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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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肩輿抬到, 薛翃陪著蕭西華上了肩輿,又將道袍給他蓋在身上。
西華不肯放開她的手, 薛翃低低在他耳畔說道:“我會陪著西華去見皇上。”
蕭西華才總算鬆手, 手心血漬未幹,便在薛翃的手上留下了兩道黏濕的血印子。
一路上, 眾多宮女跟內侍紛紛矚目, 避退之餘竊竊私語。
不多會兒來到甘泉宮, 郝宜聽了消息親自趕了出來,見蕭西華臉上帶著血漬,連薛翃身上都血跡斑斑,嚇得變了臉色, 跺著腳叫道:“這是怎麽了?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對仙長也下了手了?”
齊本忠忙道:“你且看仔細, 哪裏就是對仙長動手, 是沾染的蕭道長身上的血漬罷了。”
郝宜仔細看了眼,這才略鬆了口氣,但又看蕭西華傷的不輕, 便又咬牙道:“一幫子狠心歹毒的, 知道去了你們那個地方就得不到好兒。哼!”
薛翃道:“郝公公, 我能陪著師侄麵聖嗎?”
郝宜道:“瞧您怎麽說的呢,不過是看您願不願意罷了,哪裏就說能不能了。”於是迎著入內。
薛翃一側扶著,小全子本在養心殿門口探頭, 見薛翃來到的時候, 早伶俐地趕了過來, 一左一右幫襯。
養心殿正中,皇後何雅語坐在正嘉皇帝左手側,地上直挺挺跪著的卻是江恒。
郝宜先一步稟告了正嘉,皇帝抬頭看時,一眼便先看清薛翃身上斑斑的血漬,兩隻眼睛頓時更暗沉了幾分。
薛翃扶著蕭西華入內,替他說道:“西華傷重,請萬歲體恤。”
正嘉吩咐:“搬一把椅子給蕭道長。”
兩個小太監抬著一把紫檀木的圈椅過來,就放在銅爐的旁邊,郝宜又特在上頭墊了兩個緞子軟靠。
西華落座,因身上傷痛,便悶哼了聲。
進門之前薛翃已經暗中把過他的脈,察覺那股大江奔流似的氣息終於有些收斂之勢。
薛翃想了想,突然想起身邊還有一顆星香丸,最能理氣醒脾,疏肝解鬱,可以協助驅除還真湯的毒。
於是忙去荷包裏拿出來在手中捏碎了,送到蕭西華口邊。
郝宜早叫人倒了一盞溫水,親自送過來,想了想,便自己俯身喂給蕭西華喝了。
自始至終,正嘉並未言語,旁邊的江恒雖近在咫尺,卻也並未出聲,更不曾看過這邊一眼。
直到蕭西華服了藥,正嘉才說道:“蕭道長,你覺著如何?”
西華把薛翃的手輕輕一握又鬆開,自己摁著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來:“小道,參見萬歲皇帝陛下。”
正嘉嘴角微微地一挑。
仿佛是一陣勁風卷著那一抹笑影,曇花乍現,又消失無蹤。
皇帝說道:“慎刑司的人,折磨的你夠狠的,你可招認什麽了?”
蕭西華道:“小道著實沒有什麽可認的,是各位大人誤會了,請萬歲明鑒。”
皇帝道:“他們是瞞著朕做下的,若朕早知道,是絕不會容他們傷害你分毫的。”
西華啞聲:“小道多謝皇帝陛下。”
正嘉頓了頓,目光往旁邊,掃過何雅語,又掃過地上的江恒,終於道:“你們都聽見了吧,出家人不打誑語,被慎刑司折磨了一宿,到現在都沒有改口,還想怎麽樣,難道真的要把人屈打成招?逼死方休嗎!”
何雅語站起身來,麵色發白,不能言語。
江恒俯身叩首:“微臣知罪了。”
蕭西華因給捆綁了一夜,體力大損,勉強站起來回了這兩句,便又頭暈目眩,撐不住往後倒下。
薛翃忙著去扶,但她力氣微弱,自不能夠,幾乎給蕭西華壓倒在地。
得虧江恒近在...旁邊,忙起身把他攬了一把,扶著坐在椅子上,然後自己才又跪下。
薛翃瞥他一眼,又忙給蕭西華診脈。
正嘉自始至終不動聲色地看著,目光在薛翃身上逡巡,見她滿心回護顧惜蕭西華,忍不住喉頭微微一動。
片刻,正嘉說道:“江恒身為鎮撫司指揮使,自作主張,橫行內苑,可惡之極!降為副指揮使,再去慎刑司領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正嘉說完後道:“朕念你向來勤謹,這才從輕發落,若有下次,就不是這般了,去領罰吧。”
江恒俯身:“微臣感念天恩。”說著起身,往後退了兩步,自出殿領罰去了。
等江恒離開,正嘉才又說道:“蕭道長遠來是客,卻無故被牽連入內,朕心甚痛之,叫齊本忠親自護送蕭西華回放鹿宮,讓太醫院派兩位能幹的給他調養身子,若有不妥,唯你們是問。”
齊本忠忙跪地領旨。
薛翃本要跟著一塊兒離開,正嘉道:“和玉留下。”
薛翃道:“萬歲,我想……”
“太醫院的人你信不過?”正嘉不等她說完,不由分說地吩咐道:“叫你留下就留下,你這幅模樣在宮內走動,讓人看了,還以為是連你也受了刑呢。”
說著轉頭:“郝宜,領和玉到精舍,給她收拾妥當。”
薛翃回頭看一眼蕭西華,此刻齊本忠早命人扶著他出外,上肩輿抬回放鹿宮。
***
江恒去慎刑司領罰,蕭西華回放鹿宮養傷,薛翃卻給帶到了省身精舍。
而這會兒,養心殿內隻剩下了兩人,正嘉皇帝跟皇後何雅語。
皇後從方才站起,一直都未曾落座。
正嘉也仿佛沒留意一樣,直等到眾人都退了,皇帝才說:“你坐。”
何雅語謝恩落座。
正嘉說道:“你親眼看見蕭西華傷的如此,覺著怎麽樣。”
皇後謹慎地回答:“臣妾沒想到,慎刑司的人竟然會對蕭道長用刑。”
隱隱一聲冷哼,正嘉道:“你是皇後,連這點兒都想不到?說出去也沒有人信。”
皇後有點窘迫:“皇上,臣妾知罪。”
“你知什麽罪。”正嘉轉著手指上那寬寬的鬆石紋戒指,頭也不抬。
“臣妾不該、不該把此事告知太後娘娘,讓太後誤會了這位道長。”何雅語低著頭回答。
她早知道皇帝的城府深不可測,今日絕不會無緣無故叫自己來看這場好戲,必然是皇帝猜到了一切的緣起,所以也不敢再抵賴。
正嘉說道:“還有呢?”
“還有,”何雅語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把心一橫,跪在地上道:“求皇上饒恕,臣妾也是沒有辦法才如此的。”
“你是六宮之主,什麽叫沒有辦法?”
何雅語咽了口唾沫,聲音裏透出幾分委屈:“皇上對和玉道長甚是寵愛,可是她畢竟是宮外之人,做事不羈,之前在雲液宮前,竟公然向著臣妾提起昔日薛端妃的事,且說端妃是、是冤枉的……臣妾知道皇上寵信她,所以不敢如何……”
“所以你就去告訴了太後?”正嘉垂著眼皮,神情仍是淡漠的。
何雅語垂淚:“皇上,臣妾也是沒有辦法,臣妾也是生怕她再惹出別的事。”
“是嗎,別的什麽事?”皇帝追問。
“這……”何雅語不能言。
“你不敢說,朕替你說,”正嘉淡聲道:“你是怕,和玉會給端妃翻案嗎?”
這一句話入耳,皇後猛然一震,像是有一把刀刺中了自己:“皇上?!”她抬頭看向正嘉。
正嘉道:“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心意?朕不僅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和玉的心意。”
...
他不看皇後,隻是淡漠地瞥著身側的水晶桃形水盂,裏頭斜斜地搭著一枝新摘的紅梅,花朵開的正好。
那一點點鮮紅,讓皇帝的眼前出現方才薛翃身上,那白色綢子衣上擦蹭的痕跡。
刺眼,還有點刺心。
一念無明,皇帝猛地生出幾分怒意,他微微傾身,瞪著地上的皇後喝道:“你真當朕是傻子!什麽都想不到嗎?用得著你自作聰明在背後挑唆太後!”
何雅語原本聽他口吻淡淡,且透出幾分窺破和玉用意的語氣……正心中微微一動。
不料還未舒出一口氣,萬萬想不到下一刻皇帝竟勃然大怒。
何雅語嚇得俯身:“皇上息怒。”
正嘉冷看著地上的人,那手摁在椅子上,幾番用力,才終於又鬆了下來。
半晌,皇帝抬頭,深深吸了口氣,重新緩緩地說道:“你是皇後,掌管後宮,一切按照宮規行事就罷了。太後身子不好,不要有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去驚動她老人家,不然的話,朕還要你這個皇後做什麽。”
何雅語簌簌發抖:“臣妾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妄為。”
正嘉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太後向來看重你,你就越發該知道向她老人家盡心盡孝,沒得不讓她老人家開心,反叫她擔憂的。如今也快年下了,好生把宮內該行的那些規矩都辦得妥妥當當,把宮妃們都安置妥帖,再弄幾處熱鬧的好戲給太後散心,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別讓太後煩心,也別讓朕煩心,那才是正經皇後該做的。”
皇帝這是在警告她不要管別的事……或許是和玉嗎?
何雅語來不及仔細分辨:“臣妾遵旨。”
“起來吧,不必拘謹,”正嘉斜睨她一眼,繼續道:“聽說太子已經解了禁足,但也不能大意,從今日起,朕會再多派幾個人隨身跟著他,他正是愛玩鬧的年紀,不能放任了。”
“是。”何雅語的心微微一寬,皇帝到底還是在意太子的。
正嘉說完了這些,又道:“另外,前些日子有人上書彈劾,說何貫在北邊作威作福,且防衛韃靼不利,所以朕派個特使過去看看。這人你想必也見過了。”
何雅語小心翼翼道:“那日養心殿前,臣妾是曾見了一麵。”
正嘉說道:“你是皇後,又有太子,何貫隻怕仗著你們的威勢,有些輕浮不當之舉,朕叫人去訓斥他一番,改了也就罷了。”
何雅語聽到這裏,終於舒了口氣:“臣妾感激皇上,明鑒萬裏,臣妾之父也必然誓死效忠。”
正嘉道:“知道就好。朕向來嚴對太子,今日又特對你說了這許多話,無非是為了你們好。別辜負了朕的心,退下吧。”
何雅語謝恩,正欲轉身退下,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和玉。
但是皇帝破天荒地對自己說了這一籮筐的好話,自己這會兒再提別的,倒是大煞風景,或許還會惹得皇帝不快。於是隻得鉗口結舌,行禮而去。
眾人都退了,偌大的殿內,又隻剩下了正嘉一個人。
皇帝深深呼吸,一仰頭,喃喃道:“蠢材。”
然後他起身下地,轉身往後而行,不料還未出後殿的門,就差點跟一個人撞了滿懷。
正嘉止步,不悅地垂眸:“幹什麽!”
那急急奔來的卻是太監郝宜,因為情急,也沒想到皇帝會冒出來,嚇得一顫。
聽正嘉詢問,郝宜滿臉苦色道:“主子,那個……”
“你不是在伺候著和玉嗎?”正嘉突然覺著不對,“亂竄什麽!還是她有個不妥?”
郝宜無可奈何,終於說道:“主子,奴婢本正叫人拿熱水來,和玉仙長又說要喝點熱茶,奴婢怕他們不利落,便自己去端,誰知一回來……才聽...說仙長方才自己走了。”
“走了?”正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郝宜已經跪在地上:“主子,是奴婢無能。奴婢……這就再去把人叫回來。”
正嘉瞪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
放鹿宮。
薛翃進門的時候,正聽綠雲帶著哭腔說:“下手怎麽這樣歹毒?不行,這件事我得去告訴師父!必要討個公道!”
冬月也說道:“是啊師姐,他們太狠心了,素日在山上,就算大師兄有個行差踏錯的,師父都不舍得罰他,你瞧瞧這身上,隻不知還有沒有內傷呢!”
兩名太醫在旁邊診過,忙寬慰道:“內傷不至於,隻是好像是服了一點藥,幸而藥性大部分已經解了,如今沒什麽大礙。”
綠雲問:“是什麽藥?”
太醫不便多說,齊本忠笑道:“兩位道姑放心,之前是和玉仙長趕去的及時,才給蕭道長吃了解毒的藥丸。不會有大礙的。”
不料綠雲跟冬月見他一副太監打扮,一並連他也恨上了。
綠雲冷哼道:“可不是嗎,我們在這宮內,自然是要殺要剮,都憑你們的便了,如今肯把人留一條命送回來,已經是開恩了。”
齊本忠不好說什麽,就隻一笑。
還是蕭西華撐著說:“兩位師妹,不可對公公無禮,這件事也不是他的本意。”
正在這時,薛翃進了門來。
齊本忠忙行禮,兩位太醫也急起身,把蕭西華的症狀跟薛翃商議。
蕭西華轉頭看著她,見她給太醫攔著,他心中轉念,便先對綠雲道:“師妹,我口渴的很,你去熬一點湯給我喝可好?”
綠雲聽他吩咐,喜不自禁,忙道:“好好好,我即刻去,你想喝什麽樣的?人參雞湯?百合銀耳?”
冬月說道:“師兄體弱,這會兒人參湯必然適合。”
蕭西華點頭道:“就是這個了。多謝師妹。”
綠雲衝他一笑,雖舍不得離開,但因是他的心願,自然更加不舍辜負。
於是向薛翃告了聲,便匆匆出門,冬月也隨著她而去。
太醫們同薛翃商議完畢,總算胸有成竹,便去開藥方子。
齊本忠哈腰對薛翃道:“仙長,今日的事,其實並非江指揮使跟我們的本意,您跟蕭道長……千萬要諒解。”
薛翃道:“我知道。”
齊本忠又看一眼蕭西華,這才告退。
一時屋內隻剩下了兩人,蕭西華殷殷看著薛翃,眼中光芒閃閃:“小師姑。”
薛翃上前:“覺著怎麽樣?”
蕭西華道:“好多了,已經無礙。小師姑不要擔心。”
薛翃一笑。見他的手露在外麵,上頭還有傷痕沒有愈合,心中刺痛:“我去拿藥膏給你塗一塗。”
蕭西華不等她離開,便掙紮著握住她的手:“小師姑。”
薛翃止步,蕭西華道:“其實、我看見了。”
“你……”薛翃遲疑看他。
蕭西華把心一橫:“之前不肯告訴小師姑,是怕連累你,但是現在、此事既然已經完結,我、我不想再瞞著您。”
迎著薛翃的目光,蕭西華道:“是太子……”
眼前仿佛又出現那日他無意中目睹的一幕,西華低低說道:“是太子殺了那位貴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