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傷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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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曦卻搖了搖頭,驀地送開了那匕首,匕首失了力道,掉落在厚厚的落葉上,毫無聲響。
她後退了半步道:“王爺府上還有側妃,而我是宮中的貴人,哪怕拋卻一切,我依舊是罪後,是棄妃,《山海經》中記載,少昊出生時,有五色鳳凰領百鳥集於庭前,此鳳凰銜果核擲於少昊手中,大地震動,窮桑倒地,果核裂開,一顆流光異彩的神珠出現。眾人大喜,寓為吉祥之兆,太白金星見其神珠皎如明月,亦是天賜君王之物,定名神珠為"玥",妾身卑賤——不配與之並列。”
“禾曦,你並非卑賤——”拓跋玥神色中有些急切,似欲解釋,禾曦卻突然道:“王爺——如果你今日我來,隻是為了此事,便就此罷了吧。”
她轉身,帶著決絕的神色和愴然,拓跋玥眸中有絲絲的裂痕,道:“是我唐突了,我總以為,你同我想的是一樣的。”
禾曦手指緊緊的蜷縮著,絲毫不顧及掌心的疼痛。
見他默不作聲,拓跋玥隻是深吸一氣,道:“哎——你的性子,罷了,我帶你確實是另有其事。”
禾曦用力的抿著自己的唇,不讓一絲絲的情緒外漏出來,她早就已經習慣了如此,自從她進宮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學會將那個自己掩埋了起來了,難道不是麽?
為何現在一個小小的楓樹便可動搖她的心神?
聽著身後沉悶的腳步聲,踩在了厚厚的落葉上,寂寂無聲。
突然身子一輕,禾曦被人抱上了馬,但是不同的事情是,拓跋玥卻站在馬下,見到禾曦坐穩了,才自顧自的走在前麵,親自幫著她牽馬。
禾曦強迫自己看著那些逼人眼眸的紅楓,也不願看見他的背影。
這處楓林已然距離山下十分的近了,兩人也隻用了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到了山下。這處小鎮位居在行宮的背麵,嫌少有人到來,這裏的百姓也安靜祥和,並沒有因為皇室的到來,顯得興奮激動。
拓跋玥找了一個地方,將馬匹拴好,這才見禾曦攙扶下馬。
他們停腳的地方正是一處酒樓,禾曦看向拓跋玥,拓跋玥會意道:“還不到時辰,先吃點東西。”
禾曦不懂他話語裏麵的不到時辰是什麽意思,索性也不再問,隻點了點頭,跟著進了酒樓。馬上有小二湊上前來,諂媚的道:“這位公子,當真是不好意思,這樓上的雅間已經沒有了,倒是二樓有個靠窗的位置您看看——”
他笑的喜氣,讓人看著,心情都不覺得舒適了許多,禾曦溫婉的道:“左右不過是一頓飯,在哪吃都無所謂,帶路吧。”
那店小二沒有想到禾曦這般好說話,忙道:“夫人當真是通情達理,這邊請。”
“我——”禾曦才欲解釋,拓跋玥卻上前一步道:“好了,帶路吧。”
那店小二連連躬身,將兩人引到了二樓一個靠窗的位置,待到兩人坐定後,才恭順的道:“公子和夫人想吃些什麽?”
禾曦半嗔半怒的瞪了一眼拓跋玥,拓跋玥看也不看的對著那小二道:“把你們這招牌菜都上來,權當我們嚐個鮮。”
那小二喜形於色,爽快的道:“好嘞,你稍等好了。”
說完,便小跑下了樓,拓跋玥親自斟了一杯茶水給禾曦道:“這小鎮你可知道是哪裏?”
禾曦接過了那茶水,溫熱的觸感透過了層層的杯壁傳遞到手心,她搖了搖頭,鬢間一串綴著珍珠的流蘇,緩緩的敲打在漆黑如墨的秀發上,有一條不小心勾到了一縷頭發,拓跋玥一癡,輕手輕腳的將那綹秀發捋順了,才道:“曾經,這裏貧瘠荒蕪,原本他們的田地,都在翠山上,但是後麵因著皇帝看上了翠山,建了行宮,自然不允許他們上山耕種,雖然當時朝廷是派發了很多銀兩,但是銀兩用過便沒了,幾代下來,原本的那些錢便不足以支撐這些人生活了。”
禾曦透過窗欞朝著下麵看去,絲毫看不見拓跋玥口中那沒落,不由得越發的好奇。
拓跋玥笑道:“現在你所見之景,自然是盛世太平,不過這盛世太平的背後,不是我們的陛下救助體恤,都要感謝沐王爺——”
禾曦一怔,下意識的問道:“因為我阿爹?”
拓跋玥指著遠遠的一出水塘道:“無意間,你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情,便暗中幫著這些人,之前我讓張敏元準備的賬冊,便是從這裏得到的。你父親一生清明,怎麽會自己記下那些賬目,反倒這裏的人,感念沐王爺恩德,想著,日後若是有機會,便要報答你父親,但是——”
“但是他們再也等不到了是不是?”禾曦的手握在杯壁上,漸漸的泛白。
拓跋玥看著禾曦那般反應,道:“真相總有一日要大白於眾,那些指責謾罵,不白之冤,總有一日,會從沐王府姓氏上抹去的。”
禾曦垂著臉,心中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慶幸,悲傷的事情是,沐王爺一生光明磊落,善事無數,那個時候,卻真得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一句,慶幸的是,之前她父親做的許多,總算是在經年之後,散發了點點的光亮,那是希望的光亮。
兩人說話間,便有小二端著菜肴上來了,因著拓跋玥的吩咐,的確菜式精美,然而禾曦隻是看了一眼,便變了臉色,她突然半俯下身子,幹嘔了幾下。
那小小二忙想著上前攙扶,但是他的手還沒有碰到禾曦,便決定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將自己甩開,他絲毫不懷疑,要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眼前的這位夫人,怕是就不是將自己甩開這般簡單了。
他驚魂未定,便見到了拓跋玥關切的輕撫著禾曦的背道:“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適?好端端的,這是怎麽回事?”
他一連說了幾句,明顯能感覺出言語中的急切和憂愁,禾曦擺了擺手,還未說什麽話,便覺得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她勉力的用手捂著腹部,借此抵抗這胃中陣陣的酸意。
店小二也慌了,他道:“公子,要不要小的去——去叫郎中?”
拓跋玥頭也不回的道:“還等什麽,還不去請?”
那店小二被拓跋玥如此嗬斥,雙腳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正巧,人群中走出一人來,年近五十上下,麵色祥和,身子康健,後背上的背簍中放著一些草藥。
那店小二一轉頭便見到了此人,他差點哭出聲來道:“陳大夫,您在這太好了,您快去看看。”
陳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雲淡風輕的道:“莫急,莫急,搞不好是喜事呢。”
說著,他便上前恭敬的道:“這位夫人,可是能給老夫看看脈象?”
禾曦不願,她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奈何她身上此時一陣一陣的沒有力氣,任由著拓跋玥將自己的手拉出來。
陳大夫將手指虛虛的搭在了禾曦的手腕上,片刻的功夫道:“恭喜夫人,恭喜公子,夫人啊,這是有喜了。”
拓跋玥的手下意識的鬆開了禾曦的手,似乎禾曦的手有一種灼人的溫度一般。
倒是禾曦孱弱的道:“有勞大夫了。”
陳大夫又囑咐道:“夫人的脈象,已經有近兩月之久了,雖然脈象沉穩,胎兒也算是康健,但是夫人此前該是服用過什麽大補之物,導致現在肝火旺,一些孕期的生理反應,便比其他的人強烈些,不過再過一兩個月便會有所緩解了。”
說罷,陳大夫便起身,自顧自的離去了。
那店小二聽著,知道是喜事,便高興的上前道:“小的給公子和夫人道喜了,小的聽說——”
話音未落,便見到拓跋玥扔出了一錠銀子在他懷中,然後起身攔著禾曦的腰身,從二樓一躍而下,他腳尖輕點,幾個縱身便沒了蹤跡。
禾曦有些懼怕的縮在他的懷中,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隻能任由著淩厲的風,打在臉頰上,禾曦不知道過了多久,隻是知道,他們到了一處十分偏僻的地方,看著像是一個廟宇,但是卻與尋常的廟宇大不相同。
沒有欄杆台基,也沒有悠然燃燒的香鼎,但是那門楣上卻真的寫著:聚爐相望,藉福澤以惠四方。
分明又是虔誠祈禱之意,然而此時的禾曦卻無暇顧及許多,未等到她說話,便聽見了拓跋玥站在她麵前玉帶嘲諷的聲音:“怪不得,你不願將你的名字同我一處,怪不得,你兩個月前,突然將蓮心打發回來——”
他轉身看向了禾曦,禾曦也仰著臉,定定的看著他,他道:“我曾有個沒有問出口的話,但是現在我想我也不用問了,答案是什麽我自然知曉。”
驀地他的神色變得狠厲了起來道:“這個孩子留不得。”
禾曦的神色出現了絲絲的裂痕,她微微的後退了半步道:“不——拓跋玥——我——”
拓跋玥眸中閃過沉痛的神色,他緩緩的闔上了眼睛道:“你我都知道我們要做什麽,禾曦,這個孩子就算是留下,也不會有好下場,你——你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