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二百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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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好著呢,昏過去, 就趕緊抬了下去, 有禦醫照看著, 已是醒了。”
“天熱,老人熬不住,你隨後命人往他府上送些藥材與降暑的吃食去。”
“是。”福祿應下。
染陶撐起一把羅傘:“陛下,咱們走吧。”
趙琮每每看到這傘都要歎氣,但他這個身子真的是經不得一點曬,每逢夏日,他隻要出門,必要避著日頭。他起身往亭子外頭走去,染陶將傘蓋過他的頭頂。
他們一行人將將要往後苑外走去,忽然聽到一陣女子的驚呼。
趙琮腳步一頓。
後苑中怎會有女子的聲音?
他停下腳步等了片刻,卻沒了聲響。他再欲抬腳, 再次聽到了女子的聲音。
這回,他聽清楚了。
一個清脆的女聲叱道:“哪裏來的登徒子!”
趙琮眉毛一挑。
染陶的臉色卻是一沉,福祿的眼睛一瞪,他低頭對趙琮行禮:“陛下, 小的去看看。”
“帶上他們一起去。”趙琮指著兩列近侍衛。
“是。”福祿匆匆帶著近侍衛往聲源而去。
“陛下,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等等。”趙琮不想回去, 他想看熱鬧。直覺告訴他,有熱鬧可看。整日在這宮裏,也著實無趣得很。
染陶無奈:“陛下好歹去亭中等吧,此處曬得很。”
趙琮指指傘:“無礙。”說罷, 他還朝染陶一笑。
染陶被逗笑了。甭管趙琮穿來之前年齡幾何,他在染陶眼中便是一個十六歲的,值得每個人去憐惜的少年。盡管他是一名帝王,可哪有這樣的帝王?正是因為他是這樣的帝王,染陶更為憐惜他。
她將傘又往下壓了壓,確保趙琮全身都蓋在了傘下。
福祿與侍衛說是去看看,卻又是看了許久也不見回來。
趙琮便索性直接往那處走去。
染陶想要攔他,卻已然攔不住,她隻好跟上趙琮。他們身後的小宮女,也匆匆跟上他們的腳步。
趙琮走了片刻,遠遠便看到了他的侍衛們。此處是條窄窄的小徑,路旁種著不知名的花草,正是花期,噴香撲鼻。趙琮卻顧不得欣賞,他急著看熱鬧,更往深處走去,這下,他看到了福祿。
福祿正與一個丫鬟對話,丫鬟囂張得很:“就憑你,也想知道我們娘子是誰?!”
福祿畢竟是福大官,是陛下跟前得用的大太監,遇到這樣的丫頭,心中再氣,麵上也是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他正要施威,聽到身後之人的行禮之聲,他回頭一看,陛下與染陶竟也來了。
染陶不滿地又瞪了他好幾眼。
福祿知道,他又沒辦好差事,可這丫鬟實在囂張。
福祿愧疚地回身深深彎腰:“陛下。”
趙琮揮揮手,沒理他。趙琮迅速看了一圈此刻的場景。小徑的盡頭處是塊空地,空地右側是個秋千,左側是一塊挺大的花石。
此時,秋千旁站著主仆三位小娘子。
趙琮對此卻沒有太大的興趣,更是沒有細看。
他看向花石,他對花石旁的人比較有興趣。
花石旁歪歪扭扭靠躺著一位小郎君,看起來比他還要小上幾歲,頗瘦,身量也不高,還未長成的模樣。這小郎君似是跌了個跟頭,額頭上有些微血跡,臉也有些灰頭土麵,髒兮兮的。他也似被人踹了一腳,衣服灰撲撲的,前襟上還有個腳印。他更似喝醉了般的,眯著眼。
趙琮往他走近幾步。
這位小郎君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勉強將雙眼睜開,卻也僅是半睜,他仰頭看向趙琮。
染陶原想問他是誰,趙琮先一步問出了口:“你是誰?”
小郎君迷迷糊糊地沒說話,秋千旁的那位作華麗打扮的女娘卻大聲道:“他是個登徒子!”
染陶怒道:“放肆!陛下麵前,哪有你說話的份!”
小娘子倒也硬氣,直接又道:“那也沒有你一個下人說話的份!”
趙琮沒急著說話,隻讓身後的兩個小宮女先扶起了那位小郎君,他才轉身看向主仆三人。
他知道,孫太後想把娘家侄女嫁給他做皇後。王姑姑問他是否來後苑,自然不是白問。
原來問那句話的原因在這兒呢。
如果他沒猜錯,麵前這位跋扈的,發間戴滿金飾,顯得頭重腳輕的小娘子,便是那位燕國公家的孫大娘子孫筱毓,也許還是他未來的皇後。
自打聽到染陶稱他為“陛下”後,孫大娘子身後的婢女已經彎腰行禮,唯有孫大娘子依然硬氣地站著。
染陶與福祿興許也猜出了她是誰,畢竟在宮中敢橫行的小娘子實在很少。他們見狀自然生氣,兩人眼睛均是一瞪,正要再說話。
趙琮卻抬手,沒許他們說話。
這可是個好機會,王姑姑不是剛打了他的臉嗎?他也來打打他們的臉。
他反而好脾氣地問:“這位小娘子,與這位小郎君起了什麽爭執?”
孫大娘子卻沒回答,隻是問道:“你就是陛下嗎?”
“是。”
孫筱毓又看了他幾眼。家中祖父、父親常言陛下是個不中用的,卻又要她嫁給這個不中用的人。她從前很是不喜,此刻見到陛下本人,卻覺得,嫁進來做皇後也不錯。
他的脾氣很好,還生得這樣好看,不中用便不中用吧,她反正有太後娘娘和祖父、父親。
她不免更為驕縱,抬了抬下巴說道:“太後姑母跟前的王姑姑說後苑中正開著夏花,風景好,我便帶我的婢女來此看。不妨——綠水,你來說。”她顯然是不屑於再說,而是點了她的丫鬟,卻也直接確認了她的身份。
她身後的丫鬟再行一禮,有條不紊地說道:“稟陛下,我們大娘子正坐在秋千上,卻不妨一旁假山中突然鑽出來一個登徒子!他身上滿是酒味,醉醺醺地便要往我們大娘子身上撲。幸好婢子手快,攔住了他,否則傷了我們大娘子該如何是好?我們與他並無爭執,全因他不守禮節!”
孫筱毓用團扇遮住半麵臉,微微點頭,不屑地又“哼”了聲。
趙琮再看向那位“登徒子”。雖說他的臉與衣服都已看不出原本模樣,但那料子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料子。他再仔細看這位小郎君的玉冠,如果他沒看錯,正是他元宵時賞給宗室的。
所以,這是宗室中人。
趙琮心中已在撫掌大笑,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啊。他大樂的同時,卻也覺得孫家的確已經瘋魔。這位小郎君的衣服上雖滿是灰塵,頭上的玉冠卻不作假,難不成就看不出來那是宮中製品?再言之,尋常百姓,能進到後苑裏來?
隻能說,孫家的眼睛已經長到了頭頂上,無論是誰,他們都已不放在眼裏。
趙琮這人,向來護短,即便這位小郎君隻是一個不入流的宗室後代,那也姓趙。
況且,這位小郎君看起來,年紀還沒有她大,隻是個孩子,人家是庶民嗎?她們怎就那般跋扈?衣襟上的腳印,想必就是拜她們所賜。
趙琮從前是做老師的,自然看不慣這種“就是欺負你”的做派。
他心中越不高興,麵上笑得越平和:“既然如此,便去叫王姑姑過來。”
“為何?”孫筱毓不解,還問了一句。
傻孩子,當然是叫她過來跪著被朕打臉啊。趙琮這般想到,但他嘴中卻道:“太後娘娘在文德殿,不好請她過來。大娘子總不能白受了委屈,王姑姑過來,更好辦事。”
孫筱毓卻是信了,高興點頭,還當趙琮是真怕她們孫家,她越發得意。
福祿親自去叫王姑姑,趙琮卻又問身後的侍衛:“你們可有人認得這位小郎君?”他的近侍衛也均是貴族子弟,隻是孫太後每歲都為他換一撥,他一個也不認識。既然這位小郎君是宗室子弟,他們想來是認得的。
侍衛們大多搖頭,隻有一位侍衛仔細看了幾眼,抬頭道:“陛下,看起來似是魏郡王府的小郎君。”
趙琮心中笑得更暢快,他原本以為隻是一個不入流的宗室,沒想到竟是魏郡王!
他又令侍衛上前來看仔細。
侍衛走近小郎君,辨認了片刻,回身行禮:“陛下,看清楚了,確是魏郡王府的小郎君。家中表姐上月嫁入魏郡王府,臣去吃喜酒,親眼見到他們家的小郎君身上佩戴著的均是這個樣式的玉佩。”
染陶似是也察覺到了趙琮的用意,眼中隱隱帶上笑意,她直接對宮女道:“你們將魏郡王府的小郎君再扶起來些,我們帶來的軟墊,替小郎君墊上。這處陰,小心傷到他的身子。”說到“魏郡王”三字時,她的聲音還格外地加重。
孫筱毓卻是傻眼,她沒想到她一踢就踢到了一個趙家人!還是魏郡王府的人!
魏郡王誰不知?他是最不按牌理出牌的一個人,先帝見到他都頭疼,偏偏也拿他沒辦法。先帝登基時,他是出了力的,隻能高高捧著。孫筱毓有些慌張,她伸手抓緊了丫鬟的手,手心中滿是汗。
趙琮心中大樂,卻還回身安慰孫筱毓:“大娘子莫慌,你是太後娘娘的侄女,太後自然會為你做主。”
孫筱毓下巴一抬,沒錯!她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女,怕這個趙小郎君做什麽!
“便是朕,也會為你做主的,隻是,這畢竟是魏郡王府的小郎君——”
“哼!陛下莫擔心,誰又知他到底是不是魏郡王府的小郎君呢?沒準侍衛胡亂說的!”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啊!
趙琮立即朝那位侍衛道:“既然如此,你去文德殿請魏郡王。魏郡王叔若問所為何事,你便道,他們家小郎君在後苑裏不慎衝撞了燕國公家的大娘子,請他來做主。大娘子金貴,萬不能被隨意誣賴。”
侍衛領命,立刻轉身而去。
染陶眼中笑意更深,就連往日對趙琮毫不熟悉,也以為他不中用的侍衛們都默默地低下了腦袋。
唯有孫筱毓,趙琮的話似有不對,她卻又聽不出來到底哪裏不對。她見趙琮含笑看她,愈發不示弱地昂起了腦袋。她的確金貴,的確經不得誣賴!
沒多久,福祿先帶著王姑姑匆匆趕到。
路上王姑姑已經聽了個大概,她真是悔得很。是她得知陛下今日也在此看書,引孫大娘子來此處的,哪裏料到就出了這樣大的事!
她遠遠疾步走來,離趙琮還有幾步距離,便撲到地上跪了下來,急道:“陛下!大娘子年紀尚小,不懂事,才擾了陛下!她並非有意!”
王姑姑已多久沒對他行過這般大禮了?是有多想把孫筱毓嫁給他,才急成這樣?與早晨微笑給他梳頭的王姑姑,簡直判若兩人。
趙琮這人又不是真傻,他記仇記得很。
他越記仇,越要擔心地對福祿道:“快扶王姑姑起來!王姑姑怎能跪來跪去?!”
王姑姑也察覺這話有深層意思,可是陛下向來簡單、淳厚,能有什麽深層意思?福祿的勁大,她不得不被扶著站了起來。
哪料到,她剛站起來,趙琮又道:“大娘子倒沒冒犯到朕,再者,她是娘娘的親侄女,與朕原本就是表兄妹,朕定然是護著她的。隻是現在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索性告訴姑姑。”他指向身後那位迷迷糊糊靠在小宮女臂彎間的小郎君,“這位小郎君,姑姑你看,他是魏郡王府的小郎君。似乎飲了些酒,醉了,走錯了地方。這便也罷了,偏偏大娘子罵了他,還踢了他,你看他衣襟上的腳印……”
王姑姑恨不得昏過去了事。
魏郡王是誰?先帝都懶得得罪的人。這向來是不怕狠的,就怕橫的。魏郡王就是那橫的、不講理的。她的腿一軟,又跪到了地上,對趙琮道:“陛下,這其中怕是有誤會啊……”
孫筱毓俏生生道:“姑姑莫怕,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魏郡王府的小郎君呢?”
王姑姑不由怨她,真真是寵壞了!陛下麵前,哪裏容得她插嘴?太後再厲害,這皇位上坐著的人姓趙!還就是麵前這個人!
趙琮趕緊又道:“表妹和姑姑都不必擔心,朕已經令人去前頭請王叔過來,王叔過來一看,便知到底是不是了。”他說完後,似是解決了一件大事般地露出輕鬆的笑容。
王姑姑卻是直接呆愣住,片刻後,她仰頭悄悄看了一眼趙琮,這還是往日裏的陛下嗎?可陛下麵上的笑容錯不了,與往日一般啊。她的身子再度軟了下去,她知道,大娘子鐵定是沒法做皇後了。不管那位小郎君到底是不是魏郡王府的人,魏郡王知道了這事兒,明日,半個東京城的人都會知道孫大娘子跋扈。
跋扈的小娘子哪裏能當皇後?
她們娘娘的心血啊!
王姑姑又悔又恨,一時之間,唯有沉默。
她又瞄了眼那位小郎君,魏郡王早年間是個風流胡鬧的人,魏郡王世子與他父親是一模一樣。魏郡王生了許多嫡子與庶子,這些嫡子、庶子又生了許許多多的兒子,他們府裏的小郎君十分多。
往日,宮中有宴,進宮來的均是魏郡王與世子,以及嫡出的幾個子孫。
這一回,恰逢大朝會,太後有心結交魏郡王,令他將家中十歲以上的小郎君都帶進宮來。來了太多,她竟然辨認不出。
她暗地裏將牙一咬,還想再救一救,她雖還跪著,卻直起腰背,說道:“陛下,大娘子一向乖巧有禮,這回是嚇著了,定是丫鬟挑唆!”說罷,她便朝丫鬟們叱道,“你們不看顧好大娘子,還當著大娘子的麵對魏郡王府的小郎君不敬,回頭看太後娘娘罰你們!”
趙琮挑眉,這又是拿太後嚇他?
她也不看看這是個什麽時候了,真當他趙琮是被嚇大的?之前“被嚇”,是因為他願意被嚇,現在他不願意。
趙琮沒說話,染陶看了他一眼,得到首肯後,便歎了口氣:“王姑姑,你是得好好教導大娘子的丫鬟才是。大娘子是貴人,身邊跟著的人最為要緊。折進去幾個丫鬟沒什麽,怕的是她們帶壞咱們大娘子的品格啊!”染陶滿臉擔憂。
王姑姑抬頭看他們,陛下臉上是與染陶一樣的擔憂。
王姑姑腰一軟,徹底癱了下去。
當著這麽多侍衛的麵,直言大娘子品格不好。侍衛都是貴族子弟,明日,不僅是半個東京城,全東京城的貴族圈子都將知道他們大娘子品格不好。
這不僅是當不了皇後,嫁人都難嫁。
最重要的是,還損了他們娘娘的名譽。
趙琮再笑,又想到了趙宗寧要找麵首的玩笑話。
染陶見他寫得認真,雖看不出他寫的到底是何物,便也未再出聲打擾。書房中一片安靜。染陶輕手輕腳,正要出去提壺熟水,剛從屏風後繞出,便見趙十一大步走了進來,茶喜與吉祥跟在他身後。
趙十一似是剛從外麵回來,臉被日光曬得有些紅。
茶喜著急道:“小郎君!”卻叫不住他。
陛下在裏頭忙著要事,染陶再敬重趙十一,也是直接往他麵前一站,笑道:“小郎君,要見陛下?待婢子為你通傳。”
趙十一抬頭看她。
染陶微笑,卻堅決地攔著他。
“誰來了?”裏邊的趙琮聽到動靜,問了句。
“陛下,是小郎君。”
“讓他進來。”
“是。”染陶這才讓開身子。
趙十一心中“哼”了聲,也不知趙琮什麽好運道,有這麽好的女官對他死心塌地。他前世裏那個看似妥帖的女官,隻會幫著趙宗寧害他。
他抬腳走進內室,卻聞到一股燒焦味,但他細細看了眼,什麽都沒有。
那是趙琮將剛寫的那些紙張全部都燒了,他見趙十一一臉懵懂的模樣,心中也暗自苦笑,他到底是隻相信自己的。即便是這位他很喜愛的自閉症小朋友,他也不能完全相信。
他坐在書桌後,笑著問:“來找朕有什麽事?今日可有去後苑玩耍?茶喜說你喜歡畫池水裏的那對鴛鴦?上回應下你的小鳥,福祿還在令人找,找到朕滿意的,再送你。”
雖同住福寧殿中,趙琮忙起來,常常是沒空見趙十一的。從前還有時間一同用膳,近來他越發忙碌。見到趙十一,他自然是好一陣盤問。
趙十一對他說的那些沒有丁點兒興趣,他撓心撓肺地想知道那日趙宗寧與趙琮密謀的到底是什麽事。偏偏這幾日,趙琮一次也沒找他,今兒他忍不住,總算是自己找來。
他往前走,伸手去拉趙琮的手。
趙琮挑眉,這是要下太陽雨了?
自閉症兒童趙十一居然主動要拉他的手說話了!他十分配合地任趙十一將手拉過去,再任他寫字,趙十一低眸寫得倒認真,他寫了個“郡”字。
趙琮猜測他是要寫“郡主”二字的,隻是剛寫完“郡”字,趙十一的手指還待在他的手心繼續寫,染陶繞過屏風走進來,笑道:“陛下,魏郡王世子求見。”
“四哥?”趙琮一愣,真是奇了怪了,趙從德居然進宮來見他。
“是,世子正在廳中。陛下是在這處見他,還是去正廳。”
趙琮站起身:“去正廳。”
好歹是趙從德頭一回來福寧殿。
他說罷,便收回被趙十一拉著的手,並笑道:“你一同去,見見你的父親。”
趙十一指尖的溫度又沒了,他麵無表情,心中卻極為不滿,他一點兒也不想見趙從德那個廢物。
趙琮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再拉上他的手便一同往外走。
趙琮將死卻不自知,趙十一也挺可憐他,並未拒絕他再伸來的手,就當謝過這些日子來趙琮的好心腸,盡量滿足趙琮的要求。
趙從德在正廳等待,卻也沒閑,他盯著麵前侍候的兩個小宮女看。
他是個喜好美色的人,福寧殿中的宮女機敏的雖不多,但好歹是在皇帝的寢殿中伺候的,相貌都很不錯。
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才放下茶盞,起身,整了整並無褶皺的衫袍,上前去迎接。這麽一迎,他便見到了拉手一同走進的兩位少年郎。
一位是趙琮,趙琮的娘,安定郡王妃就是出了名的美人,比孫太後都美,趙琮的長相就不必多說。他趙從德好歹是魏郡王世子,倒是常見到趙琮的,趙琮再清俊,他看多了,也已無太多感觸,頂多瞧一眼趙琮的臉色是否更差。
倒是另一位,叫他好好愣了一把。
這一位,其實嚴格說起來,不算是少年郎,頂多算是個身量未真正長成的小少年郎。他著一身天青色的長衫,頭戴一頂白玉小冠,將那有些冷清的麵龐襯托得更為白潤。趙從德一看這臉,便知道,這是他兒子呀!
是他同宸娘的兒子!
正因為是他兒子,他才真正愣住了!
這兒子聽聞已十一歲,但過去的十一年中,他從未好好看過一眼,連這兒子長什麽樣都是不知的。若不是這次陰差陽錯,他怕是要一輩子把這兒子忘到腦後。
趙從德比魏郡王還胡鬧,他的兒子中,他最在意的是他的長子趙世元,其次便是他的嫡次子,同樣由世子妃所出。其他的,憑是哪個得寵妾侍生的,他都不甚在意,隻不過瞧哪個嘴乖,便多給些好東西。
也是因這次的陰差陽錯,他又記起了單氏。興許是人的年紀大了,這一回,單氏依然不給他好臉色,就沒搭理過他。給她再好的院子住,再漂亮的衣裳料子跟首飾,單氏也不給他一個笑。偏偏,趙從德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那個圈子來。
此刻,見到這張與單氏七分相似的臉,他立刻就笑了起來。
趙十一看到趙從德這副樣子,本就死氣沉沉的眼睛,沉得更深,不由在心中又罵了句“廢物”。
福祿見魏郡王世子跟傻了似的,光顧著盯著他們陛下與小郎君瞧,連個禮都不行。他彎腰用拳頭抵住口,“咳”了聲。
趙從德回神,笑著行禮:“拜見陛下,瞧臣這樣子。臣是瞧見陛下與小十一太過高興,給高興得忘記說話了!”
趙十一就站在趙琮身邊,動都沒動,跟趙琮一同受了趙從德的禮。
趙從德也不惱,不等趙琮叫起,自己就直起腰,再看著趙十一笑:“小十一近來養得真不錯,果然如父親所說,宮裏養人啊!”
趙十一低頭,想鬆開趙琮的手,他不想在這兒看趙從德這張臉。
趙琮卻拽緊了,他當趙十一是怕趙從德。在趙琮看來,越怕越要去麵對。他在這兒,誰敢欺負趙十一?
趙琮笑著謙虛道:“四哥說笑了。”
趙從德擺手:“不不不,一點兒都不說笑。”他說罷,想了想又道,“陛下,小十一在宮中叨擾已久,不若臣今日便帶他回家去罷?”他想把這個兒子帶回去給單氏看,指望單氏看在兒子的麵子上理他一理。
趙十一的手一僵,趙從德竟然有臉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立刻去看趙琮,他還真怕趙琮應下來。趙琮此人格外軟心腸,腦袋也不靈光,常常是聽女官與大太監,還有他那妹妹的話。便是魏郡王都能把他哄得團團轉,趙從德這般說,他怕是真能答應!
再者,當初是他硬賴在宮裏不走的,恰好魏郡王府也無人來接他。
他也聽宮人們小聲說起過他娘因他複寵的事,他娘在魏郡王府,他倒不是十分擔心。這一世重來,若連他娘都護不得,這皇位也別去爭了。打定主意進宮近水樓台先得月前,他便已將一切都打點好。
魏郡王府,他是一刻也難待下去。
趙琮倒是真在猶豫,聽聞趙十一的生母如今在王府很受寵,此刻趙從德竟然主動來要人也可見一斑。宮中隻會愈加險惡,留這麽一個可憐的孩子在這兒,又有什麽好處。
盡管他其實也有些不舍。
趙琮察覺到趙十一的視線,朝他看過去。
趙十一看到趙琮的麵色,便知道趙琮果然被說動了!他連麵子也顧不得,立即握緊趙琮的手,麵上作出一副膽怯的模樣。
趙琮眨了眨眼,眉毛微微皺起。
魏郡王府就那麽可怕?他的生母如今住著的院子據說十分漂亮,自己家住著不比宮裏舒坦?
趙十一的手愈握愈緊,手心中滿是汗。
趙琮歎氣,他寬慰般地捏了捏趙十一的手指,這才鬆開手。他再抬頭笑道:“四哥,朕十分喜愛十一這孩子,讓他在宮中再陪朕住一陣子吧。”
趙從德有些失望,但也不是十分,他此刻見趙十一是怎麽看怎麽喜愛。趙琮再無用,好歹是皇帝,喜歡趙十一,他也覺麵上有光。他未再堅持,而是與趙琮一同落座,趙十一就坐在趙琮身旁。
趙從德看到眼中,更覺高興,他笑道:“陛下,臣今日進宮來,是奉父親的命,邀請陛下去我們王府中賞景。”
原來是這事兒。
“原本父親要進宮來,臣許久未見陛下,想得緊,搶了這個機會來!”
趙琮的雞皮疙瘩都要被他給說出來了,但他隻是笑道:“早就聽聞你們府上景致好,尤其那‘圓融亭’,是爹爹親自賜的名。”
“如此甚好!三日後,父親與臣便在府中恭候陛下大駕了!”
這事兒,趙宗寧早與魏郡王說好,也就是來走個過場。趙琮笑著點頭應下。
趙從德與趙琮實在沒有太多話能講,他倒是想再多看幾眼他那兒子,但他那好兒子始終不給他一個眼色。他早聽說,這兒子是有些傻的。他見罷,也是信了,有些可惜,卻又覺得這樣很是不錯。
否則將來王府是給世元,還是給誰?
單氏長得也不妖嬈,偏偏把他迷得恨不得奉上一切。往日裏,他再胡鬧,也從未這般過。
既已傳完話,趙從德行了禮便要離去。
趙琮推了推趙十一:“去送送你父親。”
趙十一站在原地,動都未動。
趙從德笑道:“這孩子就是靜呢!不必送!”他還伸手拍了拍趙十一的肩膀,“十一啊,中秋時,爹爹接你回家!”
中秋?
中秋後,再過五日,便是趙琮的生辰。
關鍵時刻,誰要跟他回那魏郡王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