乃是晉陽侯。不知何老來意為何?”

    皇上...身邊的大太監,跑到她們這個小小的彩妝閣來做什麽?

    何文義接過荷包,顛了顛裏麵的重量,當即撫掌大笑:“這就是了。”

    說罷,抬手讓門外的幾個小太監抬著一塊被紅布牢牢蓋住的匾額進來,“聖上聽聞彩妝閣近段時日的遭遇,十分不滿,特意讓我等過來給您撐腰。”

    他指著匾額,“若是夫人有空,不如給鋪子換塊招牌?”

    賈致先是一愣,隨即大喜:“周掌櫃,還不接過店裏的新招牌?”

    何文義眯眼笑得暢快,等人接過匾額,開始忙碌著換匾之事,這才對賈致開口:“林探花今日麵見聖上之時,提了句彩妝閣近日遭遇,這才有了聖上題字賜匾之事。”

    賈致麵上笑著,心底確實鬆了口氣。

    那何文義這才繼續開口:“隻是林探花也說,要將店內兩成分紅贈予聖上,以謝聖上搭救之恩……”

    何文義話說到這兒,便意味深長地停了下來,眼神牢牢地鎖住賈致,想要從她臉上看出點兒什麽。

    但賈致的臉上毫無異常,似乎並未此失落,或難過,當然,也沒有多開心。

    賈致忽視了何文義的眼神,親自到樓上取了彩妝閣的賬冊給他。

    何文義多問一句:“可是留了底?”

    賈致點頭:“何公公放心,這賬冊一共做了五份,我姐妹三人一人一份,店內放置一份,另一份留底。這份賬冊拿走後,並不會對店鋪造成任何影響。”

    -

    不過半日功夫,彩妝閣獲得陛下題字賜匾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原本因為前段時間那群人的鬧事,彩妝閣的生意直接銳減了一半,可這個消息傳出來後,僅僅半日的時間,彩妝閣幾家分店的進項就超過了之前一月的總額,甚至還有超的。

    因為想買的人太多,許多胭脂水粉直接斷了貨。

    這下可好,才得到消息的貴婦人們興衝衝而來,敗興而歸,簡直想要退回一個月前,將那個被豬油蒙了心,非要聽七公主話的那個蠢貨一巴掌打醒!

    就說這人彩妝閣背後的人勢力大,一般權貴根本就不敢上門撩虎須吧?

    看看,就連公主想要對彩妝閣下手,都被皇上親自打臉了!

    不過這些貴婦人也免不了感歎一句,皇上對賈代善果然十分寵信,一個普普通通的鋪子被公主惦記針對上了,皇上也能替他出口氣。

    前幾天才知道自己兩個庶女搞出了個彩妝閣,在打探到其一個月的進項後也想在其中插一腳的賈代善:“……”我不是,我沒有,我什麽都不知道!

    辣雞皇上,搶我生意!

    啟聖帝這騷操作一出來,別說賈代善這個才知道彩妝閣的人了,就連已經開始針對彩妝閣的七公主,以及隱在背後,想要當一隻捕螳螂的黃雀的某位皇子都是一臉鐵青。

    七公主想到自己這段時間的百般算計盡付流水,便沒能克製住自己的脾氣,在自己的偏殿內摔碎了無數瓷器。

    消息傳到啟聖帝這邊,他隻淡淡抬眼看了何文義一眼:“將老七摔碎的瓷器登記造冊給她送過去,讓她將銀子如數奉還。”

    哼!吃他用他的,結果有了好處竟然想著自己吃獨食!

    生意被搶了還摔瓷器!

    不知道他這個老父親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嗎?一個個的,全都不省心!

    -

    而彩妝閣的售賣盛況仍在繼續。

    別說之前買過彩妝閣的胭脂水粉,本就覺得好用,隻是因為鬧事之人太多而沒敢上門的客人了;就是之前一直覺得彩妝閣裏麵的東西昂貴,不值得花錢的客人,也都紛紛上門,想要買一盒當今聖上都聽過,並且大力誇讚過的胭脂水粉。

    當然,也不是沒人見...彩妝閣的生意火爆,又窮得買不起裏麵的東西,便忍不住在店門外發酸。

    不過全都被彩妝閣的忠實客人給懟了回去。

    ——一群隻知道隨波逐流的庸俗之人,聽風就是雨,皇上何時誇過彩妝閣的東西?

    你是不是傻啊?皇上雖然沒有明著誇彩妝閣的東西,可他給彩妝閣題字賜匾了啊!

    若是皇上覺得他家的東西不好,會給彩妝閣題字?會給他們賜匾?

    ——可皇上一個大男人,怎麽會覺得女人家家的東西好用呢?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嘖嘖,大兄弟你也太可憐了點,至今仍未娶妻吧?一看你就是個童子雞。

    誰說這胭脂水粉隻能女人買,男人就買不得?買回去送媳婦送女兒不可以嗎?看著自家媳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自己看著就覺得高興!

    皇上後宮佳麗三千,個個都是大美人。可是美人那麽多,為了出頭,她們不得每日打扮取悅皇上?皇上難道不知道誰好看誰不好看?

    ……

    總之,至少短時間內,不可能有其他店鋪的生意能超過彩妝閣了。

    而這樣的效果也是很顯著的,不說此次之後,便再也沒有無賴敢上門找茬,就連原本無故流失的那些顧客,也都跟沒事兒人似的回來了。

    回來不說,也許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也許是她們沒來彩妝閣的時候,店內確實又出了許多新東西……

    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這些貴婦人空手而來,走的時候不但身後仆從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就連她們身邊的丫鬟,都抱了許多胭脂水粉。

    也有真心喜歡彩妝閣的東西,之前卻被家中長輩或夫君阻攔,無處購買的人好心給他們遞了話。

    “晉陽侯夫人,原本我們這些有身份的人家是不太可能受到旁人脅迫的,更惘論這人竟是對我等威逼利誘,隻為阻止我等不到彩妝閣購買胭脂水粉。可對方身份尊貴,遠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得罪的。”

    “侯二奶奶,你們自己小心哦,背後要對付你們的人可是皇家的人。”

    “晉陽侯夫人,你們究竟是怎麽得罪七公主了呀?我看那七公主可不是好相與的人,你們日後一定小心。”

    “晉陽侯夫人……”

    “侯二奶奶……”

    這許許多多的消息全都匯集到一起,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成了之前千方百計針對彩妝閣,想要毀了彩妝閣的人,正是七公主。

    而原因,卻並非是她想要彩妝閣——賈數並不相信沒有這樣的原因,隻是礙於皇家尊嚴,沒人敢說出來——而是彩妝閣不知在什麽時候,得罪了七公主。

    賈數聽到這個消息後,整個人都有些懵:“七公主是誰?”

    賈致也不知道啊。

    賈故早早回了修國公府,此時沒在林家。

    皇家的皇子一貫比公主出名,哪怕是不怎麽得人心,性格有很大缺陷,極容易得罪人的皇子,京城也很少有人不知道的。可公主的事跡稱號,卻少有人知。

    雖然賈故不在,可賈數卻覺得,以她那樣懦弱的性子,若是真與七公主起了衝突,肯定立刻起身給人道歉,根本不可能將人得罪到非要將她的店鋪毀掉的地步。

    賈致很快離開了。

    想著林母畢竟在京城生活了這麽些年,自然有她的消息渠道,賈數隻是略猶豫了一下,便決定拿這問題去問林母。

    隻是林母聽到她的問題後,並未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眼神遊移,不敢看她的眼睛。

    賈數:“……???”

    “數兒啊,這事兒你還是去問如海吧,他知道的應該比我清楚。”

    賈數:“……”感情糾葛?

    林母似乎也覺得有些對不住賈數...,趕緊側身:“數兒,我要休息了,等如海散值回來你跟他說一聲,不必來給我請安了。”

    賈數:“……”

    怎麽林母的態度這麽奇怪,總讓她忍不住懷疑,這位七公主與林如海有點兒什麽呢?

    賈數整個人都有些懵,就林如海那動不動就臉紅的純情性子,難道在她之前還有個純純的初戀?就那種連麵都見不了的,隻能靠書信來往的鴻書傳情?

    夭壽喲,她怕不是要打死林如海這個大豬蹄子!

    然而等林如海散值歸來,得知林母已經睡下,不必他前去請安時,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他回到與賈數的院子時,她已經在叫好了晚膳,正坐在桌邊等著他。

    此時天還沒黑,夕陽射入門口,給賈數身上鍍了一層金色的暖光,看著就讓人心動不已。

    林如海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若桑,可是在等為夫?”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賈數旁邊的位置坐下。

    想到自己今日膽大包天地邀請皇上給彩妝閣當靠山,意外的是,竟然還邀請成功了。林如海的胸間就湧上一股豪情,總覺得自己替娘子幹了一件大事。

    因為太過興奮,林如海竟未察覺到賈數態度不對,一個勁兒地在那兒絮絮叨叨地說著今天與啟聖帝見麵的種種細節。

    言談間,不乏自得之色。

    很顯然,他一反常態地將自己在外做的事告知賈數,正是為了能得娘子一句誇讚。

    當然,若是能親親抱抱就好了。

    昨晚因為彩妝閣的事,他一直心事重重,連覺都沒睡好。

    說完,他一臉期盼地看向賈數,卻在這時,才發現她臉上盈滿了笑容。

    似乎和往常沒有不同,可林如海就是覺得她皮笑肉不笑,看著滲人得緊。

    他急忙起身,一連後退了三大步:“娘子,你怎麽了?”

    賈數微笑:“沒怎麽啊。”

    林如海:“……”突然想起之前娘子也是這樣笑著對他說了一句沒什麽,然後,他就體會一番□□焚身卻不得紓解的可怕經曆。

    林如海瞪著眼睛,再次往後退了一大步。那動作急切地,就跟兔子遇到敵襲,往後蹦躂著後退一毛一樣。

    賈數差點沒直接笑出來,不過好在她憋住了。

    “咳咳,”賈數故作嚴肅地看著他,“說罷,七公主是誰?你們有什麽關係?她為什麽要針對彩妝閣?”

    這一連串的問題,就差沒直接問林如海“你是不是和七公主談過戀愛”了。

    然而林如海從來不按套路走……

    他聽到這話,認真回想了一遍,然後一臉茫然地看著賈數:“七公主?誰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