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章 佛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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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提著名姓的人隻扭臉衝身邊人言語:“跟這兒站好嘍,我把車開門前,你們再出來。”

    他雙手抄兜裏下台階,盡是不耐煩,連一眼都沒瞧連繡。

    “世安!”

    連繡力氣大,一把扽了他的胳膊肘,難得柔軟哀求:“我說了,不離婚。”

    人倒是留她跟前了,心不在:“你這會應該在警察局裏,怎麽,來這兒仨月,還學會徇私枉法了,又是老太太借你的膽?”

    連繡的臉被雨水澆得發白:“你還在生氣,我這就給她賠禮。”

    說完了,甩開鬥篷捧著肚子往地上跪,胳膊肘趴地上衝著任胭磕了仨頭,聲聲帶響,給她撐傘的丫頭唬得直打哆嗦。

    “你以為這樣就完了?”

    成世安薅了她胳膊給人拽起來,咬牙切齒:“倘或那人今兒帶走了她……你就是在這兒磕到見閻王,也換不回來她的命,滾!”

    連繡被他搡個趔趄,摔在丫頭的懷裏,滿臉不知是淚還是雨:“我才是你婆娘,為你生兒育女,你為個不要臉的女人罵我,成世安你沒有良心!”

    子虛烏有的事,他解釋的生厭,半點氣力提不起來,囑咐人:“給她送家裏看好了,老太太要問就說是我的意思,誰也不興給她求情,報案吧!”

    “成世安,她哪裏比我好,你竟連孩子都不顧!”她聲嘶力竭,委曲求全。

    “本就是你的錯,至於她哪裏好……”

    他想了想,停下腳步:“大約她在我心裏,哪兒都不錯。可連繡,你當知道,原本我也是要待你好的。”

    陰錯陽差,在金積堡,是他對不住她。

    說起來打臉,可他又怕那人聽見,心虛地回頭——

    工會門跟前哪還有人站著,連閑雜人等都撤個幹淨,是給他,也是給成家留張臉皮,畢竟三番五次讓人抬不起頭。

    任胭貼牆站筆直,兩手握在一處揉搓,偶爾瞅一眼玻璃門,透進來那對小夫妻古怪扭曲的身影,直歎氣。

    “胭胭?”

    “嗯?”她茫然抬頭,辜廷聞的眼睛裏的情緒莫名。

    是聽見了外頭的話,不高興嗎?

    她清清嗓子:“成先生和我……不是,他……”

    講些什麽好呢,成世安一廂情願,還是她不解風情,可沒那麽大臉子說出來。

    辜廷聞輕笑,撫撫她的長辮兒:“我知道。”

    隻是後怕,怕不經心的時候,會一瞬間失去她。

    他抿緊了唇,將她抱進懷裏。

    “二位,預備著抱到幾時?”

    吵嘴的人進了門,杵著把濕噠噠的雨傘衝這裏笑,離著遠,看不清楚他在琢磨什麽。

    門口的主仆早走了,汽車滑過連繡磕頭的地兒;任胭心裏老大不舒坦,她不打算原諒她,所以那時候才悄悄拉了辜廷聞進了屋。

    “警察登門,審她還是關她,都是自作自受。”成世安握著方向盤,左手架在車窗上,嘲弄地笑。

    任胭還是默不作聲的,撫著手背上被蹭破的皮,這會結了痂,微微泛紅。

    “對不起。”

    幾乎與此同時,辜廷聞屈指敲了敲他的靠背。

    成世安回頭,樂嗬地看他一眼:“怕什麽,我又不同你搶,這人,你可要自個兒守牢了!”

    隨口的玩笑,是給這位哥兒提個醒兒,回頭著了他下的絆子,誰也別怨,畢竟是他不講規矩在先!

    任胭心裏嘀咕連繡又惦記成徽瑜,壓根兒沒把爺們兒間無聲的對峙聽耳朵裏去,下了車直往院兒裏跑。成徽瑜聽著動靜接出來,握著她的手問白天裏的事。

    等女孩子們講完心裏話,成世安才得了教訓妹妹的空閑。府學胡同進出的熟人這樣多,誰一眼瞧見,私奔這事就算完了。

    成徽瑜向來沒什麽主張,聽了哥哥的話,決計天亮了搬家,等著張嶽年回京,再合計怎樣出逃。

    這是她打出生來做過最沒規矩最沒譜兒的事兒,恐懼歸恐懼,也有股說不上來的快樂與自由,還有期盼與向往。

    成徽瑜越琢磨越難寐,半夜裏躺在炕上烙煎餅。

    這麽著任胭也睡不著,她強捺住好奇沒打聽,這事兒越少人知道,徽瑜和張先生結為連理的機會才越多。

    倆姑娘心事重重地湊合一晚,大早上起來囫圇頓飯話別,兩趟車出了胡同南北分道,任胭趴在座椅裏瞅了好久,知道成世安的汽車不見了影兒。

    “年根兒下頭了,張先生可要早些回來,把徽瑜接走了才好!”

    辜廷聞好笑地問:“對私奔就這樣熱衷?”

    她翻個白眼:“怎麽說話呢,我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是嗎?”他笑得意味深長。

    任胭悄沒聲兒離他遠些:“我可沒別的意思,辜先生是個讀書人,要合理地解讀言下之意,比方現在就不大合適!”

    他還是笑,拐上鴻雉堂那條街。

    “廷聞,咱們會私奔嗎?”

    車停下,他側身瞧她:“不會。”

    怎麽就不會呢,對比徽瑜和張嶽年,他們更艱難,尋常不仔細想,不表示危機不存在。

    她眨眨眼睛:“為什麽?”

    他說話的時候很冷靜:“我們並不需要私奔,就能夠結婚。”

    很適時的底氣。

    她笑起來,側身在他臉上親了親:“謝謝你的解釋,那麽,回見,辜先生!”

    任胭推開車門,下車跑了兩步還回頭對他飛了個吻,兩條長辮子揚起來,一對兒團錦結撞在一處。

    是昨兒晚上沒解開,還是早上自個兒新打的結?回了報社旋開鋼筆,辜廷聞還始終被這個嬌柔的問題糾纏,不得不認真思考。

    不過他很快發現新的進展,似乎打天津回來交了新朋友後,他的這位未婚妻就浪漫開朗了很多;連總統府秘書長在電話裏,都難得與他調侃起這件事。

    好事兒!

    下了班,他去請那位被指了名姓的大師傅。

    鴻雉堂口熱鬧非凡,後廚更是要甚上數倍。肖玫正趴在後院兒裏絕妙的位置,以觀察新來的麥師傅和任師傅對於新菜式的不同見解,為此爭論到麵紅耳赤。

    當然,不好意思的是麥師傅。

    肖玫兩手交握舉在胸前,滿臉堆著笑:“麥師傅怎麽能這樣好看呢,好看也就算了,人還和善,跟他說一陣兒話能暖和三天呢……七爺!”

    辜廷聞頷首:“來了?”

    “啊,我爸不放心,讓我來看我師姐!”

    肖玫胡捋把臉,嚴肅起來:“七爺可別忙著進,師姐正和麥師傅踅摸新菜呢,倆人為了鮑魚裙邊還是幹貝花膠裙邊吵了大半晌了,眼瞧著我師姐要贏!”

    小姑娘求勝心切,一心盼著自己人占上風。

    追根究底,爭執的源頭還是麥師傅今兒頭次上工,就做了道佛跳牆。

    幾十種山珍海味一層一層鋪就在湯盅裏,海參鮑魚翅貝鹿筋一類自不必提,還有魚唇裙邊鴿蛋豬肚羊肘蹄尖,更有增鮮提味的雞芽子鴨茸和菇筍,添入紹酒上籠屜蒸。

    魚翅是水發去過腥,用肥瘦肉膘浸透味兒的;金錢鮑同蹄尖羊肘海參,並雞鴨是骨湯裏氽蒸過的;餘下的肚胗類早已在醬汁裏熬煮,摸爬滾打出一身鮮香。

    各自融入了味道的珍味碼在蒸盅裏,又取了紹酒的醇厚甘甜,全被幹荷葉封死盅裏,端上大火煮沸再煨上半日。

    為了避免炭氣熏蒸壞了味道,灶膛裏燒的是灰白色的無紋炭,白色火焰極少有煙氣。這樣煮出醇厚的湯水滋味,才引得心淨無塵的佛陀垂涎三尺。

    麥師傅的大手筆,甭說離著最近的大師傅小學徒,就連堂口的客人吃罷了飯都流連忘返;任胭的灶間跟麥師傅的挨著,更是近水樓台。

    她一麵忙活自己的,一麵瞅著人家的手藝,瞅著瞅著就有了新主意。

    佛跳牆幾十種料子搭在一塊,美名遠揚,可裏頭但凡幾樣配在一處,也能琢磨出幾道新菜來,比方說裙邊和鮑魚。

    並不是臨時起意,因為昨兒杜立仁做了三道菜,其中一道就是清蒸裙邊。

    這裙邊是鱉魚蓋兒上一周的軟肉,煮出菜品軟嫩爽口;鴻雉堂的菜素來講求精工細料,追逐菜品本身的滋味,於是細火慢蒸成了杜立仁的絕活。

    清蒸裙邊也是同樣。

    雞湯煨煮裙邊塊兒,出鍋後裙邊需得清洗幹淨,溫水泡上一鍾頭,再配料如雞湯蒸製,要的是清鮮的味道。

    可巧麥奉輝今兒做的佛跳牆裏就有裙邊這麽一味。

    裙邊是塊軟肉,幹燉沒什麽滋味,需得鮮湯煨煮,任胭覺得鮑魚就極好,畢竟本身味道就很鮮美。

    佛跳牆是麥師傅的拿手菜之一,她自然要把想法同他講講。

    麥師傅聽說後,讚賞她靈光的同時又覺得太過冒險;任胭追求極簡是受了鴻雉堂素來菜品風味的影響,可難免顧此失彼,怕出菜的味道並不理想。

    討論麽,素來是你來我往才好,任胭覺得他的擔心不無道理。

    “如果繼續在裙邊上下功夫呢?”比方說先用湯吊出裙邊的滋味,再下鮑魚共煮。

    麥師傅用料狠成了習慣,還是覺得不妥:“吊的湯裏不能缺幹貝雞鴨和火腿,這樣才能保證湯水的滋味醇厚。”

    那如此,同再煮一過佛跳牆有什麽區別呢?

    任胭不大讚同:“您說這些,都能再做道菜了!”

    麥師傅不善與人爭辯,眼瞧著姑娘家火氣旺上來,聲口就軟了下去,低著頭紅著臉:“任師傅說的,也並沒有不合適,我,我就是……”

    人話說了半截,外頭倒有個看不過眼的。

    肖玫一個箭步衝進來,把麥奉輝拉身後頭了:“師姐,你怎麽淨欺負老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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