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集
字數:5461 加入書籤
大帳內異常的安靜,唯有炭火燒灼時極其輕微的吡啵聲響,日光透進來變成一種昏黃濃鬱的色彩。刑秉懿跪坐在榻上,綠裙婉約,身量纖巧,乍聞夫君趙構暗派細作,來打探她的行蹤,頓時百感交集。
她心亂如麻的失了會神,完顏宗弼的手已經從她的麵頰滑下,腕翻指轉,他手上翡翠戒指磨蹭過頸彎,那種冰涼的觸感激得她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往後瑟縮了下。
這種無法被謊言掩蓋的戒備,完顏宗弼暗道有趣,他看得出來嘉國夫人很想討他的歡心,她也該明白,作為一個漂亮的俘虜,討他歡心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她不願認命淪為金國貴族的玩物,一時又放不下出生以來所受的教養,那根深蒂固的禮義廉恥,尤其是聽見趙構並沒有放棄她,還在想方設法營救她出去之時。
那個混入軍營的宋軍探子是由完顏宗弼親自審問,有關出發前康王交代的事。另他稍感意外的是,趙構對自己身陷囹圄的父兄趙佶、趙桓二帝沒有提及隻言片語,隻一心尋找邢妃和母親韋太妃的下落。對天家皇子來說,生母隻有一個,女人卻可以有很多。依完顏宗弼對那幫宋廷諂媚庸臣的了解,即便趙構如今隻是個疲於奔命的落魄皇子,身邊也不會短缺了女人。能令他不顧暴露行蹤,也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隻有一個解釋,他對刑氏是真的有情。
從小培養的敏銳政治嗅覺告訴完顏宗弼,他有必要在其他人還僅僅把她當做一個秀色可餐的尤物時,先下手為強,把她留控在身邊。說不定在將來在戰場上,在宋室獨苗趙構的心裏,此女可抵十座城池。
他向來不在軍營中胡來,這一回,也許要破個戒。
此時營帳之外響起守衛親兵的話語,打斷了他與刑秉懿的僵持:“王爺,啟稟王爺,二殿下派人求見。”
完顏宗弼重新正襟危坐,揚聲命人進來,斡離不身邊的侍衛官拎著一隻紅木的食盒入內,先向四殿下行了禮,才恭恭敬敬的道:“王爺,我家王爺聽說您在城外被宋兵砍傷了手臂,此刻尚未用膳,特地吩咐小的,給您送幾道熱乎的膳食來。”
金兀術點頭:“替我多謝二哥。”
那軍士將食盒擱放在桌上,見四殿下白日裏就衣衫半敞,刑氏又如驚弓之鳥隨伺在側,暗想外麵的傳言果真,他不敢多留,又躬身打一禮,便匆匆退了下去。
完顏宗弼忙了這大半日,水米未進,腹中確實饑餓了。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看了看自己裹著布帶的手臂,又看了看刑秉懿,淡淡的吩咐道:“你來伺候本王用膳。”
他傷的是左臂,按理說不太影響吃飯,不過要她喂飯,比起剛才對她動手動腳,要讓刑秉懿可接受的多。她趕緊爬下軟榻,把菜肴米飯碗碟一一擺開。
完顏宗弼的目光轉了一圈,抬眸問道:“沒有湯?”
刑秉懿又低頭去看,發現食盒還有一層未打開,她掀開蓋子,將那還冒著熱氣的湯盅捧出。某種幾乎察覺不到的奇特香味飄散,她拿起勺子攪了攪,整個人都微微一頓。
這是一碗補脾養神的豬肚蓮子湯。
某些畫麵風馳電掣般閃回腦海。
三年前,康王府一位身體康健的奶娘突然暴斃,這位奶娘在去世不久前,喝了一碗豬肚蓮子湯。這湯本來是灶房燉給王妃喝的,刑秉懿當時染了風寒不喜油膩,就直接賞給了下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想不到出了這樣的事情。王爺大怒,下令徹查,府裏的人一個個排除了嫌疑,後來終於真相大白,原來是灶房用白茄枝點火,飛灰少許不慎混入碗中,與豬肚蓮子調和,一鍋好湯竟變成了劇毒。農家常把幹了的茄子枝條當做柴火燒,所以誰也沒有在意。
邢妃對此事心懷陰影,將奶娘安葬後,下令全府上下,將來都不得再烹製這道菜。太醫特地重煮此湯,告知毒物有種很奇特的香味,初食不覺有異,等毒素進入血液,是必死無疑,至今仍殘留在她的腦海中。
許是她磨蹭太久,對方等得不耐煩了,他的眼神轉為疑惑,刑秉懿微低了頭,狂亂的念頭一個又一個跳出來。
殺了他!
不,不,現在不能殺他……
完顏宗弼蹙起眉梢,伸手來取,刑秉懿捧著湯的手下意識往後一縮,她吸了一口寒氣,道:“王爺,這湯還是不喝為好。”
她指尖發抖,神情凝重,完顏宗弼自然看出了不對,臉沉下來,將親兵喚進帳中,要他們去把這碗湯喂狗。不到一炷香,那士兵就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說狗咽氣了。
完顏宗弼冷笑了一聲,讓屬下把剩下的半碗湯和那條死掉的狗,一同送去斡離不的營帳。刑秉懿注視著他陰沉的臉色,大氣也不敢出,不知怎的心慌的很,黑色的不安如滴入水裏的墨汁,不斷地蔓延擴大。
等到日暮西斜,一男一女被扭送到了這裏。男子是負責煲湯的廚子,刑秉懿隻覺那被推跪在地的女子身形有些熟悉,細看之下,悚然一驚:“春羅……”
那廚子嚇得屁滾尿流,不斷地磕頭:“王爺,小的冤枉!小的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毒害王爺啊!”
完顏宗弼沒有什麽表情:“湯是你做的?”他指了指田氏,“那她做了什麽?”
“也……也沒做什麽……”廚子費勁的回憶著,把身子伏的很低:“她說那湯放涼了,要熱一熱,是她生的火,小的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刑秉懿瞬間渾身冰涼。
離開牢房前,春羅說過會幫她,她說王妃絕不會死,她竟下了這樣的心思,竟原來是這樣的幫法!
說話間一名身著金人服飾的軍醫也走了進來,向完顏宗弼回稟:“屬下奉斡離不元帥之命,去查驗了生火的爐渣,裏麵確實混入了白茄枝,此物若與豬肚蓮子合燒,即成劇毒,中者必死。”
田春羅聞言,輕笑了一聲。
完顏宗弼倒有些欽佩起這個女人來,聽聞她是康王的侍妾,也是元帥斡離不的新歡,他二哥昨日還說成過親的女人就是比黃毛丫頭更知情識趣,想不到啊,她對斡離不使得美人計,居然是為了趁機下毒。
金兀術一字一句道:“你可知罪?”
田春羅抬起臉,直視完顏宗弼:“菜肴試毒過,他們不會想到去試第二次,能逃過一劫是你命大,你是如何發現的?”
“多虧了你家王妃,本王還要不要讓你們敘個舊?”他漠然指了指身側。
明麗的眸子染上怨毒,田春羅朝邢妃撲將過來,被兩個軍士拖住,她咬著牙嘶聲道:“刑秉懿,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專壞我好事!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完顏宗弼嫌她太吵,側身揚袖一揮:“拖出去,杖斃。”
兩個金兵得令,一人挾住一隻手臂,將猶在掙紮的田春羅拉出了帷帳,向著校場上的點將台拖去。
“不!不要這樣!王爺!”邢秉懿情緒激動,見完顏宗弼無動於衷,她氣急攻心,掙紮著站起來朝外衝,帳外侍衛不敢硬攔,竟被她個弱女子衝了出去。
完顏宗弼冷眼旁觀,在原地滯了片刻,終於麵帶薄慍,披上及地的戎服袍,也起身邁出了營帳。
點將台上,田春羅被他們死死的按在木樁上,那魁梧的漢子拖出重杖準備行刑,邢秉懿驚駭欲絕,回望營帳,見四王爺就立在身後不遠處,她急奔而回,手顫著拉扯他的衣袖,跪在地上哀求:“王爺,求你放春羅一條生路!她隻是一個親眼看見孩子被殺的可憐母親,熹保才兩歲啊……春羅她、她前些日就病了,病的神誌不清……她是一時糊塗……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饒她一命吧!”
“她想要殺我,本王對想要殺我的人,是不會心慈手軟的。”低頭瞥了眼她梨花帶雨的麵容,他目望點將台冷冷說道:“看在你的麵子上,本王可以給她一個痛快,他們都是行家,五杖之內斃命,不會疼很久。”
“你們這幫畜生!”田春羅動彈不得,卻仍然梗著脖子,聲嘶力竭的叫罵:“要我去伺候殺我女兒的仇人,我早就生不如死了!完顏宗弼,你和斡離不一樣人麵獸心,你們統統不得好死!”
“春羅!放我過去!春羅!”邢妃淚如雨下,拚命想要撲過去,卻被身後的人死死扣住了手腕,分毫前進不得。
“啊!——”紅漆的重杖雷霆萬鈞一般擊打在腰背,椎裂骨碎,田春羅慘叫一聲,口中鮮血直噴。
“春羅!——”邢秉懿突然爆發出哽咽著的哀鳴,奮力的揮臂掙脫禁錮,身體站立不穩而傾倒下去,完顏宗弼沒有鬆開手,也被她帶著俯下上半身,踉蹌中他伸手撐住地麵,才沒有直接壓在她身上。
殘陽將落,田春羅匍伏著,口角鮮血淋漓,她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邢秉懿驚惶的抬起淚眼,看見那雙漸漸褪去色彩的眸子,她的唇緩緩動了動。
她知道春羅要說的是什麽。
她說:“我的女兒……托付給你了……”
世界在眼前迷失,冷風徹骨,邢秉懿頹然的倒在地上,嘴角難以抑製的顫抖,苦澀的淚水就滑下臉龐,無盡的蒼涼堵在唇齒和喉嚨間,呼吸不過。
完顏宗弼靜默無語的看她,眼神微微一黯。這女人絕望悲泣的模樣,沒有呼天搶地或聲嘶力竭,卻真真切切,淒婉到驚心動魄。
他與田春羅之間,邢秉懿始終隻能救一個,他問自己,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強行將女子的腦袋別過來,壓進臂彎中。
閻羅的刑杖高高舉起,再度打落的瞬間,周遭再沒了聲息,那一刹那她的身體顫抖的厲害,他的衣襟上淚水浸濕了一片。
完顏宗弼脫下戎服氅袍,將渾身癱軟的女子裹了,晚風帶涼,將沉沉的聲線送出:“通知縣衙大牢,就說康王妃今夜要宿在本王這裏,不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虐啊虐的要告一段落了,你們有啥想說的就說(抱頭)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