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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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之怒, 猶如龍驚虎走, 百獸震惶, 連躲在外頭的田豐都禁不住渾身發抖, 幾乎下意識地跪在地上。
隔著門扇, 隻聽皇帝又說道:“對了,還有順天府, 五城兵馬司的人!平日裏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 如今光天化日下在大街上出現這種惡性擄劫之事, 他們都是幹什麽吃的!還指著他們保家衛國效忠君上嗎?和玉要有個萬一, 他們一個都跑不了!朕一個個要他們的腦袋!”
田豐聽到這裏, 已經不敢繼續聽下去了,隻拖著發軟的雙腳,慢慢地往外蹭了出去。
外間伺候的內侍們, 也都是一個個麵色沮喪,見田豐出外,竟不敢出聲詢問。
又聽裏間隱隱吼道:“滾出去!”
半晌,郝宜頂著一腦袋的冷汗, 弓著腰碎步跑了出來。
田豐跟他素來不對付,本是不會錯過每個幸災樂禍的機會的,但是此刻卻也知道, 皇帝的盛怒卻不僅針對郝宜而已, 所以竟也笑不出來, 隻勉強說道:“現在可怎麽是好。”
郝宜道:“皇上要傳順天府尹, 五城兵馬指揮使大人。”
田豐從裏到外都冷了幾分:“真的要傳嗎?”
郝宜咽了口唾沫:“要不然、再等等吧, 江指揮使那邊也許會有好消息呢?”
田豐眨著小眼睛,忙不迭地附和:“是是是,你說的是,應該不會有事的,畢竟還有江指揮使出麵。”
***
長春大街的雙花巷內,刺客的身軀轟然倒地。
錦衣衛之人按刀飛奔而來。
其後,是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兵馬,頭前兩匹高頭大馬,背後許多步兵,蜂擁而來。
江恒對身邊的錦衣衛使了個眼色。錦衣衛忙縱身上前,將巡城兵攔住。
江恒又掃了眼地上的刺客,吩咐道:“把所有屍首盡數帶回鎮撫司,裏裏外外都查明白。”
說罷,才轉頭看向薛翃:“走吧。我護送你回宮。”
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小統領早翻身下馬,遠遠地揚聲道:“參見江指揮使,指揮使大人,可有我等效命之處?”
江恒道:“此事由鎮撫司負責,不必勞動了。”
他陪著薛翃,回到馬車旁邊,突然又問道:“那個馬車夫呢?”
薛翃微微一顫。
江恒回眸,望著她輕顫的眼睫,若有所思。
錦衣衛低低道:“屬下等搜遍了這周圍,並沒發現車夫的蹤跡。”
“那罷了,”江恒口吻淡淡地說,“多半跟刺客是一夥兒的,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車駕重新往回,江恒親自策馬在旁隨護,走不多時,便見高晟,小全子等人慌裏慌張蜂擁而來,小全子“噗通”跪在江恒的馬前:“指揮使大人,我們仙長……”
江恒望著這奴才一笑,車內傳來薛翃的聲音:“我沒事。多虧了江指揮使。”
小全子眼淚橫流:“老天保佑!”
除了私心對薛翃有好感外,倘若薛翃有事,頭一個要給砍掉的就是他們這些隨行奴才的頭。
高晟也忙道:“有勞江指揮使,救了我等的命了。”
江恒淡淡一笑:“高二爺客氣,這隻是我分內的事。何況鎮撫司負責護送,自然要保全仙長安危。”
正說著,江恒突然察覺如鋒芒在背,他人在馬上,驀然回首。
目光掠過身後長街,人潮如湧,無數雙目光正在凝視著此處,江恒猛地抬眸,看向長街旁邊的三層酒樓。
有一道淡灰色的影子,悄然一閃而過。
***
和玉仙長的車駕遇襲,這消息不僅傳到了養心殿,很快的,六宮之中皆有耳聞。
安嬪跟魯婕妤...兩人先去給皇後請安,又到莊妃那邊探望過,正一塊兒回宮。
安嬪緩聲道:“這到底是什麽人這樣大膽,難道不知道和玉仙長如今是皇上心肝上的人?一旦查出,以皇上的脾氣,誅九族也是有的。”
旁邊的魯婕妤說道:“可不是嗎,真嚇人。聽說馬車都給擄走了,如果仙長落在了賊人手裏,不知、不知會怎麽樣?”
“怎麽樣?”突然有一聲冷笑,原來是麗貴人從旁邊走了出來:“這可難說了,她雖是道姑,但生得那個招人的模樣,如今落在那些殺人越貨無法無天的賊徒手中,叫我說,一死了之反而是最好的結局了。”
安嬪跟魯婕妤都看著她,麗貴人道:“你們看著我做什麽,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我也聽說,這動手的反賊是俞蓮臣的人,你們想俞蓮臣連反朝廷都敢,她一個小小道姑又算什麽?”
過了會兒,安嬪也說道:“說來我也聽說了,隻是這俞蓮臣都死了,他這些部下怎麽還不消停。”
魯婕妤道:“正是因為死了,或許才想著報仇的。他們又沒有能耐進宮,興許和玉道長就撞到刀口上了,奈何不了皇上,就拿和玉撒氣?”
麗貴人掩不住滿臉的幸災樂禍:“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先前看她那樣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仿佛整個宮內的人她都不放在眼裏,總算是還有治她的,哼,活該。”
魯婕妤忙道:“姐姐別這麽說,聽說皇上發了好大脾氣呢。”
麗貴人道:“皇上是給這個妖孽魅惑了,如今她去了,也算是一件好事,對宮內自然也是好事,你們怕什麽?”
正說到這裏,就聽到有個稚嫩的聲音道:“麗貴人,你說什麽?”
三位妃嬪都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卻是李昭儀陪著寶鸞公主,正從旁邊的宮道內走了出來,說話的竟是寶鸞。
如果是換了別人,麗貴人興許還會謹慎畏懼些,可李昭儀性子最是和軟,之前又曾比自己份位低,一個寶鸞公主,宮內失寵之女,之前也差點病死,自然不足懼。
隻是寶鸞居然敢對她開口,倒是出乎麗貴人的意料,當下一笑:“公主殿下,臣妾在說和玉道長的事,公主難道沒聽說嗎?道長給反賊擄劫了去,生死不知呢。”
寶鸞道:“和玉遭難,我們該為她祈福,你這種幸災樂禍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麗貴人更是詫異,連安嬪跟魯婕妤也暗自吃驚。
寶鸞公主從來都是個膽怯怕事的性子,又曾經給麗貴人管轄了三年,哪裏敢跟她頂嘴半分,如今卻是怎麽樣?
麗貴人怔了怔,道:“臣妾哪裏幸災樂禍了,我隻是說實話罷了。”
“實話?”寶鸞冷冷地說道:“照我看,你是巴不得和玉死在外頭,是嗎?”
麗貴人屏息,有些不大相信寶鸞竟敢真的跟自己如此針鋒相對。
寶鸞年紀小,身量也矮小,此刻卻微微昂著頭,氣勢絲毫不輸給麗貴人。
“隻怕你錯想了,”寶鸞冷看著麗貴人道:“和玉道長福澤深厚,行動有諸神護佑,自然會化險為夷。我又聽說得知了和玉道長出事後,父皇大為震怒,憂心忡忡,怎麽貴人卻在這裏大放厥詞,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養心殿,在父皇麵前把你方才所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麗貴人臉色大變:“你……”
“我什麽?”寶鸞瞪著她,分毫不讓:“我在你手中幾乎死了,是和玉道長救了我的性命,我絕容不得別人在這裏落井下石。你跟我走,咱們去養心殿!”
寶鸞說著,舉手握住了麗貴人的手腕,拉著她往前。
麗貴人大驚,再也顧不得了:“公主殿下,別這樣,請你放手,公主……”
掙紮之中,麗貴人畢竟是大人,...微微用力,便將寶鸞甩在地上。
“公主!”李昭儀驚呼一聲,忙撲過去相扶。
寶鸞跌在地上,痛呼出聲,抬頭道:“你敢打我?”
麗貴人叫道:“我沒有!”
正在此刻,有人不悅地說道:“這裏是怎麽了,亂糟糟的,什麽人敢打公主?”
大家轉頭,卻見是寧妃娘娘,帶了一個小太監,正經過此處,見狀駐足。
麗貴人的心七上八下,忙行禮道:“寧妃娘娘。是臣妾不小心蹭到了公主。”
寶鸞已經哭道:“你故意打我的,你還咒和玉道長給賊人殺死!”她轉頭看著寧妃:“寧妃娘娘,你替我做主!”
寧妃皺眉:“麗貴人,你太放肆了,寶鸞乃是公主殿下,你怎麽可以這樣欺負她?”
麗貴人叫道:“娘娘,我沒有!”
寶鸞哭著說道:“安嬪跟魯婕妤,李昭儀都在,寧妃娘娘問他們自然就知道了,她有沒有咒和玉,有沒有推打我,這麽多人證,說到父皇麵前去,我也不怕!”
安嬪跟魯婕妤臉色窘迫,李昭儀忙扶著寶鸞起身:“公主你怎麽樣?”低頭看時,卻見寶鸞的手掌已經擦破了皮,透出血漬。
寧妃怒道:“麗貴人,你太不像話了!皇上因為和玉出事,驚惱非常,你居然在這裏咒罵她,而且推打公主,本宮看你是不想好了。事到如今,本宮也不能袒護誰,走,去皇後麵前把事情說清楚了!”
***
省身精舍內,正嘉皇帝盤膝坐在蒲團上,麵似平靜,心潮卻起伏不定。
心底眼前所閃現的,竟隻有和玉的容貌身形,一顰一笑。
甚至她的手指輕輕替自己按揉著頭,仿佛就在身邊。
“和玉!”皇帝失聲叫了出來,睜開眼睛看時,身邊卻仍空空如也。
皇帝蹙了蹙眉,把頭一仰,突然憤怒地站起身來,揮手胡亂將自己身上的縐紗道袍撕開,盡數扔在地上。
但心頭那股滾燙的燥熱跟怒意仍是無法消散。
“還沒有消息,為什麽還沒有消息!”皇帝像是鎖在籠子裏的困獸,喃喃道,“都是死人嗎,一個個都不會辦事了嗎?來人,來人!”
大叫了兩聲,郝宜才從外頭匆匆跑了進來。
煩躁難當,正嘉皇帝胡亂將領口扯開,低低咆哮道:“怎麽這半天才來,外頭有沒有消息,江恒呢!”
郝宜道:“奴婢正要來稟告主子萬歲爺!”
正嘉聽出他的聲音不再像是先前一樣恐懼畏怯,反而透出些許歡悅,不禁一怔:“是什麽?快說!”
郝宜抬頭,滿臉笑容:“主子的虔心感動天地,方才江指揮使派人快馬回報,說是已經找到了和玉道長,安然無恙,正親自護送著回宮呢!”
正嘉的雙眸陡然圓睜,像是不信,又像是大喜:“真的?”他走近一步,逼問郝宜,“可不許騙朕!”
“奴婢怎敢欺瞞主子,”郝宜擦擦眼中的淚,“真的是才得了的消息,江指揮使身邊的錦衣衛來報的信兒。這會兒隻怕已經到了宮門了。”
正嘉眨了眨眼,一時竟說不出話,半晌才道:“好,好極了!江恒果然沒辜負朕的信任!”
他揮了揮袖,突然又道:“朕要親自去接她。”
正嘉皇帝說著,邁步往外邊走。
因為先前怒發衝冠,皇帝的外衫盡數都扔在了地上,此刻身上隻穿著薄薄的白綢長袍。
郝宜一愣之下急得叫道:“主子,這樣不能出去!”
方才皇帝盛怒,渾身燥熱,如今衣著單薄驟然到外頭冰天雪地裏去,冷熱相激,如何使得。
正嘉皇帝卻充耳不聞,白色的大袖飄飄,如一片白雲往外而去。
...郝宜想把地上的道袍撿起來,但皇帝已經如風般出了內殿,郝宜拾之不及,隻忙喝小太監:“快拿著衣裳,快跟上!”自己飛奔往外。
正嘉皇帝出了省身精舍,穿過養心殿,一直到了外間。
浩蕩的天風呼嘯而來,把皇帝的衣衫跟頭發都吹的往後烈烈飄搖。
皇帝卻絲毫不覺著冷,精光四射的雙眼微抬,目光越過冰冷的漢白玉欄杆,重重疊疊的台階,看到了前方出現的一行人,確切地說,是其中一個人。
當望見那道熟悉的身影的時候,皇帝如冰的臉色突然像是得到春日的消息,透出一些令人欣悅的冰消雪融。
頭頂碧空中的陽光好像也在瞬間落在了正嘉的雙眼之中,讓他格外冷肅的目光也多了一點明亮的暖意。
底下薛翃若有所覺地一抬頭,也看見了站在高台上的皇帝。
白玉欄杆同他的白色綢袍同色,隻有潑墨似的長發被風撩起,像是黑色緞子一樣往後飄動。
皇帝含笑的眼睛緊緊地望著她,臉上是打心裏才能透出來的歡喜。
薛翃望著這個曾經極為熟悉的人,不知為何竟有些酸楚。
她曾經自以為多了解皇帝,也一心戀慕著他,但是……她忘了,皇家也許從來都容不下真情,更遑論深情。
如今剩下的,隻是透骨的寒。
一步一步重新拾級而上,重新走回到皇帝身邊。
而他站在彼岸似的凝視著她,隻等她快要到最後一級的時候,才伸手握住她的手。
皇帝將薛翃輕輕用力帶到跟前,舉手在她的臉頰上撫落。
他的手指很幹淨,雖然在風裏,卻帶著異樣的熱,皇帝問:“沒事嗎?”
眾目睽睽,薛翃想避開,皇帝卻低下頭,額頭幾乎都貼在她的額上,他含笑而口吻親昵地說道:“可知你真的……嚇死朕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