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字數:6870 加入書籤
何雅語離開養心殿後, 忖度皇帝方才的吩咐, 又想起那即將啟程往北軍的特使, 心頭重若千鈞。
這次來見皇帝, 本也是想借著年關將至, 給太子趙暨求個情,沒想到皇帝竟完全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何雅語心裏不安之極, 原先皇帝雖然也跟她甚是疏遠, 但至少太子無恙, 可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故, 讓她嗅到了不祥的氣息。
是從什麽時候情形變得不妙的?想來想去, 是從俞蓮臣給救的那天。
心底浮現那個站在皇帝身側的黑白分明的影子——是她,那個看似不動聲色的女冠子。
她身上有一種令皇後不安的氣息,何雅語回想自己第一次召見, 當時她的眼神冷冷的,絲毫沒有拜見皇後時候的恭敬跟畏懼,反而像是、像是居高臨下的審視或者其他。
皇後聽見自己咬牙的聲響。
直到身邊的嬤嬤提醒,皇後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
憤怒之下, 她竟無意識地走到了往雲液宮方向的宮道上。
何雅語抬頭,望見前方那熟悉的紅牆跟宮門,如今人去樓空, 這地方簡直成了鬼魅聚集的不祥之地。
隻是為什麽, 端妃就不能死的踏實一點, 時隔多年, 仍是在困擾著活著的人。
本來要調頭走開的, 何雅語卻又鬼使神差地邁步往前。
突然間,鼻端嗅到了一股淡淡地煙火氣息,皇後轉頭,突然發現雲液宮內飄出一股淡淡地青煙。
“那是什麽!”她失聲叫出來,倒退數步。
驚魂動魄的一瞬間,所有的流言都湧了出來,仿佛還有端妃血淋淋的模樣。
身邊嬤嬤忙扶住她,仰頭看了會兒,喝道:“是有人在燒什麽,快去看看!”
身後跟隨的太監們跑過去,果然瞧見側角門開著,裏頭正有一個小太監慌裏慌張地往外跑,兩下撞了個正著。
梧台宮的內侍把那小太監揪著拉到皇後跟前兒。
此刻何雅語已經鎮定下來,眼見著這內侍在地上抖個不停,想到自己方才失態之舉,皇後大為憤怒:“問問他,在幹什麽!”
心腹嬤嬤道:“你是哪個宮的,擅自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不等小太監回答,梧台宮的人已經從雲液宮裏搜出了沒有燒完的紙錢。
皇後看在眼裏,渾身發抖:“反了,已經三令五申,竟還敢在宮內做這種事,若不嚴懲,如何杜絕這種行徑。來人,把這個沒天理的東西拉出去打死!”
小太監嚇得簌簌發抖:“娘娘饒命!”
被人拉著往外,小太監垂死掙紮地叫道:“奴婢不是為端妃娘娘燒紙,是為了麗貴人!”
何雅語微怔,突然她身邊的嬤嬤道:“娘娘,這個人真的像是以前伺候麗貴人身邊的小太監。”
皇後想了想,便命又拉了回來:“你既然是伺候麗貴人的,跑到這裏來燒什麽紙!難道不知犯忌嗎?”
小太監道:“自打貴人去後,奴婢連日心神不寧,夢見貴人向奴婢討要這些東西,每次路過這裏都好像看見貴人在這裏,所以才大膽的……來這裏燒紙的。求娘娘饒恕。”
嬤嬤道:“難怪你心虛,你伺候主子不力,讓主子出了事,如今燒這些又有什麽用,反把自己搭了進去。”
小太監生恐自己逃不脫,便道:“回皇後娘娘,其實、其實奴婢有話要說。”
何雅語見他仿佛還有隱情,便叫跟隨的人退後些許,小太監上前一步,小聲說道:“娘娘,貴人身死那日,奴婢其實是跟著的,因寧妃帶了貴人去梧台宮,奴婢偷懶便暫時離開,後來返回的時候找不到人……一直快到這雲液宮,突然看見……”
嬤嬤喝道:“看見什麽快說...!”
小太監低低道:“奴婢看見了陶真人身邊的大弟子,鬼鬼祟祟的,奴婢問他有沒有看見貴人,他還說沒有。”
皇後才欲回宮,便看見薛翃帶了寶鸞公主來到。
真是狹路相逢。
皇後想到小太監方才的話,心安了幾分。
寶鸞跟薛翃分別見禮,皇後道:“和玉,你帶了公主來這種不祥之地做什麽?”
薛翃不答反問:“娘娘又為何在此?”
這若是旁人如此無禮,不等何雅語開口,皇後身邊的嬤嬤早就發作了。
可此人是皇上心尖上的寶貝,目前宮內頭一號的紅人,又有誰敢對她有絲毫不敬。
何雅語笑笑:“這裏住著的薛端妃,畢竟曾是我的故人啊。前些日子又出了那種事,所以順路過來瞧一眼。”
薛翃道:“聽說皇後娘娘跟這裏的端妃,想當初是極交好的?”
何雅語道:“也可以這麽說。”
薛翃道:“那娘娘可相信,端妃真的大逆不道?”
何雅語皺眉。她身邊的嬤嬤終於按捺不住,陪著笑說:“道長這話可不能信口胡說,罪人薛翃謀逆行刺皇上,是慎刑司跟鎮撫司定罪了的。”
薛翃目不斜視道:“我在問皇後,你是皇後嗎?”
嬤嬤為難地看向何雅語。
何雅語對上薛翃的目光,那種被審視刺探的感覺又出現了。
“正如嬤嬤所說,她已經給定罪,人也給處死了,至於本宮信不信,又有什麽不同。”皇後輕描淡寫地說。
“當然有不同,”薛翃道,“既然皇後娘娘跟端妃交好情深,總該極了解她的為人,聽說那夜有人向娘娘報信,倘若娘娘相信端妃,自然會不顧一切為她周全。但是皇後好像正好相反……”
“你住口。”何雅語厲聲喝止。
聽出她口吻裏的不善,寶鸞嚇得一抖。
薛翃握緊小孩子的手,微微一笑:“當然,這些隻是我聽來的鄉野間的流言,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何雅語胸口起伏,想要立刻帶人離開,心中卻似乎有那麽一點不甘。
薛翃拉著寶鸞走開兩步,看向那還沒修葺妥當的宮牆。
突然她低頭問寶鸞:“公主,你可知不知道這宮牆為何這麽巧就坍塌下來?”
寶鸞膽怯地搖了搖頭。
薛翃又問:“那公主覺著,此時此刻,這宮門會不會也如宮牆一樣坍塌呢?”
他們所站的地方,就是宮門之下,若是宮門倒塌,這些人十有八/九都會沒命。
薛翃的口吻淡淡的,聽在何雅語耳中,卻隱隱像是有雷聲。
幾乎忍不住就挪步後退。
寶鸞道:“我、我不知道……”
何雅語寒聲道:“和玉,不可在這裏危言聳聽。”
回頭對上皇後鋒芒畢露的眼神,薛翃道:“小道隻是在說一個可能,在它沒有落下來之前,誰又說得準它會不會落下來呢,或者落下來的時候,又到底會砸死誰呢?”
薛翃重又對寶鸞道:“但是我想,公主,隻要是心無愧疚不藏私之人,應該是坦坦蕩蕩,不必害怕的,天道睽睽,隻有那些有愧有虧的,天才會厭之誅之。”
皇後的手無意識地捏緊了些,長長地指甲扣進手心。
薛翃說道:“我要帶公主回宮了,娘娘,君子尚且不立危牆之下,以後這雲液宮,娘娘最好還是少到為妙。”
何雅語立在原地,目送薛翃同寶鸞公主離去,氣衝胸臆。
她身邊的嬤嬤看一眼那雜草林立的宮門,雖然它看似結實牢靠沒有會突然坍塌的預兆,但想到薛翃的話,又看看那缺了角的宮牆,還是心有餘悸地拉住何雅語:“...娘娘,咱們還是先回宮吧。”
“不,”皇後轉身,寒聲道:“去永福宮。”
嬤嬤一愣:“您要去見太後娘娘?”
何雅語眯起雙眼:“這宮內已經沒有人能夠奈何她了。本宮不信,連太後也製不住她!”
***
入夜,天空還飄著清雪。
十六盞燈籠從放鹿宮一直到了甘泉宮,中間的鑾輿停下,郝宜早奔到跟前兒將簾子掀開。
薛翃躬身出外,問道:“皇上怎麽了?”
郝宜說道:“說是忽然胸悶的很。”
“召太醫了嗎?”
“皇上不願意見太醫院的人。”
薛翃道:“郝公公,這是諱疾忌醫,你沒有勸著些?”
郝宜笑道:“奴婢的話算什麽呀,再說,什麽病到了仙長手裏也是藥到病除,奴婢自然也不必操那個心了。”
陪著薛翃自養心殿穿過,往省身精舍而去。
進了精舍,到東暖閣,紫檀木的龍頭燈架旁邊,皇帝斜靠在床邊,身上隻穿著一件白綢長袍,錦被遮住半邊身子。
他的頭上還戴著奇楠木的蓮花冠,簪子有些歪斜,底下的散發徐徐披在肩頭,襯著微蹙的眉尖,看著倒真有幾分病容。
郝宜上前道:“主子,和玉仙長來了。”
忙親自搬了一個紫檀鑲楠木的海棠八角杌,放在龍榻邊上。
薛翃落座,先給皇帝診脈,聽了一會兒放下:“皇上的脈象中正平和,並無異樣。皇上如今覺著怎麽樣?”
正嘉皇帝道:“怪異的很,這病大概也欺軟怕硬,一見你來了,便爽利了好些。”
薛翃道:“我最近正在煉製駐春丹,對強健身體是最有效的。另外還有一味神仙不老丸,隻是煉製起來有些麻煩,等製好了後再叫人試藥,倘若妥當,便能呈給皇上了。”
“你用心了,”正嘉聽的喜歡,望著薛翃笑:“其實朕一見到你就覺歡悅,卻好像比服用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
郝宜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暖閣內春意盎然,不知是燃的什麽香,細細入骨。
正嘉皇帝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樣深沉難測,又微有晶光,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臉上,像是要順著她的雙眼看進心底。
薛翃隻能不動聲色地將目光轉開:“既然皇上已經無恙,我就告……”
正欲欠身而起,一句話還沒說完,手腕卻突然給皇帝握住。
正嘉略一用力,吹灰不費地將薛翃拽到了懷中。
他張開雙臂,大袖展開,像是鷹隼的翅膀一樣,將薛翃緊緊地困在懷裏。
濃烈的龍涎香跟甘鬆香混合的味道撲鼻而來,潮水般將她浸沒其中。
皇帝的聲音近在耳畔:“和玉,你知不知道朕的心意?”
隻穿著單薄綢衣的身體滾燙,熱力一點點地侵襲。而他濕潤的氣息緩緩噴到了薛翃的頸間,隱隱有刺痛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