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章 我有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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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盅雪蛤端上來,大師傅領了賞錢叫人送出了門。
成徽瑜還沉浸被父母斥責的愁雲慘霧裏,掂了小銀勺舀了一小口,細細地品完也就放下了;任胭不大好意思再狼吞虎咽,也矜持地擱了勺子。
“我沒有胃口,你吃呀。”成徽瑜怔了半晌,忽然覺得她也沒了動靜,強打精神頭勸,“前兒家裏燉的時候你沒來,好容易來一趟,要多吃點。”
說完了,又安靜地坐著,手裏握著的手帕在膝頭上飄著,若有風來,輕輕一吹就能跟著去了。
任胭心裏沉甸甸的,握住她的手問:“天漸漸熱了,咱們就吃點開胃的,雪花糕或是翠玉豆糕好不好,裏頭添上點薄荷汁,清清涼涼。”
成徽瑜笑得勉強:“你真有本事,什麽糕點都會做,我呢……”
心上人不喜歡,爹媽也不待見,甚至埋怨到不叫她學自己的專業,要她改行嫁人,她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裏。
想起來就傷心好一會,漂亮的小手帕子時時被提起拭眼淚。
任胭安慰她:“可你是我師父啊,你教我洋文,教我畫畫,所以你要比我還有本事對不對?”
成徽瑜哭著樂,彎彎的嘴角顯得不那麽淒涼。
她的心性多數時候像個孩子,背著人悲了就落淚,喜了就眉開眼笑,不再是人前金貴的淑女,端莊的假人一樣。
任胭還是喜歡這時候的成徽瑜,活泛靈動:“哭完了咱把眼淚抹抹,成太太要你訂婚也不是朝夕的事兒,咱們靜下來想想招,我先前說的你也考慮考慮。”
成徽瑜低著頭想了想:“我就是怕,怕離開了家,萬一……”
“那你再琢磨,我回頭也好好想,看能不能有個萬全的法子。”
成徽瑜點點頭,終於是不哭了。
任胭看她還是興致不高,又提議:“咱們今兒出去溜達吧,我來北京城還沒好好逛過,你領著我,怎麽樣?”
成徽瑜很茫然:“我都是跟著父親或是母親出門的,沒有溜達過,你想去哪,我跟母親回一聲。”
這要是回了話,還有她們的好嗎?
任胭剛想婉拒,候邊上的小丫頭已經撒丫子跑遠了,瞧模樣應該是回話去了。
她很不安。
還沒過一會,小丫頭就回來了。
“太太說二小姐今兒宴客的時辰夠久了,回頭暑熱騰了可不好,房裏頭去吧,琢磨上回的事兒,可別落下了。”
果然,給人姑娘偷出門的計劃沒成功,還把人家的傷心事給勾出來了。
任胭很愧疚,握了她的手送她回房:“巧了,我得上我師父家看一眼,正不好給你開口呢。下回我再帶著點心來,你等著我。”
成徽瑜用力地點頭,站在廊簷下衝她揮手,黯淡的影子,細細的一條,終是要回到房間裏頭去的。
小丫頭送任胭出了府門,悄沒聲兒塞了隻兩個巴掌寬的圓鐵盒給她。
鐵盒蓋上是位西洋的卷發少女,穿著藍綠相間的洋裝,手指比劃的地方有兩行洋文,巧克力和糖果工廠,這個她認識。
扭開蓋子,裏頭埋著金箔紙卷住八個小圓塊,大概手指薄厚;揭了閃閃亮亮的皮,露出裏頭褐色的巧克力。
珠圓玉潤的,任胭咬了一小口——
有點苦。
裏頭包著果仁碎,混在一塊嚼了嚼,苦味叫果仁的清香給衝淡了,咽下去時候,肚子裏都是甜的。
還是很好吃啊。
她把剩下的半塊吃完,闔了鐵盒蓋兒揣袖口裏了。
“什麽寶貝物件,掖得這麽緊?”
黑色的汽車從她身邊蹭過去,胡同口停下又倒回來,車窗從裏頭搖下來,露出成世安的笑臉:“拿來我瞧瞧。”
“成先生好。”
任胭笑著,掏了鐵盒分了塊巧克力給他:“成小姐送我的,見者有份。”
“你怎麽不把盒給我呢?”他下了車,靠車門上,剝了巧克力塞嘴裏,逗她。
“您還缺這個嗎?”
成世安俯身瞧她的眼睛:“我缺什麽,你能不知道?”
一句玩笑話罷了,任胭的神情嚴肅起來,她記起上回跟人說要給說法的,這下大概是要叫他失望了。
“成先生,我——”
成世安要笑不笑地看著她,忽然伸了手指壓在她唇上:“噓——”
她受了驚嚇,退了一步。
他收回手,背後頭攥緊了,麵上還是笑:“想好怎麽拒絕我了?”
任胭低著頭:“對不住您,我有喜歡的人,人沒有訂婚,我也答應跟人好了,欠您的情意大概是還不清……”
“怎麽著,想跟我好就跟我好,不想跟我好,就拒絕的這樣幹脆?”
什麽叫想跟他好,多早晚跟他好過了?
任胭皺眉,抬臉,卻看見成世安得逞的笑。
他揉揉她的頭發:“男歡女愛,多大的事兒,你什麽也不欠我的。”
“成先生——”
成世安拉開車門:“上哪兒,我送你。”
“我探望我師父,兩步路,不敢勞煩您。”
“那成,廷聞催得緊,我趕著上辜府去,回頭尋個空兒瞧你。”
他擺擺手,搖下車窗,一眨眼跟胡同拐了彎兒,汽車就不見了。
糖紙還在成世安手裏握著,金箔紙脆,攥得全是褶子。
他臉上沒了樂嗬模樣,陰森森,挺嚇人。
良久,搖下車窗,抬手把糖紙給丟了出去。
不要他的,他犯不著稀罕。
前頭街口人車紛紛的,汽車慢下來,他瞅著外頭,越瞅越熟悉。
頭回見麵,他脫了西裝披在那丫頭身上,她小心翼翼地生怕把他的衣裳弄髒,還隔著塊手帕還回來,最後他還是跟這兒把西服扔了。
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她把他給扔了,連一眼都不願意多瞧。
情場交手,頭回兵敗如山。
他卻還惦記著,妒忌到發狂,甚至跟心裏較勁,辜廷聞的訂婚宴昨兒要是成了多好,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
可她不喜歡他,就跟他甩那糖紙似的,毫不留戀。
成世安的心狠狠磕了一下,疼得他難受:“停車!”
他跟她還是不一樣,狠絕的人有時候格外長情,想要的就會死死攥在手裏,不能放掉。
他下了車。
街口熱鬧非凡,熙熙攘攘,地上有紙團有樹葉,還有哪家姑娘的幾根長頭發,甚至街角還糊著半塊化了的糖人。
卻始終沒找到那張糖紙,帶著櫻桃味兒的金箔,丟了就是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任胭的心緒始終低沉。
前頭是成徽瑜,後頭是成世安,一個她幫不上什麽忙,另一個叫她給打了臉了。
成先生待她好雖然有目的性,但是瑕不掩瑜,不妨礙他是個好人,拒絕的事情誰都不喜歡,尤其方才他還強顏歡笑地安慰她。
雖然當時狠了心,但是回過味尤覺得對不住,下回給成徽瑜做點心的時候,再多做一份給成先生,她竭盡所能的補償吧。
她耷拉腦袋尋思事兒,不防備前頭有人給她招手:“師妹!”
楊師兄拎著食盒一溜小跑到她跟前,呲著牙樂:“還真是你,我陪師父正要尋你去,恰好你就來了,聞著味兒來的吧?”
任胭沒理會他的調侃,對著他身後頭的肖同插秧作揖:“師父好。”
肖同笑:“錢市胡同十七號是北京城裏的廚師俱樂部,我常帶了你幾位師兄去,今兒聚會,就叫上你,跟咱們一塊兒去見見行裏頭的前輩大拿。”
任胭眼睛放光,錢市俱樂部哎,做廚子沒個沒聽過。
裏頭常有吃家和名廚的聚會,除了分享彼此的手藝,還會交換紅白案上的時下流行的新聞和消息,裏頭逛一遭,抵上在後廚悶頭學半年。
“謝師父。”
肖同瞧她樂得大辮子亂舞,不由得搖頭:“樂歸樂,想個拿手菜,回頭要擺台麵上的,得給你師父長長臉。”
她這時候倒自謙上了:“我是晚輩,盡量不叫人笑話。”
肖同說:“勁頭兒都使上,多聽少言語,琢磨人家的品評,誇的聽一耳朵就罷了,貶的要記心裏頭好好改正。”
“是。”
門口登上黃包車,胡同裏頭穿行,很快在錢市胡同停下。
胡同窄,車夫沒往裏頭進,任胭最後跟在師兄後頭走;門上有人驗了會員銅牌,放行時候還特意多瞧了她兩眼。
俱樂部是二層錢莊舊址,屋頂懸著水晶吊燈,燈沒開,卻因外頭的陽光穿過彩繪的長窗罩上頭,呈現琉璃樣的光彩。
二層兩廂的房間打通了,成了對臉的走廊,廊上擺著桌椅,人或坐或站,舉著酒杯相談甚歡。
還有三位記者對著幾位先生和女先生,在草稿紙上奮筆疾書,身後有同僚正舉著相機和鎂光燈前後尋找合適的位置,大約是在采訪。
肖同帶著倆徒弟上下樓走過一遭,認了人,遞了塊銅牌給任胭:“人還未聚齊,一樓頂裏頭那間屋空著,上那兒歇會,回頭有人叫你。”
“是。”
任胭溜溜達達上那兒,路上遇到幾位寫書的女先生在說西洋的糕點;她聽了幾耳朵,對東洋的瓊脂粉最為感興趣,據說用它做的點心跟水晶一樣透明。
推開門,她還在想,那點心的模樣得多好看。
房間裏有人高談闊論,因她突然到來,談話略頓了頓。
上首的男人正側身坐在沙發裏聽左邊的一位先生說話,這會也向她望過來,笑著招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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