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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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椒附身在神像上時, 看過來給他上香的宗家小輩們,包括宗子樂在內, 每個小輩身上的功德都不薄,大的先不說,那些才幾歲的小不點兒難道還能常年自己做善事?那麽這些功德多半就是來自家族整體的慈善——給每個族人掛名那種。宗歲重也是宗家人, 身上不該沒有功德……現在看來,飄來的應該就是他那份了,隻是每次剛飄過來, 就全被黑洞給吞了。

    不過……

    阮椒是城隍, 是正神,對不祥的東西很敏感, 但黑洞給他的感覺並不邪惡, 顯然也對宗歲重沒有傷害……它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

    第二天,宗子樂課間又打電話過來約, 阮椒拒絕了, 準備再去探探, 於是半夜後, 他就又去了宗歲重的住處。

    這回阮椒做足了準備,先在兩腳各綁一張神行符, 再慢慢接近黑洞的邊緣,用城隍印對準黑洞發出一道神力, 小心試探。

    神力被吞了。

    阮椒幾乎立刻準備激發神行符, 可那黑洞吞掉神力後就再沒其他反應, 這讓他慢慢反應過來, 也許黑洞是瞎七八都吞,卻隻是個被動技能……雖然謎團還是挺多的,也不需要太過擔心。

    想明白以後,宗子樂再打手機來約的時候,阮椒就答應了。

    還是在那家咖啡廳裏。

    ·

    宗子樂一口咖啡噴出來,連嗆帶咳地說:“什麽?你說大魔王身上掛著個黑洞?開玩笑的吧?!”

    阮椒往旁邊挪了挪,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騙你幹什麽?我給他望氣了。”

    嚴格說來那位是站在黑洞邊緣,頭頂黑洞洞口上方,腳踩黑洞洞口下方,吸力順著他身體兩邊往四麵八方擴散。

    宗子樂的表情扭曲了,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現在的感受,瞪著眼問:“學長,你的意思是大堂哥他看不見鬼,可能跟他身上掛著的黑洞有關?”

    阮椒搖搖頭說:“這個倒是不確定,隻能說有可能。”他小小聲說,“我昨晚是靈魂出竅去看的,可能我是生魂吧,又對你大堂哥沒惡意,那黑洞沒對我怎麽樣。但我這是特殊情況,不能說明問題。我覺得吧,你大堂哥這人渾身不對勁,我猜他也不是從來沒碰上過鬼,隻是黑洞杵在那,嗖嗖地四麵吸,什麽鬼那麽心大還敢湊近他啊,萬一真被吞了呢?”

    宗子樂眼睛瞪得更大了,差點叫出聲來:“——真吞?!”

    阮椒摸摸鼻子,說:“我說了,我是沒惡意的那種,但要是那種已經沒腦子的惡鬼厲鬼之類的去找你哥……會不會被吞誰知道啊。”他猜測著,“你好好想想,你大堂哥跟你們距離比較近的時候,是不是你們也從來沒見過鬼?”

    宗子樂一愣,仔細回憶起來。

    “這麽一說,還真是。”他壓低了聲音,心有餘悸地說,“敢情大魔王還真是大魔王,百鬼辟易啊。要是嚇唬走的就算了,要真是給吞了……想想好像更恐怖了……”

    也不怪宗子樂這個反應,阮椒自己也是細思恐極。

    想想看,連神力都吞,不就是挺可怕的嗎?還有那不知道吞沒吞過的鬼,實在是不能深想。

    宗子樂緩過勁兒後,就開始唉聲歎氣:“那怎麽辦,有那黑洞在,我大堂哥不是壓根看不見鬼了嗎?那以後我還得背鍋,他還要揍我啊……”

    到底是自家信徒,阮椒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也不是完全不能試。”

    宗子樂眼睛一亮,立馬抬頭。

    “學長的意思是……”

    阮椒的聲音低不可聞:“裝鬼嚇唬他唄……”

    宗子樂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阮椒輕輕握拳,表示一定會努力。

    私心裏,他是有點惡作劇的想法。

    ...  之前宗歲重兩次抓包他,他可是接連被嚇……本來以為不會再遇見,也就算了,可現在他跟宗子樂熟了,估計少不了還要見著這位。要是不嚇唬回來,他心、氣、不、順!

    ·

    每一位宗家小輩都會在適當的時候接手家族的一部分產業練手,而這部分產業往往就是分給那小輩的私產,宗歲重也不例外。他是這一代的長孫,從小到大都非常優秀,所以剛到大四正式接手私產了,尤其是其他小輩連個成年的都沒有,讓他曆練更受矚目。

    當然了,宗歲重也不是一無所知地接手產業,早在他剛成年不久就已經跟在他爸身邊幫忙,上手很快,處理起事務來也是幹脆利落,幾乎沒犯過什麽錯誤,現在獨自管理公司,照理說也是很順手的——但,是“照理說”。

    宗歲重沒想到的是,長輩們分給他的產業不是他以前接觸過的金融,而是娛樂,子公司也多,除了出版印刷、電影電視、藝人經紀、音樂特效、網絡傳媒等等以外,還有一條覆蓋全國的院線。宗家向來財大氣粗,說分給他娛樂方麵的,就幾乎把宗家娛樂相關的子公司都打包過來了,相當全麵,簡直能湊個集團。

    可想而知,宗歲重要處理的事務也是相當的多,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輕鬆不起來。尤其他在這一行就是個生手,想不虧本就得搜集大量資料了解分析,才能盡快熟悉公司的業務。

    宗歲重更不會想到,家裏人分給他這些產業壓根就是故意的。他年紀輕輕就一副清心寡欲、隻想跟工作結婚的樣子,長輩們能不擔心嗎?聽說娛樂界的幺蛾子多,長輩們想著,也不指望他能變成花花公子,起碼做這一行能見著不少俊男美女,給他開闊一下“視野”啊,要是能順便幫他解決終身大事……那就更好了。

    ·

    又是一個熬夜工作的夜晚,宗歲重依舊忙碌。

    然而……

    今晚好像有什麽不同?

    宗歲重批完一份文件,順手端起旁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然後把杯子放到原處。但是在放下去的時候,瓷杯上好像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讓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

    眼花?

    不,他視力很好。

    宗歲重把瓷杯重新拿到麵前端詳。

    沒什麽異樣——難道真的是他太疲勞而眼花?

    宗歲重把杯子稍微挪開,瞬間又有什麽晃過,這回他瞥見了一點黑色的影子,襯著光潔的瓷麵很明顯。他順著影子的方向看向對麵,懷疑可能是牆壁上有什麽活物爬過,才會因為光線的原因,把影子映在瓷杯上。但是牆壁很幹淨,沒有東西在爬,他收回視線,卻發現杯子上又劃過了影子。

    怪異。

    宗歲重皺眉,幹脆把瓷杯放到麵前守著。

    幾秒鍾後,突然有個人臉在瓷麵上飛快劃過,人臉很模糊,就像是發生了什麽靈異,但宗歲重並沒有懼怕扔杯子,反而看向人臉移動的方向——黑咖啡的液麵。

    在黑色的液麵上,浮出一顆青色的腦袋。

    宗歲重頓了頓,端起瓷杯,開喝。

    喝完一口再看,咖啡上的人臉已經不見了。

    ·

    阮椒又一次地落荒而逃,整隻鬼都要冒煙了。

    那是什麽人什麽人什麽人哪!見到鬼影了不扔杯子還把那麽大嘴湊過來喝,是不是缺心眼!完全不覺得恐怖的嗎?不怕把鬼給喝到肚子裏中毒嗎!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阮椒站在別墅外努力地平複心情,非常想扭頭回宿舍。但要是就這麽走了,不是太沒麵子了嗎?回頭他要怎麽跟他的第一信徒交代,跟他說“哇你哥太彪了,我沒嚇到他,他把我給嚇跑了”?——這不行,城隍爺的威嚴何在啊。

    在這一刻,阮椒感覺到久...違的熱血,這是挑釁,但是……

    他嚴肅地掰了掰手腕:杠!就跟宗歲重杠上了,看誰杠得過誰,不嚇得他世界觀崩塌算我輸!

    ·

    宗歲重喝完咖啡後,再沒見到那張人臉,就走到盥洗室洗杯子,準備待會兒再泡一杯。

    站在洗手台,他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看著自己,就抬起頭,視線正對上前方的鏡子。

    “哢。”

    鏡子裏,他的頭一歪,從脖子上掉了下來。

    宗歲重:“……”

    他伸手朝鏡子裏那顆頭摸了過去。

    下一秒,鏡子的表麵泛起漣漪,沒頭的人和那顆骨碌碌亂滾的頭都不見了,隻有宗歲重自己清晰的人影,正跟宗歲重一樣伸手往前摸。

    剛才的怪異消失了。

    ·

    阮椒對著空氣用力揮了一拳:“我就不信了,再來!”

    ·

    宗歲重重新泡樂杯咖啡,坐在書桌後繼續工作。這次沒什麽異樣,不過他心裏還是產生了一些疑惑——剛才那是什麽,勞累太久的幻覺?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宗歲重覺得自己可能是聽子樂那小子念叨多了,才會在疲勞過度時下意識地產生這樣的幻覺。

    而且……

    也許是因為家裏其他人一直都有同樣的話題聊,隻有他從來插不進去,他潛意識裏,或許偶爾也會想和家人一樣吧。

    不過宗歲重到底是個意誌堅定的人,與其自我欺騙假裝跟家人一樣,他更希望家人都能健□□活。所以稍微的迷信他不反對,求神拜佛從古傳到今,在精神的安撫上有可取之處,可如果因此生活受到太大的影響,他還是會出手阻止的。

    工作還有很多,宗歲重埋頭繼續。

    一杯咖啡很快又喝完了,他習慣性地又去洗杯子,洗杯子之前,他無意識地看了眼鏡子——果然沒什麽異常。他打開水龍頭,開始衝洗。

    但是,水龍頭裏流下來的水是鮮紅的,透著一股甜腥的粘膩,衝刷在白色的瓷杯上,視覺效果非常詭異。

    是人血。

    ——又是幻覺?

    宗歲重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後看到的還是嘩嘩直流的鮮血,他沒理會繼續洗。突然間,一隻蒼白的手臂從龍頭裏鑽出,猛然朝他手腕抓來。

    “幻覺”太逼真,宗歲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蒼白手臂卻不正常地繼續伸長,直奔宗歲重而來,盥洗室的燈突然閃爍不定,燈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宗歲重的臉上,給他也鍍上了一層詭譎的光芒。

    “嗞嗞——”

    明明用了上好質量的材料的吊頂燈,卻在這時候發出了刺耳的電流聲,燈光閃爍得更快了,燈管似乎隨時會爆炸一樣。

    宗歲重眉頭緊鎖,眼看蒼白手臂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猛地伸手去抓。

    意料之中地抓了個空。

    蒼白手臂消失了,盥洗室裏仍舊燈光穩定,什麽動靜都沒有了……

    宗歲重敲了敲額角。

    他最近真是太累了,明天叫李醫生到家裏來一趟,做個檢查。

    如果是壓力太大的話,他要早點用藥物緩解一下。

    ·

    阮椒甩著手走來走去,很不服氣。

    那家夥腦回路不對啊,撞鬼了主動去抓鬼手?他差點沒反應過來,真被他給抓住!他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幾招都沒用,回頭鑽他夢裏試試。

    至於現在……他也不能把一晚上的時間都浪費在這,先去巡街吧。

    ·

    宗子樂挺關心事情的結果,加上想多跟城隍爺的使者溝通溝通感情,天天都來約人。

    阮椒坐在他的對麵,說:“你那大堂哥跟普通人的想...法好像不太一樣。”

    宗子樂一愣:“啥?”學長的表情還是比較和煦的,但不知怎麽的,他卻覺得好像從裏麵聽出了殺氣。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呃,這話怎麽說?”

    阮椒麵無表情地概括了昨晚發生的事,說:“我在你哥杯子上露出鬼臉,你哥盯著看;我從你哥咖啡裏冒出來,你哥一口把咖啡喝光了;我在鏡子裏把腦袋掉下來,你哥用手去摸那顆腦袋;我讓水管裏流血,你哥用血繼續洗杯子;我從水管裏伸出一隻鬼手,你哥去抓那鬼手……你哥這已經不隻是膽子大了吧,他腦子真沒問題?”

    宗子樂幹笑。

    事實上,他也沒想到大堂哥見鬼以後會是這樣啊!

    難怪阮學長會生氣了……

    宗子樂小心地看著阮椒的表情,更小心地問:“那……你以後還繼續去嚇唬他不?”

    阮椒磨了磨牙,說:“……我去。”

    宗子樂明白了,阮學長的自尊心被大魔王刺傷了,所以他決定跟大魔王杠上了。在這樣屬於頂級強者的爭鬥裏,他這個小蝦米最好別插話,如果非說話不可,那麽,隻要鼓勁加油喊666就好。

    他嚴肅著臉,說:“我相信,在學長的光輝照耀下,大魔王遲早會跟咱們站同一戰線的。”

    阮椒本來還挺鬱悶,被宗子樂這麽一表演,不禁嘴角一抽。

    這種誓師大會的架勢是怎麽回事……

    然後他說:“你最近也觀察一下你大堂哥,我那邊有進展了告訴你,你有什麽發現也記得跟我說,咱們有針對性地解決問題。”

    宗子樂表示:“沒問題。”

    ·

    為了打聽消息,宗子樂克服內心的恐懼,晚飯後去了大魔王的“巢穴”。

    按響門鈴後,門自動打開,他抬腳就走了進去。

    然而剛進門,他卻發現客廳裏擺著好些醫療器材,大魔王的家庭醫生就在一旁的沙發上坐著,好像正寫什麽報告。

    宗子樂頓時愣了,連忙問:“歲重哥,你身體不舒服?”

    該不是被阮學長嚇壞了吧……可是不對啊,阮學長明明說昨晚上大魔王的表現太清奇,把他差點氣死,是大魔王占上風來著。

    宗歲重坐在大沙發上,掀起眼皮說:“沒事。”

    宗子樂趕緊走過去,坐在……大魔王一手撈不著的地方。

    “沒事你把李醫生給叫過來?真的,我是你弟,你要是不舒服直說啊,要不然,我可讓長輩們給你手機轟炸了。”

    宗歲重:“我最近神經繃得太緊,可能有時候會眼花。”

    宗子樂脫口而出:“歲重哥你懷疑自己得了精神病?!”

    宗歲重屈起手指彈出顆堅果,正中宗子樂的腦門兒。

    “說什麽呢?”

    宗子樂捂住頭,憤憤地說:“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宗歲重擦了擦手說:“這不是一回事。”

    宗子樂還是挺擔心他的,也不開玩笑了,問他說:“歲重哥,到底怎麽回事啊?”

    “我說了,檢查過沒事。”

    “那你怎麽突然懷疑起自己了?”

    宗子樂緊張地看著宗歲重,是不是真因為昨天晚上被嚇唬的事兒?要是這樣……

    宗歲重想了想,還是把昨晚看到的一切說給宗子樂聽了。

    宗子樂很尷尬。

    呃……怎麽辦,大魔王這是寧可覺得自己有病也不肯相信世界上有鬼啊。這麽死硬派的嗎?學長能杠得過他嗎……

    宗歲重告誡道:“你以後別再神神道道的,連我都會在疲憊的時候眼花,長輩們年紀大了就更不用說。你把心思好好放在學習上,高考後如果成績夠不上帝都大學,就給我回去複讀。...”

    高三那是地獄啊!宗子樂立馬忘了一切,跳起來反駁:“帝都的好學校又不止帝都大學一個,為什麽考不上帝都大學就要複讀?”

    宗歲重本來微微緩和的臉色,在聽見宗子樂的話後慢慢變得嚴厲。

    “男子漢一口唾沫一顆釘,你自己說過非帝都大學不去,那就要說話算話。而且帝都本地的學生考帝都大學本來就比省外容易,以你目前的成績絕對沒有問題,如果你沒考上,隻有兩個可能。”

    宗子樂條件反射問:“哪兩個可能?”

    “第一個,你心理素質差,考試發揮失常;第二個,你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混日子,成績跳水式下降。”宗歲重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緊實的小臂,“是前者,你需要打回重練,是後者,你還是要打回重練。而不管是哪一種,你都欠揍。”

    宗子樂:“……”

    考不上就要挨打是吧?大魔王還是這麽冷酷。

    學長啊學長,教訓大魔王的事,就全靠你了啊!

    ·

    考慮到身體健康的重要性,宗歲重暫時放下了手裏的工作,晚上剛過十點,他就已經洗完澡躺床上了。稍微翻看一會兒原文書後,他關燈閉眼睡覺。

    在沒喝咖啡的時候,他的睡眠質量其實很好,不到五分鍾就已經睡著。

    一開始,宗歲重是沒做夢的,睡得很安穩。

    然而午夜過後,他的意識卻一陣模糊……

    天空中掛著慘白的彎月,沒幾顆星星,偶爾飄過的雲透著點血紅,氣氛很陰森。

    宗歲重看向腳下,是一條陰森的小道,兩邊飄浮著很多熒熒的綠光,仔細看去,那些綠光是從荒墳上冒出來的,打眼望去,荒墳處處,一片淒清。

    夜很靜。

    突然間,似有若無的嗚咽聲傳來,似遠似近的,聽不出聲音的來源,但聽得久了,就讓人有些暈眩,頭重腳輕,走起路來飄飄然,深一腳淺一腳的。

    宗歲重潛意識裏知道,這是鬼哭的聲音……世界上哪有鬼?

    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想法,在他走過一座荒墳時,墳炸了。

    泥土迸濺到身上,宗歲重警惕地轉過頭,就見一隻大鬼猛地從炸開的墳裏躥出,它一身青皮,嘴裏吐出長長的舌頭,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了過來。

    宗歲重一驚,一腳踹去。

    什麽也沒踹中,大鬼瞬間消失了。

    下一刻,宗歲重感覺腳踝被什麽冰冷的東西抓住了,他低下頭,看見一隻熟悉的蒼白鬼手正緊緊地掐著他的右腳。他試著拔腳,但鬼手的力氣很大,沒能拔出。同一時刻,一顆慘白的鬼頭鑽出地麵,濕漉漉的黑發在地上拖曳著,順著他的小腿攀援而上,蛇一樣把他包裹起來。

    整個過程不到一秒,宗歲重猝不及防被裹住,呼吸間感覺空氣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窒息。但是他沒有失去冷靜,雙手迅速在頭發中摸索,然後抓住一把粘膩的頭發猛地一拽!

    “嘶!”

    一聲非男非女地低呼後,厚重的頭發飛快縮回,腳踝上的鬼手迅速鬆開,這冷冷清清遍布荒墳的景象也好像被人重擊的鏡子一樣,瞬間碎裂了。

    宗歲重猛地睜開眼,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他坐起來快速掃視四周,是熟悉的房間……

    宗歲重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喝一口,溫暖了很多。

    他開始思考。

    夢裏的情景太逼真了,還有之前在幻覺裏看到過的鬼手……應該是他太在意自己精神上的問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夢見類似的情景。

    白天李醫生仔細檢查過,卻沒有檢查出什麽,那麽可能是目前精神上的壓力還沒有影響他的健康。但既然夜裏也會夢見,就說明絕對不能...放任。看來他今天的決定沒錯,必須勞逸結合,盡量減輕壓力,暫時的夢境不用在意,等過段時間精神徹底放鬆,應該就不會再出現類似問題。

    宗歲重覺得這個推測不會錯,就放下水杯,繼續休息。

    果然又做夢了,夢裏也重新出現了相似的情景,還是那片荒墳,也再次出現形態可怕的惡鬼。

    有了心理準備,宗歲重的表現從容多了,他仔細觀察那些鬼怪,並及時跟對方進行爭鬥。他發現隻要在鬼怪出現之後迅速反擊,就可以掙脫束縛,如果他先製服了某個鬼怪,該鬼怪就會在下一秒消失,改換其他幻象。

    宗歲重很快習慣了無邏輯的鬼怪變化,即使有時候被鬼掛在身上也能順利反擊,五六次後,他的夢境再次碎裂,接下來再沒有其他夢境,他安穩地睡到了天亮。

    ·

    阮椒呼哧呼哧地喘氣,用鬼的形態跟宗歲重打了好幾架,宗歲重是做夢,可他卻累得慌,簡直鬱悶死了。

    那家夥居然跟鬼打架!跟鬼!打架!還那麽能打!更可氣的是,即使跟鬼打架了,宗歲重也沒被嚇唬住,還盯著鬼觀察起來,顯然是在找破綻啊。要不是叨逼叨有各種鬼怪參照物可以讓他模仿,他肯定要穿幫。

    這麽看來,入夢也不管用,還得再想別的辦法。

    阮椒來回踱步,盤算著,宗歲重的意誌太堅定了,鬼影之類的根本不能影響他的判斷,那麽也許隻能讓他在現實裏多多體會,才有可能打破他根深蒂固的認知……

    算了,今晚還是搞不定,先撤。

    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

    連杠幾天,阮椒是絞盡腦汁地想轍,再加上跟宗子樂的各種約見,嚴重影響了他的打工生活,晚上那看停車場的活兒也請假好幾天了。最初的衝勁兒過去後,他有點頹,緩了緩還是繼續上晚班了。

    還是跟以前一樣,阮椒遇見了來泊車的孫梓,在他後麵一百米開外的地方,那個長相一看就不是好人但其實相當癡情的男鬼陳金龍,也還是跟著。

    在孫梓泊車完、往回走的時候,阮椒無聲地跟陳金龍打了個招呼。

    陳金龍也回了個招呼,招呼之後,又顛顛兒地跟著孫梓走了。

    阮椒沒去打擾陳金龍,他想著,陳金龍對孫梓的態度就叫……忠犬吧?隻要能守著就很高興。

    本來人死了以後投胎更好,不過陳金龍的神智正常,也老老實實保持距離,守就守唄,等他什麽時候想投胎了再說。

    不過他也不太懂,這種毫無回應的愛情……應該說是愛情吧,就這麽迷人?連陳金龍這樣的人都抵擋不了,還一副甘之如飴的樣子。

    如果是自己的話……

    阮椒撐著臉想了想。

    如果是自己,暫時好像也不知道會怎麽樣。

    畢竟,他還從來沒喜歡過誰呢。

    ·

    半夜,阮椒鬼魂離體往窗外飄。

    但這回飄得不順利,他的衣角被苗小恒給拽住了。

    阮椒摸摸小鬼兒的頭,問:“怎麽啦?”

    苗小恒抿抿嘴:“哥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出去?”

    阮椒一愣,說:“我這是去巡街,要是碰上了要處理的事兒,可能顧不上你,對你很危險。”

    苗小恒低下頭,但是手指還是攥得緊緊的。

    他其實一直挺乖的,可再怎麽乖,也還是個小孩子。

    阮椒看他這樣也反應過來,不禁有點自責。

    也是啊,小孩子天天不是關在宿舍裏就是關在罐子裏,哪能總熬得住呢?以前有孟雨在還好,還能陪著,現在就剩小鬼兒一個……仔細想想,其實外麵也不能說就真危險到那地步,偶爾帶小鬼兒出去...走走,隻要不離他太遠,應該也沒問題的。

    ·

    苗小恒第一次跟著阮椒出去,被他用黑旗一卷,開始在帝都各大街道巡邏。這速度堪稱風馳電掣,讓他是既好奇,又覺得有趣。

    來到一個小區前,阮椒停下來,準備帶著苗小恒一起進去。

    苗小恒又拉了拉他的衣角,說:“哥哥,我在外麵等你,跟你一起會耽誤你工作。”

    阮椒皺起眉,不放心地說:“你一隻小鬼在外麵不安全。”

    苗小恒露出個小小的笑容,大大的鬼眼亮亮的。

    “哥哥你不要擔心,我會乖乖的,會躲著壞鬼,也不會跟陌生鬼說話的。”

    阮椒很猶豫,他能看出來,苗小恒很想自己在附近轉轉,要是跟著他,他去哪苗小恒都要緊緊跟著,一點玩耍的自由空間都沒有。

    眼見苗小恒的小表情越來越可憐,阮椒心軟了,拿起城隍印在小鬼兒的兩個手掌心各蓋一個章,才說:“你捏住這兩個章子,先別放開。記住,要是有惡鬼要襲擊你,你就鬆開左手,章子能放出神性保護你,然後你馬上鬆開右手,就可以通過另一個章子通知我過來幫你。明白嗎?你要先保護自己,再給我消息。”

    苗小恒用力地點頭:“嗯!我知道了。謝謝哥哥!”

    看小孩子這麽雀躍,阮椒心裏更軟了,又摸摸苗小恒的頭,才獨自進去小區查看——他盡量快點出來,省得這小鬼兒一個不小心就走得太遠了……

    ·

    苗小恒捏著小拳頭,慢騰騰地在附近轉悠。他是真不想影響城隍哥哥工作的,當然了,他也真的很想稍微玩耍一會兒了,就一小會兒。

    小區所在的街道也是挺繁華的,即使半夜過去還是會有一些店麵開著,兩邊的路燈也挺亮的,光線很柔和,又不是太陽光,對鬼魂沒什麽影響。

    苗小恒出生後一直住在小鎮,這是第一次來到帝都這麽大的城市,來了以後又一直沒出來,對帝都早就很好奇了。他現在就悄悄地趴在一些商鋪的門前往裏看,有時候也會飄上去,看看臨街的居民樓房裏的男男女女。

    在周圍飄了幾分鍾後,苗小恒一跳坐上圍牆裏探出的大樹杈,晃著兩條小腿,一邊往四麵張望看風景,一邊等著阮椒出來。

    附近星子一樣閃爍的燈光,遠方絢爛的彩燈,更遠處大江上的粼粼水波,每一樣都讓苗小恒覺得特別美,也特別吸引人。

    看著看著,他的目光落在了在夜裏匆匆行走的一個男人身上。

    即使已經快立夏了,帝都的晚上也還是很冷的,這個男人穿著一身厚大衣,看著打扮沒什麽問題,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苗小恒卻覺得有點不對勁,不由得盯著他看。看啊看啊,目不轉睛,但看不出什麽來,眼見男人越走越遠,他歪頭想了想,幹脆地朝著這個男人的身後飄去……

    苗小恒越飄越近,逐漸接近男人兩米以內。

    突然間,一道光從男人身上迸出,狠狠朝他打了過來!

    苗小恒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放開了左手——他是牢牢記住了阮椒的叮囑的。

    來自城隍爺的神性迅速逸散,一下子就把那道光彈回去,苗小恒捂著沒有心跳的胸口,試著往前走了幾步……這回很順利,他即使走到一米以內也再被攻擊了。

    苗小恒有些奇怪,繞著男人飄了兩圈,看見他脖子那有根紅繩,明白了。

    是掛著驅邪的玉佩吧?

    他又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跟著男人飄。

    ·

    帝都的巷子很多也很亂,男人鑽進其中一條,在裏麵七拐八彎好幾次,搞得人眼花繚亂的。

    苗小恒緊緊地跟著,也七拐八彎,一直跟到了一條小黑巷子的盡頭。

    那裏有一間民居...,門又破又小,裏麵的麵積卻很大。

    苗小恒跟進去,小鼻子抽了抽。

    很多活人的氣味?其中好多氣味感覺特別幹淨……他的眼睛瞪大,這是小孩子的氣味!他不知道自己怎麽知道的,但就是知道。

    不對,很不對……

    苗小恒咬住嘴唇,原地轉了幾個圈。

    怎麽會有這麽多小孩子?苗小恒跳了跳,悄悄地朝有小孩子氣味的地方飄去。飄著飄著,飄到了一間寬敞的雜貨間,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雜貨,沒有小孩子,但氣味卻在附近。又轉了幾圈,他趴在地上抽抽鼻子,在地底下!這個也難不住小鬼兒,他往下麵一沉,就把自己給沉到了地窖裏。

    苗小恒一跳落地,聽見小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立馬朝哭聲那邊看去。

    牆角蜷縮著好幾個小孩子,白淨的小臉上滿是淚痕,抽泣著不敢大聲。但地窖裏遠遠不止幾個小孩兒,總共二十來個擠在不大的地方,手和臉髒兮兮,不敢哭也不敢說話。他們大多穿得很鮮亮的,要麽是帝都本地的小孩,要麽就是至少小康的家庭帶到帝都來旅遊的孩子。其中不少小孩的身上都有被掐青、被打的印子,觸目驚心的。

    苗小恒驚訝地張張小嘴,反應過來了。

    “人販子?都是壞人。”

    他想起自己以前被綁架的事,那時候他很努力地想逃跑,可惜還是被抓住了。在被殺死的時候,他特別希望警察叔叔從天而降,或者來個超人英雄什麽的也行,但是沒有人來。他不想這些小孩跟自己一樣可憐,他想救救他們。

    給自己鼓了鼓氣,苗小恒飛快地朝上麵飄去。

    他知道的,要先找證據,不能隻靠自己猜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