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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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壹在廚房哼著歌做飯時,手機響了一聲, 是伯克利店員的信息:

    【老板, 我到門外了。】

    春夏正在房間裏給家裏打電話,陸壹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 十二分小心地打開門, 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剛把門拉開一半, 便被一聲氣勢磅礴的“小姨,生日快樂!”,震得反手就想把門甩上。

    “誒誒,”童憲跟譚風吟將手插進門縫齊力擋住,“當心點, 端著生日蛋糕呢。”

    陸壹隻好再次將門打開, 有些無語地瞅著外麵把樓道堵得水泄不通的一幫人, 以及被擠在最外圍、空著手一臉無辜的店員。

    他擺擺手,示意店員離開,瞅著打劫了店員手捧蛋糕的童憲:“你們怎麽來了?”

    他的遊樂園&燭光晚餐計劃當中可沒這些人。

    童憲一把就推開了他, 護送著手中的蛋糕走進去:“我小姨生日, 大家一塊慶祝一下啊。”

    陸壹站在門邊, 看著一群人烏泱泱湧進來, 轉眼就把客廳給占滿了。

    有人喊了一聲:“小姨呢?——我們要不要先把蛋糕藏起來, 待會兒給她個驚喜?”

    “你猜你喊這麽大聲, 她驚不驚喜。”陸壹關上門。

    於是剛說話的人立刻就被童憲往腦袋上兜了一下:“你咋不拿個喇叭呢!”

    譚風吟嘖了一聲, 站在陸壹身邊並未進去, 似乎也嫌棄與這一幫人為伍。

    “我打聽過了, 那個姓季的最近好像跟蔣家有來往,”他看了陸壹一眼,“那六千萬十有八九就是蔣家的錢。”

    陸壹頓了一下。

    火災之後,蔣明若被送去國外做植皮手術,就一直沒消息了。

    警方鑒定起火是意外,蔣家不滿意這個結果,但礙著老爸的麵子,倒也沒再找他麻煩。

    那這次,是蔣家二老氣不過想給他添點堵,還是蔣明若回來了?

    譚風吟似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明若姐的手術還沒做完,人在美國。”

    那八成是二老的意思了。

    陸壹心裏有了數。

    六千萬對蔣家不過是九牛一毛,丟了也就丟了,他們才不會在乎季澤予的動畫片成功與否。

    讓他不舒坦,蔣家才會舒坦。

    陸壹拍了拍譚風吟的肩:“謝了。”

    原本是他一個人惹出來的事,但是連累譚風吟跟童憲也被蔣家遷怒,明裏暗裏地指責。

    童憲倒還好,家裏長輩都講道理,又一向寵著這根獨苗;譚風吟的父母感情早已不和,對他也從來不聞不問,因為這事他還挨了頓罵。

    一幫人自帶了裝備,氣球彩帶和花,問也沒問陸壹,有商有量地裝飾起客廳來。

    廚房還有鍋湯在煮著,陸壹進去看火,拿勺子攪了攪,蓋上蓋子繼續小火慢燉。

    這些人來得太“驚喜”了,家裏吃的不夠,他掃了掃冰箱裏的存貨,也懶得再做菜了,叫了倆人出去買菜,吃火鍋算了。

    春夏聽到外頭吵吵嚷嚷的聲音,便知是陸壹那些朋友來了。

    掛斷電話走出來,見客廳地上已經堆了不少氣球,白的粉的黃的紫的,色彩繽紛。

    “小姨好。”一幫人喜氣洋洋叫了一聲,繼續吹氣球綁繩子。

    “你們好。”春夏說。

    “小姨!”

    童憲瞧見她,立刻把手裏吹了一半的氣球塞給身旁的人。結果對方沒拿好,伴隨著“嗤——”一聲,氣球猛地亂竄起來。

    眾人立刻“臥槽臥槽”地驚慌躲避,忙亂中不知誰踩爆了一個氣球,“砰”一聲——

    接著又是一陣更瘋狂的大叫與混亂,推推搡搡氣球連爆了三個。

    ...那個“罪魁禍球”終於放完了氣,掉在一人的腦袋上,他幾乎跳起來,大喝一聲:“誰幹的?!”

    ……

    春夏冷靜地看著吵鬧如幼兒園的自家客廳。

    童憲已經敏捷地跳到她跟前,拿出來一個紅包給她:“我媽給的。”然後用幾乎是懇求的語氣道,“你哪天有空一定來我家吃飯啊,我媽念叨好幾次了,每次都冤枉我沒好好傳達。你再不來她就要對我動手了。”

    春夏頓了頓,抬手接了:“謝謝。”

    “記得來!”他叮囑。

    春夏“嗯”了一聲。

    陸壹頭疼地穿過客廳,小聲在她耳邊說:“不是我叫來的。”

    太鬧騰了。

    在外頭聚會也沒覺得,這會兒全擠在家裏,吵得人腦殼疼。

    “沒關係。”春夏說。

    童憲就在一旁呢,聽得可真切了:“你還嫌棄我們,我們今天可不是為你來的,給我小姨過生日呢。”說道這他一拍腦袋,“——對了,禮物還在車上呢。”

    他喊了人一塊下樓,沒一會兒便搬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包得很漂亮的禮物回來,往桌子上一放。

    “小姨,你先拆禮物玩兒吧,我們一會兒就把這兒弄好了。”

    “來吧,拆禮物。”

    陸壹拉著春夏過去,在其他人的忙碌中,悠閑地開始拆禮物。

    除了某些心機boy(此處特指老八)用記號筆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包裝上,其他都分不清是誰的。

    禮物都挺用心的。

    有點心,有果茶,還有小型投影儀、香薰機和精油、漂亮的地球儀台燈……都是些可愛有趣的東西,也難為這些糙漢子們了。

    更多的是情侶用品:印了春夏和陸壹照片的情侶水杯,兩雙情侶款的白色運動鞋,還有一個……情趣用品。

    陸壹飛快把那個東西放回去,一臉正直:“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

    老八送的是一個手工植鞣皮公文包,做工很是細膩。

    盒子裏還放了一張帶著香味的粉紅色的信封。

    陸壹飛快地把信拿起來,粗暴地拆開,背過身去,自己先查看內容——嚴防老八那個狗東西借機表白。

    其實沒寫什麽內容,粗獷的字跡,隻一句:

    【祝小姨生日快樂,和老陸永遠幸福。】

    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專門用個粉紅色的信封,還騷包地噴香水。

    陸壹這才把自己檢查過的信遞給春夏。

    春夏看著他。

    他忙舉起手投降:“我以為他偷偷給你寫情書呢,對不起……”

    ——對不起,我下次還敢。

    春夏拿過信看,陸壹轉頭瞅了一圈,這才發覺,老八今天根本沒來。

    “老八呢?”他問了聲。

    其他人似乎也剛發現老八不見了似的,張望著尋找:“誒,老八呢?”

    譚風吟在這時紮爆了一顆氣球。

    眾人被嚇一跳的同時,向他望過去。

    “各位,”他扶了扶眼鏡,“正式宣布一下,老八又泡到妹子了。”

    “操,你宣布就宣布,能不能別紮氣球?”

    “什麽時候的事啊?”

    “哪兒的姑娘啊?人靠不靠得住?”

    一幫人格外關切。

    譚風吟道:“巧了,也是我們學校的,今年的新生。還沒成呢,不過老八很上心,這不今天姑娘說感冒了,一大早就跑去給人送藥。”

    “回頭我們得給他把把關,萬一又是一個洛檬,趁早把他們的愛情小苗苗掐斷。”

    “別了,老八沒那麽背吧。”

    大家一邊討論著,一邊繼續吹氣球。

    ...  人多的力量,忽大忽小。

    客廳的天花板上很快便飄滿了氣球,綴著彩帶飄舞,“happy birthday”的彩色裝飾字母也貼到了牆上。心靈手巧的某男士甚至將帶來的鮮花修剪好插進了花瓶。

    但備菜的過程,卻隻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

    人多,吃得也多,負責買菜的兩位同誌甚至另外買了一口鍋和一套八人餐具,與六袋食材一起帶回來,到樓下喊人去接。

    這幫人最大的優點是愛幹活,從來不愛閑著,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但人多手雜,反倒惹出不少麻煩來。

    不是忽然大開的水龍頭濺了誰一身水,往後跳又踩到另一人的腳;便是兩個人轉身冷不丁撞了滿懷,剛洗好的菜撒落一地,還打翻了陸壹熬了快一個小時的寶貝湯。

    總之是雞飛狗跳雞犬不寧。

    等一切準備停當,桌子上擺滿了幹淨整齊的食材,飄著辣椒的麻辣湯底和紅色清新的番茄湯底在鍋裏散發著鮮香;已經餓壞的眾人終於坐下來,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他們叫了兩箱啤酒,各自斟滿杯,童憲站起來說:“第一杯敬我小姨,生日快樂!”

    眾人便也跟著站起來整齊地喊:“小姨生日快樂。”

    頗有一種小學生上課時喊老師好的乖巧。

    春夏與大家碰了杯,道:“謝謝。”

    在一年之前,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和這麽多男孩子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心裏竟然是不討厭的。

    喝完一杯,童憲又給自己滿上,舉起來:“第二杯敬老陸。去年還跟我們在一塊浪呢,一轉眼,事業都做得有模有樣了……”

    他歎了一聲,似乎頗有些感慨。

    “你要哭嗎?”陸壹問。

    童憲瞪眼:“我哭啥?”

    “嚇我一跳,還以為你被老八傳染了。”陸壹心有餘悸似的摸摸胸口,“你繼續。”

    “傳染個屁,我對老八的病毒免疫。”氣氛都被他搞沒了,童憲幹脆放棄,“不說別的了,祝你票房大賣!”

    熱熱鬧鬧的一頓飯,一直吃到傍晚。

    大家喝得都不少,還被毫無人性的陸工頭催著打掃衛生,洗碗、擦桌子、拖地,幹完活兒才被放出門。

    一塊放出來的還有幾袋垃圾,和一堆氣球。

    於是一幫人提著垃圾袋,把氣球綁成幾束,小朋友一樣舉在手裏,浩浩蕩蕩地占滿了兩部電梯。

    到了樓下,把垃圾一丟,氣球一股腦全塞給了偶然經過的小男孩。

    小朋友抓著怪叔叔們送的足足五十多個氣球,茫然的小身影在秋風裏微微有些不穩。

    隻見那些怪叔叔們走了幾步,忽然有人懊惱道:“哎,蛋糕還沒切呢!”

    樓上,陸壹也喝得有點暈了,關了門,把自己當個一米八的掛件,掛在春夏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走。

    春夏去關廚房的門,他跟著;去客廳撿掉在地上的抱枕,他也跟著彎腰,春夏直起身的時候被壓著,差點起不來。

    陸壹直起身,把她也一起扶起來,厚顏無恥道:“你是不是故意彎腰的?我硬了。”

    “……”

    春夏沒理他,走到衛生間門口,陸壹還在她背上掛著。

    她轉過身,陸壹趁機親了她一口,這才把自己從她身上挪開。

    等春夏再出來時,客廳裏昏暗一片,窗簾都被拉上了。

    八音盒清脆的樂聲響起,陸壹模糊的身形端著蛋糕,在躍動的燭光後走向她。

    他的瞳孔映著光,像星星落在裏麵,卻又比星星還好看。

    “生日快樂,姐姐。”他輕聲笑著說,“許個願望吧。”

    春夏閉上眼睛...,很快便睜開眼,吹滅了那根蠟燭。

    黑乎乎的,眼前陸壹的輪廓依稀能辨認。

    “你許的什麽願望?”他問。

    春夏打開燈,不說。

    陸壹一手端蛋糕,一手牽著她走到客廳。

    蛋糕是伯克利甜品師的新作,海鹽芝士奶茶千層。一層層雞蛋布丁,夾著紅茶奶油、水晶珍珠和芝士,頂上鋪了一層百利薄脆片,內容相當豐富。

    陸壹用叉子挖了一塊,喂給春夏,看著她張口吃掉。

    “好吃嗎?”

    很甜。春夏點頭:“嗯。”

    “那我也嚐嚐。”

    陸壹說著,又挖了一塊,卻再次喂到了春夏嘴邊。

    春夏看他一眼,“你吃吧。”

    “你先吃。”陸壹堅持。

    春夏張口吃掉,下一秒陸壹的腦袋便湊了過來,按著她的後頸,舌頭從她口中卷走了那塊蛋糕。

    “真好吃。”他認真評價道。

    “……”

    春夏自己拿了一隻叉子,不讓他喂了。

    陸壹瞅瞅她,說:“我明年的生日願望已經許好了。”

    他一臉“你快問我我很想說”的表情,春夏便配合地問:“什麽願望?”

    他眨了眨眼睛裏,滿含著小期待:“希望你叫我一聲哥哥。”

    他在這件事情上,真的是永不言棄。

    春夏收回視線,低頭吃蛋糕。

    “再給你九個月時間準備。到時候你要是不叫——”陸壹“哼”了一聲,“反正我還有八十多個生日呢,慢慢跟你耗。”

    網絡漫畫《野》的同名電影高調宣布投入製作,是不久之後的事情。

    不出陸壹的意料,出品公司的其中一家是蔣家控股。至於究竟是蔣明若的報複,還是蔣家二老的小動作,已經無關緊要。

    《奇紀》的製作進展順利,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成片完成時,已經是陸壹與春夏一起度過的第四個生日。

    陸壹中午和文化局的人一起吃了頓飯,陪著喝了點酒,送走幾位領導,便打車到二環的一個藝術培訓機構。

    是從前的素描老師跟朋友一起做的,邀請已經紅透半邊天的夏木大大去給孩子們講課。

    說是講課,也不教什麽專業知識,大約也就是往小朋友的心裏栽一棵希望的種子,再澆灌點雞湯,給他們一個,將來也能成為大畫家的信念。

    陸壹都沒想到春夏會答應。

    以她的講話頻率,這堂課怕不是要站在講台上,和小朋友們比賽誰先說話誰就輸。

    看時間夏木大大的“講座”還沒結束,陸壹打算去蹭半節課聽聽。

    素描老師來找過春夏好幾次,她以前做人體模特受過老師的照顧,最後答應了。

    內容是老師安排的,隻是分享一下自己的畫畫經曆,沒什麽難度。

    春夏隻是不愛說話,也不是啞巴,一路按照提綱講下來,隻是因為講話太簡潔,提前二十分鍾就結束了。

    這個班都是還在念初中的孩子,一半都在追《奇紀》的漫畫,春夏講完,走下講台時,一雙雙眼睛依然崇拜地追隨著她。

    “老師,哦不是,夏木大大!”一個胖小子踴躍地舉手,屁股已經忍不住先離開了凳子,“能不能劇透一下《奇紀》的大boss什麽時候出來?”

    如今的畫室與從前的老房子大不相同,寫字樓裏自己做了隔斷分出來的教室,三麵都是玻璃。

    春夏正要回答,餘光中一道身影出現在左側靠近大廳的玻璃外。

    她頓了一下,說:“很快。”

    春夏走出教室,孩子們也下課休息,嘰嘰喳喳地湧出來,許多好奇的目光向這邊...投過來。

    許久未見的蔣明若站在玻璃前,身後還有一個個頭近兩米的外國保鏢,耳朵上別著藍牙耳機,交叉雙手一臉冰冷地立在那裏。

    蔣明若穿著很寬鬆的運動長衣長褲,頭發剪短了,模樣乍看與從前並無不同,但細看之下,卻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以前那種自信飛揚的光彩消失了。

    “好久不見啊。”

    她慢慢向春夏走了兩步,似乎是想要微笑,但是麵部肌肉有些不自然。

    她的手術看起來很成功,但總歸還是無法全然恢複最好的狀態。

    春夏停頓了好幾秒鍾,才沒什麽表情地回應:“好久不見。”

    “昨天是陸壹生日吧?我剛回來,這些天忙得要死,差點給忘了。每天有數不清的人要來看我,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蔣明若有點厭煩似的,但很快又收斂起來,“改天補個生日禮物給他。”

    “沒必要。”春夏說。

    兩人之間虛假的“老友闊別重逢”般的氣氛,一下子被這四個字撕碎了。蔣明若臉色驟變,那是一種即將爆發的前兆。

    那一瞬間,幾乎能讓人想象到她在病床上抓狂發瘋的模樣。

    但她竟然忍住了。嘴角的肌肉奇怪地抽動兩下,聲音裏帶著怨懟。

    “你什麽意思?沒必要是什麽意思?我給陸壹禮物,你憑什麽替他拒絕?”她很憤怒,身體都在明顯地發抖。

    春夏默然。

    “怎麽,你還在恨我?我變成這樣我怪你了嗎?陸壹帶你走的時候我在那裏叫救命你聽到了嗎?”

    蔣明若漸漸地失控,歇斯底裏地吼起來,“你知道被火燒的時候有多痛苦嗎?你知道我做了多少次手術受了多少罪嗎?我的手,我的臉,我的人生,全部都被毀了!可是我怪你了嗎?你有什麽資格這麽恨我!”

    春夏沉默地看著她發泄完,慢慢恢複理智,隻是瞪著她的那雙眼睛充滿了屈辱和恨。

    “陸壹救了你,卻不救我,你很得意吧?”蔣明若聲調低了很多,有些微哽咽,也有些微咬牙切齒,“我和他那麽多年的感情,他卻眼睜睜看著我……”

    她說不下去。

    沒人知道她在火中備受煎熬,卻隻能看著陸壹抱著春夏離開,是什麽感受。

    “他不知道你在那裏。”春夏道。

    當時的情況,他也隻能救一個出來。

    何況,救人本就不是他的責任,憑什麽要求他冒著危險衝進去救她們?

    “得了吧,”蔣明若嗤了一聲,“你不用假惺惺地在這裏扮好人,我傷成這樣,你心裏高興死了吧?”

    “不值得高興。你對我做過的事,又不是受傷就能一筆勾銷。”春夏的神色太過平靜,落在蔣明若眼裏,便更像嘲諷。

    蔣明若沒讓他她把話說完,覺得很可笑似的,哈哈兩聲,“我對你做的事……你到底受了什麽傷害?你有少一根頭發嗎?”

    她舉起自己的右手,露出高度仿真的義肢來。但再逼真,再隻能,畢竟也是假的,一眼能辨認出來。

    “你看看我的手,你看看!”

    春夏沒說話。

    蔣明若收回去,憤恨道:“是我受傷,別把你自己當成受害者,受傷害的是我!”

    “何必呢。”春夏安靜地看著她。

    蔣明若愣了下。

    “就到此為止吧。”春夏說,“我不想見到你,你也不會想見到我,所以,別再出現。”

    她有私心。

    她不想蔣明若出現在陸壹麵前。

    她不想陸壹內疚,更不想他難過。

    這裏的爭吵早已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整個辦公室都很安靜,默默地留意著,以免口角演變成肢體衝...突。

    春夏不明白蔣明若這趟來的意義,帶了一個很有威懾力的保鏢,卻不是來對她進行打擊報複,看起來倒更像是給她自己壯膽撐腰。

    要是來吵架,那麽最終也沒討到什麽便宜。

    春夏看著蔣明若轉身,背影帶著憤懣和不甘離去,被高大的保鏢隔絕在辦公室入口。

    春夏在原地站了片刻,正要抬腳,那裏再度冒出一個人影來。

    她幾乎是本能地心下一緊。

    ——這種感覺她很少有過。

    陸壹迎著她的視線走來。

    三年的時間讓他的眉眼深刻了幾分,身上多了點成熟的味道,但骨子裏仍是那個春風一般的少年,一見到她便是笑,眼底蘊含熠熠光彩。

    “這麽早就結束了?”

    陸壹瞥了眼旁邊已經空了的教室,與隔壁還在上課的一屋子小孩兒,揶揄她,“你該不會講了三句就直接下課了吧?上課,同學們好,下課。”

    他似乎並未與蔣明若打照麵。

    春夏看了他一會兒,說:“你的生日禮物還要嗎?”

    昨天他撒嬌耍賴千方百計,她沒答應。

    陸壹瞪大了眼睛:“你……認真的嗎?”

    春夏點頭。

    陸壹臉上的笑容卻一點一點褪去,最後一臉嚴肅地盯著她,深沉道:“姐姐,你要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可以直接坦白。”

    說著作出一個強忍難過的表情,“你說吧,我承受得住……”

    “……”

    見春夏神色認真,他馬上收起演技,笑著說:“好了好了,我不鬧你了,我準備好了。”

    他整顆心都變成了備戰狀態,眼神極盡真誠和無辜,直勾勾地盯著春夏,等待。

    她對他百依百順,唯獨這一個要求一直不肯鬆口。

    陸壹以為她會扭捏一下,或者至少要做一下心理建設,誰知他的聲音才剛剛落地,她便開口,叫了一聲:

    “哥哥。”

    依然是平時的語調。

    沒有起伏,不帶感情。

    陸壹差點沒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又差點當場去世。

    他腦子嗡嗡地,在原地愣了兩秒鍾,忽然猛地捧著春夏的臉,響亮地啵了一口。

    接著在所有人反應不及時,一把抱起春夏便從培訓機構的辦公室衝了出去,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活像個出其不意打劫的。

    電梯在一樓停留了十多分鍾。

    門忽然開啟,拿著資料邊看邊走進來的男人猛地一愣,停了兩秒鍾,才邁著遲疑的步伐走進來。

    陸壹把春夏擠在牆角,稍稍旋轉身體,采用背對著資料男的姿勢,把春夏摟在懷裏,兩個人和螃蟹似的橫著出去。快到門口時,再次旋轉一個角度。

    全程把懷裏的人遮的嚴嚴實實,愣是沒讓資料男看到一根頭發絲。

    形跡可疑,鬼鬼祟祟。

    電梯門合上前,隻聽他悠悠的聲音從縫隙裏溜進來,藏著點貓似的饜足:

    “妹妹乖,哥哥帶你回家。”

    《奇紀》定檔在暑期。

    官宣的第二天,隔壁君子之澤也發布公告,《野》定在同一天上映。

    得到消息的時候,陸壹正在安排點映,輕笑了一聲便沒拋之腦後。

    看來季澤予是勢要把惡心他這件事進行到底了。

    《野》前前後後發布的三版預告片,他都看過了,預告做得還算不錯,但陸壹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他們的動畫片是什麽內容。

    而o.s這邊,陸壹隻在最初發布了一個片頭,之後便沒再流出任何預告片。

    宣發循例在做。合作的宣發公...司是業內頂尖的,但是隻得到預告版、角色版和正式版三版海報,物料太少,宣傳效果自然達不到最好。

    宣發公司希望能得到一些視頻素材,畢竟這是宣傳物料中轉化效率最好的一環。預告片當然是首選,再不濟也要有製作特輯和幕後花絮,但連同“媲美好萊塢特效”這個噱頭一起,都被陸壹給否決了。

    最後經過幾番交涉,他和春夏一起做了一個專訪。

    經過這三年的積累,春夏連續拿了幾個獎,人氣與當年已不可同日而語。

    《奇紀》的熱度也早已超越《野》,即便是《野》的巔峰時期,也望塵莫及。

    對於這部即將問世的動畫片,讀者呼聲很高,隻是上映的日子一天一天臨近,預告片卻遲遲不見影子。

    嗷嗷待哺的粉絲們眼看著隔壁預告片不停地出,心急如焚,唯恐熱度被比下去。便每天在微博下呼喚,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夏木大大的專訪視頻,瘋狂轉發評論帶話題艸流量。

    於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主創專訪視頻,不僅生生被粉絲推上了熱搜,閱讀量、熱度、話題度各方麵都趕超了隔壁的劇場版預告片。

    這就讓花錢買熱搜的君子之澤工作室有些尷尬了。

    但季澤予的本事顯然不止於此。

    轉眼間遊手好閑的二世祖都畢業了。

    每個人都各自有了著落,值得一提的是,老八在冬天還未結束的時候訂婚了。

    除了陸壹還在繼續自己的動畫片大業,任性選擇美院的童憲在大三時被送出國留學,譚風吟則在自家公司做了一年基層,一畢業便正式跟著老爸著手管理。

    他應酬的本事比陸壹還要強上兩分,混跡江湖不到兩年,已經廣結天下好友,哪方麵都能找到幾個熟人。

    季澤予私下跟某院線總部高管接觸的消息,便是他從一個在總部工作的朋友那兒偶然得知,再轉告給陸壹的。

    該品牌是國內規模最大的電影院線運營商之一,在全國各個城市的影院達400多家,年院線票房一直穩居全國前列。

    電影院的拍片規則,除了參考影片本身的素質和口碑、觀眾口味,片方活動和人情關係也往往是不容忽視的影響因素。

    除了對影片的針對性補貼,以低價換取排片比例,片方在院線總部甚至是各個影城之間活動,以謀取更高排片量的行為也是屢見不鮮。

    而大型院線一般都會由總部下發排片指導,季澤予在這時候跟院線品牌的人接觸,目的可想而知。

    陸壹對自己的作品是很有信心的,但人情上,他也不得不親自去拜會院線方。

    托了譚風吟的關係,聯係到的是一位有實權的副總。姓呂,四十有餘,身材清瘦,麵相和善,頗有幾分兩袖清風的感覺。

    適逢電影上映,陸壹的來意不言而喻。呂總也是個爽快人,寒暄過後,便直接開門見山。“陸少在準備首映禮,工作繁忙,閑話我也就不多說了。電影的事兒您放心,咱們院線在排片指導方麵是有嚴格管控的,最重要的還是影片的素質和口碑。您的電影我有所耳聞,被稱作是近十年最有價值的國產動畫片,我本人也很期待,到時候一定帶我女兒給您捧場。”

    “呂總客氣了。”陸壹拿出幾封邀請函,微笑無懈可擊,“其實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想邀請您參加我們的首映禮,您是圈子裏的權威,還請務必賞臉,蒞臨指導。”

    互聯網發達的時代,邀請函已經流行電子版,親自上門送請柬反而是稀罕事了。

    呂總也沒拆穿,笑道:“一定,一定。”

    呂總給陸壹的不隻是一顆定心丸,還有一份《奇紀》在四大一線城市點映活動的合約。

    從來都是片方巴著院線,呂總如此示好主動合作,倒是讓陸壹...有些意外。

    季澤予自己的力量不足為懼,而事情過去這麽久,蔣家如今願意給他的協助也有限。

    他在院線與影城的活動收效甚微,誠如呂總所言,院線畢竟要盈利,更看重作品的潛力。《奇紀》無論是從上映前的熱度與話題度,還是在業界人士的點評中,都已遠遠甩開《野》一大截。

    o.s社官方發布消息:《奇紀》的點映將會定在首映式結束的第二天——即正式公映的前一周,四大一線城市同步上線。

    這一消息在粉絲之間引起沸騰,能早一周看到正片,許多忠實粉絲甚至不惜要買機票到一線城市提前觀影。

    得益於院線不遺餘力的推廣,與粉絲們身體力行的支持,《奇紀》點映的預售票房成績喜人。

    呂總甚至不避諱地直接與陸壹坦言,隻要點映的評價良好,等到全國公映,首日排片量不會低於35%。

    以往的電影首映禮常選在酒店或規模較大的影城舉辦,近幾年創意越來越多,已經不拘泥酒店和影城,水鎮、鹽湖、主題樂園,甚至是遊輪、海軍基地,可謂花樣百出。

    陸壹則把《奇紀》的首映式選址在一個中學。

    這是他查遍全城近五百所中學,實地考察跑了半個月才找到的,與春夏筆下相似度最高的一所學校。

    一般的首映發布會,除了各家媒體和招募到的粉絲,還會邀請一些明星嘉賓參加。尤其作為沒有真人演員的動畫片,請明星助陣借助人氣是一個很不錯的宣傳方式。

    但《奇紀》沒有。

    陸壹和春夏帶著整個製作團隊和配音演員出席。

    現場反應十分熱烈,畢竟這兩位不是明星卻勝似明星的導演和編劇,本身就是這部影片的一大賣點。

    流程是反反複複敲定下來的,一切也都很順利。

    不過春夏不僅是核心人物,更有著出眾的長相,自然成了媒體的寵兒。雖然這位大大“高冷”的性格已經眾所周知,陸壹也提前跟媒體都打了招呼,現場還是不少人爭相提問。

    她很給麵子,雖然言語簡短惜字如金,但有問必答。

    陸壹無意間看到陸問君來了。

    邀請函是他當麵交給陸問君的,不過她能來,陸壹還是意外的。畢竟當時她毫無餘地地回絕了,說抽不出時間。

    大概是想看看自己投的兩個億拍了什麽玩意兒出來吧。陸壹想。

    互動環節結束,他牽著春夏從台上下來時,瞧見陸問君身邊站著賞光才參加發布會的呂總。兩人正在說話,十分熟識的樣子。

    陸壹多看了幾眼。

    春夏察覺到他忽然慢下來的腳步,回頭看他

    “沒事。”陸壹收回視線。

    隻是抬腳離開時,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有些人看來是嘴硬心軟。

    看片安排在操場搭建的露天劇院。

    《奇紀》是發生在中學的故事,而作為背景的教學樓,營造出的氣氛與影片相得益彰。

    夜空的星星,夏日夜晚的清涼小風,都給這次觀影體驗增加了舒適的意境。

    畢竟是三年磨一劍的大事,陸壹的那幫朋友最講義氣,這次自然是全員到齊。譚風吟結束了應酬便匆匆趕過來,童憲特地從美國飛回來給他助威,老八也帶了未婚妻來捧場。

    不僅如此,春媽媽和放暑假的春茂也被專程接到a市——兩家已經在陸壹的安排下正式見過麵。

    陸爸爸和陸媽媽自然也出席了。

    陸媽媽是當之無愧的陸壹的頭號粉絲,看到笑點笑得最開心,淚點又哭得格外令人動容,放映結束後,拍著小手鼓掌更是賣力。

    拍完了,又跟陸爸爸撒嬌:“手疼。”

    陸爸爸瞥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拉過來揉了揉。

    “拍那麽用力幹什麽。”

    “給寶貝造勢嘛。”

    陸媽媽往周圍看了看:“寶貝和夏夏呢?他們倆怎麽不見了?”

    “哥哥說要搞事。”坐在她身旁的春茂淡定開口。

    “搞事?”陸媽媽疑惑。

    春媽媽和陸爸爸一起望過來。

    彼時,陸壹和春夏在三年一班的教室裏——《奇紀》中的陸壹和春夏,便是在這個班上結識。

    教室裏沒開燈,漆黑一片,隻有黑板前100寸的投影幕布發著微藍的光。

    完整的影片春夏與陸壹已經都看過了,尤其是陸壹,在剪輯的時候來來回回看了不知多少遍,對所有的素材都爛熟於心。

    但兩人這樣坐在一起,以觀眾的角度,像看一場普通的電影一樣去觀看,是第一次。

    雖然是第二遍觀看,但對春夏來講,這一次更加觸動內心。

    拋開她作者和編劇的身份,僅僅從一個客觀的角度來評價,這部動畫片,做到了能夠達到的最高的水準。

    陸壹的精雕細琢,甚至是堪稱龜毛的要求,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最好的回報。

    春夏看得很投入,以至於快結束時陸壹悄悄離開,都沒有注意。

    教室放映的畫麵與外麵露天的同步。

    但在影片結束後,有一個外麵看不到的小彩蛋。

    暌違許久的二頭身小陸壹,撥開屏幕左邊的黑色幕布冒出頭,將繩子架在肩膀上,拖著一個看起來很重的東西,哼哧哼哧費力地走出來。

    慢慢地,那神秘的“重物”終於顯露真麵目,是一個比他還高、猶如龐然大物的玻璃罐子。

    裏麵裝滿了金光閃閃的金幣。

    小陸壹把罐子拖到屏幕中間,丟下繩子,用力去推罐子。

    推不動。

    他360度從各個角度轉了一圈,罐子紋絲不動。

    於是摸著下巴,在罐子前思考了片刻,腦袋上忽然亮起小燈泡。

    接著,他嘿咻嘿咻順著瓶子爬了上去——至於他是怎麽在光滑垂直的瓶子上攀爬的……也許它學會了咪咪的技能吧。

    爬到罐子頂端後,他拔掉軟木塞,然後抓著罐口,一蕩一蕩,終於把瓶子拽得倒了下去。

    被瓶子砸扁的他像湯姆貓一樣從片狀恢複立體,然後像個小財迷似的,開心地從玻璃罐口跑進去,往外搬運金幣。

    金幣很快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他爬到小金山上,開始一顆一顆地數金幣。

    數一顆,拋到一旁;數一顆,拋一顆。

    很快,小金山便從他腳下的一堆,變成了身旁的一堆。

    數完金幣的小陸壹昂首挺胸站在那裏,得意地眯著眼睛,一根手指向上一指,上麵便出現一個數字。

    1313。

    畫麵靜止在這個地方,同一時間,陸壹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姐姐,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1313天。”

    下一秒,地上有燈光一連串亮起,在桌椅被移出、幹淨空曠的教室,從講台一直通向春夏所在的教室後方。

    她坐在小沙發上,沒有動。

    陸壹站在兩列燈的中央,燈光足夠照亮他的輪廓和眉眼,光暈卻是無限柔和的。

    他就那樣站在光裏,笑得如初見時燦爛。

    背後幕布上的畫麵重新開始動起來,小陸壹對著金山揮舞手臂,嘴裏念念有詞,不知是什麽咒語。

    陸壹一步一步走向春夏,當他走到春夏一步之遠時——小陸壹的咒語終於生效,小金山一閃,變成了一顆閃亮的鑽戒。小陸壹伸出小胖手,鑽戒便落到他手心裏。

    而春夏麵前,陸壹單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