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外篇一·歲歲年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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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孫筱毓到底不如趙宗寧那般大方,也沒有趙宗寧那般的資本, 她這次被嚇得著實不輕, 她很怕被家中送到宋州去。此刻的她, 再看趙琮的笑容,便覺得一點兒也不溫潤了。
趙宗寧是從來都瞧不上孫筱毓的,孫筱毓常常自稱京中第一才女地帶著許多小娘子辦宴、寫詞,還要辦什麽詞社,還真當自己是朝中詞臣不成?偏偏他們孫家得勢,當真有許多人捧著她。
但在趙宗寧這等身份的人眼中,那些都是笑話。趙宗寧也有相處得好的玩伴,她們沒一個人瞧得上孫家。
趙宗寧瞟了她一眼,理都沒理,藏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掐了自己的手心,眼淚說下來便下來。寶寧郡主一哭, 一屋子的宮女全部嚇得跪了下來,孫筱毓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
趙琮便歎道:“寶寧,你怎能在娘娘殿中這般!”
趙宗寧哭得越發悲切。
“寶寧!——”趙琮眼看著便要訓斥。
“誰敢嚇我們寧娘!”孫太後從隔窗後頭繞了出來, 長裙曳地,她的身邊簇擁著一群女官與宮女。趙宗寧一見她出來, 便哭著朝她走去,伸出雙手,委屈道:“娘娘!”
“哎喲!誰惹得我們寧娘哭成這樣?”孫太後一臉心疼到底的模樣,急急地摟住了趙宗寧, 將她抱到懷中。
“娘娘——”趙琮無奈。
“不許嚇寧娘!”孫太後微瞪趙琮一眼,將趙宗寧扶到首座,她坐下,依然將趙宗寧摟在懷中,問道,“告訴娘娘,誰欺負你了?”
趙宗寧哭得說不出話來。
“琮兒,你來說,誰那麽大膽,這般欺負我們寧娘!”孫太後抬頭,灼灼地看向趙琮。
趙琮皺眉,沒說話。
“跟我,琮兒還有什麽話不能說?!”
“娘娘——唉!寶寧真是被我給慣壞了。”
“你說便是!”孫太後輕柔地拍著趙宗寧的後背。
“這丫頭,早早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便急急地進了宮來,一點規矩都不知。娘娘您猜怎麽著,她非說劉顯對她不敬,她將劉顯抽得皮開肉綻!先不說那劉顯哪來的膽子對她一個郡主不敬,她才十三歲,哪家的小娘子似她這般?娘娘,我這是愁得不行!她還非要我為她做主,我說,這主我可做不了,她便跑來了您的寶慈殿。”趙琮說得滿臉鬱卒。
孫太後聽到劉顯被揍,手微微一頓,又繼續拍著趙宗寧,並道:“寧娘是我瞧著長大的,最知禮,哪有你這般的兄長,竟這樣說妹妹!”
“娘娘!劉顯又有何錯?被她抽成那般,爬都爬不起來。”
孫太後仔細瞧了趙琮一眼,見趙琮滿臉的鬱卒與著急並不似裝出來的,她不禁也有些疑惑,卻還是低頭問道:“寧娘,你告訴娘娘,劉顯如何對你不敬?娘娘幫你罰他。”
趙宗寧埋在她懷裏隻知哭,孫太後問了幾回,她才抽噎著說:“哥哥讓他給我送了些櫻桃來,他背著我說這東西是南地進來的,稀罕得很,宮裏都不夠分,卻還要送到我的郡主府!他這不是擺明了說我,說我不配吃那櫻桃!”她說完,又是一陣大哭。
孫太後微微蹙眉,不說話。
趙宗寧在她懷中眨了眨眼睛,哭著繼續說道:“娘娘,我不喜劉顯,您快將他趕出宮去!”
“寶寧!”趙琮又是一聲警告,“劉顯伺候朕多年,你不可這般無禮。”
那聲“朕”說得孫太後又是一怔,打趙琮登基以來,他還從未在她麵前稱過“朕”,無論何時。
趙琮上前:“娘娘別慣著她,我把她帶回福寧殿好好教導。”
他又說成了“我”,孫太後的眉間一鬆,她摟抱著趙宗寧,說道:“這事兒定然是劉顯不好,寧娘不會說謊話,劉顯竟敢當寶寧郡主的麵說那話?一定要罰!”
趙宗寧點頭:“娘娘將他趕出去!趕他去淮南服鹽役!”
“傻孩子,這服役哪能說服便服?得按律例條文來才是,都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那娘娘竟是要放過那劉顯不成?!”趙宗寧抬頭看她,一張俏臉都哭花了。
孫太後又是一陣心疼,親自拿帕子給她擦眼淚,柔聲道:“寧娘放心,娘娘自會幫你出這口氣,誰都不能欺負我們寧娘——青茗。”
“娘娘。”青茗行禮。
“這劉顯太不知規矩!你這便去福寧殿,傳我的口諭,除了劉顯的五品‘都都知’。”
趙琮沒想到孫太後竟也舍得,這官位說擼便擼,大太監說折便折。
趙宗寧不願:“娘娘——”
“寧娘,劉顯好歹照顧琮兒一場,真要將他趕出去,恐令人心寒呢。”孫太後溫柔,聲音卻堅決。
趙宗寧知道,也就這樣了。不過能把劉顯給踩下去已是很不錯,她原以為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再罰劉顯一頓板子罷了。劉顯沒了那個他唯一可嘚瑟的官位,從此之後連最末等的小黃門都不如,看他還怎麽通風報信!她見好就收,哭著又鑽進了孫太後的懷中。
孫太後好一陣哄,才將趙宗寧哄好。
趙琮也見好就收,滿臉羞愧地說:“娘娘,我這就將寶寧帶走,寶寧實在任性!”
“唉,我們寧娘才小呢,很是不必如此。”
趙琮不忘補刀:“都是家中妹妹,我也是盼著她們好才這般。便是孫表妹,娘娘又何必——”
孫太後麵容一斂:“大娘子犯了錯,便要承擔這些。她又不比寧娘身份尊貴,琮兒不必為她求情。”
“娘娘——”
“昨日之事,我已全部知曉,均是大娘子與王姑姑的錯。琮兒不必擔憂,萬事都有我。魏郡王那處,我定會有交代。”
趙琮欣喜:“那便再好不過了!我可是愁了一夜!就怕王叔誤會大娘子。”
孫太後笑了笑,未再說話。
趙琮兄妹倆再說了一番話,便告辭離去。
隻是離去前,趙宗寧對孫筱毓道:“大娘子,得空了我命人給你送帖子,你來我府中玩。”
孫筱毓已如驚弓之鳥,竟然連她的話也不敢回。
孫太後替她回道:“寧娘一片好心,隻怕大娘子無福消受。”
“啊?”
“大娘子不日便會去宋州。”
趙宗寧麵露詫然,隨後有些難過地上前拉住孫筱毓的手:“大娘子,我會去宋州瞧你的,你放心。我也會告訴世晴與叔安,我們一起去看你。”
說完這些,她與趙琮一起離開了寶慈殿。
做戲便要做全套,跨門檻出去時,趙宗寧的身子還歪了一歪,似乎剛剛一番痛哭用盡了全力,多虧她的女官扶住了她。
將他們送至殿門的大宮女暗想,大娘子何時能到達寶寧郡主這等境界。
寶慈殿正廳內,孫太後疲憊地靠在引枕上。
孫筱毓哭著跪在她腳邊。
她平靜道:“本還有轉圜之地,可你也聽見了,不消半日,趙世晴、趙叔安等人便都會知曉你要去宋州的事。她們知道了,整個宗室便都知道了。你不去,也得去。”
“姑母——我不做皇後還不行嗎?我不要離開家,我不要去宋州!”
孫太後低頭看她:“瞧見剛剛的趙宗寧沒?”
“姑母?”孫筱毓詫異地抬頭看她。
“何時你哪怕能學到她的一分,我便派人去宋州接你回來。你若真成那般,再多人反對,我也會讓你當皇後。”
“……”孫筱毓依然不解。
孫太後搖頭:“可惜,難啊。”
“姑母,她是郡主,我又不是……”
“下去吧。”孫太後十分累,她揮了揮手,不願再說。安定郡王府也不知怎麽生的,一個趙宗寧聰明至此,唱作俱佳,度還把握得極好。一個趙琮運道好成這般,明明就是個病秧子,卻熬過了那麽多皇子,安然活到現在。
趙琮那聲突然出現的“朕”,成了此刻她心間的一根刺。
孩子終究是長大了。
趙宗寧達到目的,心情極好,也不多待。與趙琮告別後,她便往東華門而去,出宮回府。趙琮派了染陶送她,他們一行人離開寶慈殿,從宣佑門拐彎出來,趙宗寧正要與染陶說蕭棠的事。
卻不防前方走來兩列宮女。
為首的林姑姑見到趙宗寧,趕緊走來行禮:“婢子見過寶寧郡主,郡主萬福。”她身後的宮女跟著行禮,齊聲道:“郡主萬福。”
“都起身吧。”趙宗寧原本並不在意,正要繼續前行。林姑姑她們也早已讓開了路,經過那群宮女時,趙宗寧聞到一陣香氣。那明顯就是大戶人家用的香,小宮女決計用不了。她又往那宮女群中瞄了一眼,恰好其中也有一個宮女抬頭看來,察覺到對視之後,那宮女嚇得立刻又低下了頭。
趙宗寧卻笑了笑,抬腳離去。
遠離她們後,趙宗寧直接問染陶:“染陶姐姐,那些是進宮選秀的宮女吧?”
“郡主好眼力。”
“我方才依稀瞄了眼,有幾位我是認識的。”
進宮當秀女的,無疑均是些大家閨秀,趙宗寧不愛與這些閨閣小娘子一處玩,她們都太靜了。但身在東京城中,總要出去參加些許大宴小宴,也總有幾個眼熟的。
快到東華門時,趙宗寧說道:“染陶姐姐,其中有一位算是我最熟悉的。”
“哦?是哪位?”
“中書侍郎錢商家的二娘子,錢月默。”
“郡主?”染陶抬頭看她。
趙宗寧笑著小聲說:“告訴哥哥,這位小娘子,很好,處處好。哥哥會明白的。”
染陶還要再問,趙宗寧已經笑帶著一群女官、丫鬟與太監走出東華門。她的車駕在外等候,她一出去,便有人扶她上了她的四駕八寶瓔珞頂蓋馬車。
馬蹄聲與馬車四角懸掛的鈴鐺響聲漸漸遠去。
染陶卻皺眉,郡主那話,是何意思?
待到幾日之後,他才知曉單氏竟是有丈夫的。但那也無妨,他向來胡鬧。他很是寵了單氏好一陣子,偏偏單氏總是不給他笑臉。最初還覺得有意思,畢竟府中哪個女人不是哄著他轉?唯有那單氏,總是冷冰冰地瞧他,一副瞧他不起的模樣,還帶著十足的審視。
但時間稍長,這份冷冰冰就沒了意思,他是皇族男子,自然需要的還是美人們的圍繞。沒多久,他便把單氏忘了,待到單氏生下孩子後,他也不記得是哪個在他耳旁吹風,說那孩子血統不純的事兒。
其實他知道那是胡說八道,小十一是足月生產的,時間不會有錯。況且單氏那丈夫他也見過,小十一與那人沒有半分相像,小十一一看便是趙家人。但他當初厭煩單氏,倒受那番話的影響,再加之他府中的孩子實在太多。
漸漸地,他便徹底將這對母子拋到了腦後。
他在後院中繞了一圈,沒個方向,二管家問道:“世子,您要去哪處?”
“單氏住在何處?”
二管家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單氏是誰,他立即道:“她住在秋落院呢!”
這名字一聽就是個不吉利的,也的確不吉利,在府中最為偏僻的地方,末等丫鬟們都懶得去的地方。趙從德卻興致衝衝地往那處走去,繞了許久才到。一進院門,他便瞧見一個月白色背影。背影瘦削卻柔弱,偏偏又有一絲堅韌。
趙從德肚裏墨水不多,但這麽一刻,他腦中的確轉過許多個詞語。
他嗓子有些幹,不由自主便叫道:“宸娘——”叫完後,他也有些怔愣,他也沒想到,他還記得單氏的閨名——單宸。
那人確是單氏,她愣了愣,緩緩轉身。一張清淡雅致的臉,如穿過薄霧的月光,灑遍了趙從德所能看到的每一處。
趙琮卻還在“逗”趙十一,在他看來,他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他真把自己當趙十一的叔父了。
可是在趙世碂看來,這真的是難以演下去。
因為,在趙世碂自己看來,他也是個年歲很大的人。雖說他也覺得他靠裝傻,哄騙趙琮的同情心,進而留在宮中,好在趙琮死時近水樓台先得月,是一件很不齒的事。
可若他是個好人,前世也當不了皇帝。
唯有一點,他忽略了趙宗寧這隻黃雀,不,趙宗寧那是真feng huang。
否則他便是贏到最後的那個人。
既然他重活一世,有近路可走,他為何不走?
他隻好硬著頭皮被趙琮“哄”,心中卻想著,待趙琮死後,他好好陪孫太後他們每個人玩一場,也當是為趙琮報了仇,不枉趙琮待他的這份真心。
是的,他完全感受得到,以及看得到,趙琮這份心意。
他裝害怕,回頭看趙琮時,他甚至以為趙琮下一秒便要落淚。
趙琮也太好哄了。
而前世裏,幾乎沒有人記得趙琮這個人,盡管他是皇帝。
他是王府嫡長子,生得並不安靜,卻死得那樣安靜。他短暫的一輩子中,最風光的一次,便是三歲被抱進宮時。前世裏,他也是十歲登基,但身子比這世還弱,登基大典他隻坐了一會兒,便被抬了下去。
之後,直到這位皇帝靜靜死去,也未有人再見過他。
若不是趙宗寧的那番話,他也想不起這個小皇帝。
他望著麵前哄他吃糕的趙琮,到底覺得他可憐,給麵子地張口咬了一口。
趙琮笑了起來,眼睛微微眯起,問他:“好吃嗎?”
趙琮的眸子,顏色很淺。他們坐在側殿的正廳內,屋外的陽光直直地照進來,將趙琮的眸子照得猶如剛凝成的琥珀一般。
趙世碂不知不覺地點點頭,說:“好吃。”
趙琮卻睜大了眼睛,隨後感歎道:“總算是與朕說話了!”說罷,他居然還一臉的欣慰。
趙世碂卻不由想:趙琮真是個傻子。
染陶走了進來,見到這幅場景,笑道:“陛下在與小郎君說話呢?”
趙琮見她來了,高興道:“他剛剛的確開口說話了!”
染陶笑出聲來,陛下一個人在宮中實在有些寂寞,這位小郎君留下來其實也不錯,總歸也是多了一個伴。她笑盈盈地看向趙世碂,問道:“小郎君,喜歡吃些什麽?婢子給您做啊。”
趙世碂自然是沒有接話。
趙琮又笑:“他隻跟朕說話!”
“是呢,陛下這般好,誰都喜愛。”
趙琮笑得更深,又問:“郡主回去了?”
“婢子親眼見郡主坐上馬車的,陛下放心。”
趙琮點頭。
“陛下——”
“何事?”趙琮見染陶有些猶豫,不在意道,“你直說便是。”趙十一是個自閉症兒童,沒什麽好忌諱的。
“婢子送郡主出宮時,遇到了林姑姑她們一行人。”
“林姑姑?”
“是,陛下之前見過的,她領著的是進宮的秀女——”
趙琮原本是真不在意,他瞄了趙世碂一眼,卻見對方也盯著他看,他突然就有些不自在,這才是個孩子呢。
他起身道:“回去說。”
“是。”
他回身摸了摸趙十一的腦袋:“晚些與朕一同用晚膳。”他又將茶喜叫進來,“你伺候小郎君歇個覺。”
茶喜應下。
“側殿可配了太監?”
“陛下,配了的。”
趙琮也未細問,這些事,他信得過殿中的人。他再對趙十一笑了笑,便帶著染陶離去。
茶喜伺候趙十一躺到床上,拉好帳幔才出去。
趙十一卻還在想著染陶要說的話,是什麽話?據他所知,前世裏,趙琮到死都未娶。難道這輩子還要娶了人不成?孫太後也舍得讓趙琮娶其他人,生下非孫家後代的皇子?
更何況,趙琮那身子骨能生孩子嗎?
正思索著,帳幔外傳來腳步聲,吉祥小聲問道:“郎君,您可在睡?”
趙十一利索地坐了起來,不複半分癡傻,聲音清越:“進來說。”
吉祥進來磕了個頭,說道:“劉顯如今無人管,小的奉郎君之命,去看了他,他對小的感激得很。”
“繼續這樣便是。”
吉祥其實也有疑問,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這個劉顯身上到底有何不一般,竟要這般對待?但他自然不會多問,做好郎君吩咐的事便是。趙世碂又交代了他些許事情,他才靜靜退下。
正殿中,趙琮坐在榻上。
染陶則站著,說道:“郡主要婢子告訴陛下,說那位錢家二娘子,很好。”
“錢家?”趙琮再問,“中書侍郎錢商錢明儀?”
染陶這才想起一樁事兒來,那日在後苑,主動上來辨認的相公,似乎便是這位錢商錢侍郎!
“陛下,便是他!”
趙琮眉頭一挑,看來朝中對他有信心的人還不少哪。
但問題也來了,他難道一定要納妃子?
他上輩子是個斷袖啊。
剛推走一個皇後,妃子又要來了?
染陶又道:“陛下,諸位大人家的小娘子們入宮已近三個月,太後向來是懶得管這些,您看——”
染陶他們自然是希望他早點納妃,納妃其實也是一個信號,告知眾人,他趙琮已真正長大。更何況,納了妃子,也能獲得更多人脈。例如眼前這位錢家二娘子,連趙宗寧都說她好。
趙琮倒真的清楚錢家的情形,錢家出過兩位宰相,一位是錢商,另一位是他的父親。先帝在世時,更是封錢商的父親為文明閣大學士。且別看錢家是這麽個姓,錢商還名商,他們家是正經的讀書人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