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朋友被不相幹的男性關心，會讓我和她都感到困擾。”江凜嚴肅地看著秦仲國，“希望秦先生能遵守承諾，我們盡可能保持距離。”

    秦仲國很尷尬，也很不安，目光猶豫不決，最終端著酒杯離開了。

    雲恩不僅在長相上完全沒有繼承秦仲國的基因，性格脾氣也沒有一丁點的相似，成長過程中，完美地避開了來自秦仲國的一切劣勢。

    江凜莫名地安心，那是不是意味著，至少急性白血病那樣的惡性疾病，絕不會出現在雲恩的身上。

    與此同時，雲恩在外婆家睡到自然醒，發現竟然已經是吃中飯的時間，她尷尬得不行。

    畢竟是第一次回來住，她或許應該早早地起來做做家務，可轉念一想，小時候同學們提起回外婆家回奶奶家，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就是睜開眼吃、閉上眼睡，受盡寵愛。

    雲恩翻身起來，迅速洗漱，謹慎地下樓來，剛好阿姨們在餐桌上擺飯，看見她就說：“小恩啊，吃中飯了，早上還有一碗豆漿，你要不要喝。”

    “好的好的。”雲恩正渴呢，跑來廚房，咕咚咕咚喝完一大碗豆漿，阿姨告訴她，夏先生和太太臨時有約會出去了，家裏就她和老太太吃中飯。

    “哦……”雲恩放下碗，從廚房出來，外婆的保姆已經攙扶她坐到了桌邊。

    外婆倒是沒有挑剔她睡得那麽晚，小孩回家就該睡好吃飽，大概是長輩們的共識。

    涼涼的甜豆漿開胃，雲恩食欲很好，糖醋小排吃出一堆骨頭，其他菜也都下了好幾筷子，一碗米飯很快就見底了。

    阿姨笑著：“哎喲，看到小年輕吃飯就是開心，你外婆和舅舅舅媽都吃不太動了。”

    做飯的人，就愛看自己的菜被吃得幹幹淨淨，雲恩倒是滿足了一下阿姨們。

    “你下午出去嗎？”外婆問，“要和江凜約會嗎？”

    雲恩搖頭：“他明天晚上來接我。”

    外婆似乎想說什麽，但又猶豫不決：“家裏沒什麽好玩的，你自己看看吧。”

    雲恩想起昨晚舅媽告訴她的事情，就說：“梁辰奶奶是不是給了你一瓶染發劑，外婆，我幫你染頭發吧。”

    外婆愣了愣，筷子漫無目的地在桌上晃了一圈，才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說：“好吧。”

    吃過飯，阿姨們在客廳向陽的窗前擺了靠背椅，攙扶老太太來坐下，雲恩研究了一下那種染發劑的使用方法，就開始上手操作了。

    “這染發劑好嗎？”

    “都是日語，我也看懂，照著圖片畫的步驟弄的。”雲恩說，“你將就一下吧。”

    “你不要把我的頭發燒掉！”

    “不會的不會的……”

    “怎麽有點臭。”

    “這已經蠻好了，理發店的還要臭，這個還蠻香的。”雲恩一麵說著，很快就用染發劑，把外婆的腦袋包裹住了。

    “要包起來烘嗎？”

    “好像不用，就等一等。”雲恩蹲在地上看外婆腦袋上頂個大包，像歐洲古代油畫裏的貴婦，哈哈大笑，“外婆，你頭發好多啊，我就像你，頭發多得要死。”

    楊雲鳳心裏一顫，看著蹲在地上的外孫女，她真的太像滄海，她媽媽也有一頭豐厚油亮的頭發，滄海也曾經對自己笑著說：“媽媽，我像你真好，頭發那麽多，像爸爸就慘了。”

    “外婆，你頭發太白了，不可能一下子染成黑色的。”雲恩壞笑著，“很可能等下洗出來顏色怪怪的，你不要罵我哦，這種家裏弄的，一般都要染幾次才行。”

    “我罵你幹什麽，反正頭發還會長出來。”外婆對自己的發量很有自信，“我頭發長起來很快的。”

    等染發膏洗掉，吹幹頭發，雲恩給外婆拿來鏡子，的確沒能一次就把滿頭銀絲染成烏黑，但也不算太醜，而且真的一下子年輕了很多。

    雲恩用手機和外婆拍了張合照，看了看不滿意，拉著外婆重新再拍：“你要看這個鏡頭，別看屏幕，就是這個圓圈，要笑起來，笑起來。”

    楊雲鳳好不耐煩，可是又無法拒絕外孫女的撒嬌，終於衝著鏡頭笑起來，雲恩迅速按下快門。

    “好看吧。”雲恩笑著，刷刷幾下，給照片加了點料，再拿給外婆看，她就說：“不三不四的，不好看。”

    雲恩不理會：“反正我喜歡。”

    可外婆嘴上嫌棄，轉身就讓阿姨拿來她的手機，遞給雲恩說：“給我弄在前麵，那種打開就能看見的。”

    雲恩給她設定好屏保和壁紙，外婆拿著手機打開關上，再打開關上，對著屏幕微微笑。

    “外婆，我陪你午睡好嗎？”雲恩說，“弄頭發那麽久，你累了吧。”

    楊雲鳳愣了愣，外孫女就來攙扶她，還貼心地問要不要上個廁所，阿姨拿來了老太太要吃的藥，雲恩看著她吃完，就和她一起靠在床頭。

    老太太臥室的窗，剛好對著花園，家裏的園子夏天雖然綠樹成蔭，可蟲鳴鳥叫也是怪吵的，意外的外婆並不嫌棄，聽著一陣急躁的知了聲，她反而怔怔地笑了。

    片刻後，外婆歎了一聲，說：“你媽媽小時候，真的像男孩子，你舅舅反而像小姑娘，家裏爬樹抓蟲子、翻牆鑽閣樓，在學校搗蛋闖禍的永遠是你媽媽。從會說話起，就會跟我頂嘴了，罵她也不怕，打她也不怕，我經常覺得自己是生了個討債鬼，來讓自己生氣的。”

    “我小時候很乖，不爬樹也不抓蟲子的。”雲恩說，“大概我像舅舅。”

    外婆搖頭：“你像你媽媽，不僅長得像，性格脾氣都像，隻是我對你，沒有像對你媽媽那麽不好，雲恩啊，是外婆把你媽媽逼走的。”

    雲恩眼睛一紅，為了不讓自己哭出來，用力地笑著：“沒關係啊，可能她自己也不想回來，外婆，我媽媽很能幹，真的。你看她還買了房子，她多厲害，她把自己的戶口都搞定了，把我的戶口都也搞定了，她真的很本事。”

    “她從來都沒有提過家裏嗎？”外婆問，“一句都沒提過？”

    雲恩僵硬地點頭：“從來沒提過，但是，但是媽媽給我起的名字，是外婆的名字，她一定很想你。”

    外婆蒼老的眼睛裏，緩緩流出淚水：“來不及了……”

    雲恩從床頭拿紙巾，給外婆擦掉眼淚，外婆虛弱地躺下，歎了口氣說：“講講你媽媽的事好嗎，講講你小時候，外婆很想知道。”

    雲恩陪著老人家一起躺下，閉上眼睛，回想和媽媽在一起的二十年。

    她最早最早的記憶，是跟著媽媽到處搬家，是夏天大暴雨家裏進水，可是媽媽從來不會急不會唉聲歎氣，一麵往外潑水，一麵看著小雲恩在水裏蹦蹦跳跳。

    “我從來沒餓過肚子，從來沒穿過破衣服。”雲恩說，“媽媽也是，她永遠是我們班裏最漂亮的家長，我的同學都羨慕我。”

    “她自己給你做衣服嗎？”外婆問。

    “嗯，做裙子做衣服，還有鞋子。”雲恩說，“我老早就穿靴子了，真牛皮的靴子，那個時候，我的同學都是穿大棉鞋的。”

    “誰教她做鞋子的？”

    “不知道，你和外公都不會嗎？”

    “我們是做衣服的。”

    “媽媽是自己學的吧，我也是自己學的。”雲恩笑道，“當然，我是從小看著媽媽，看也看到腦子裏去了。”

    “滄海……”老太太喊著女兒的名字。

    雲恩愣了愣，沒敢答應，外婆緩緩閉上了眼睛，氣息越來越安寧，雲恩心裏一緊，猛地坐起來，貼近了外婆的臉。

    “外婆？”她心慌意亂。

    “我沒死，睡覺了……”老太太輕輕應著，“外婆死不掉的，外婆要照顧你。”

    雲恩整顆心落回肚子裏，嚇死她了。

    待老祖母睡安穩了，雲恩悄悄起床，要去把剛剛擦眼淚的紙巾扔掉。

    不經意地，看見床頭櫃紙巾盒邊上的書裏，夾著一張名片，即便隻露出一角也很眼熟，她輕輕抽出來，果然是自己的名片。

    這張名片，似乎被翻來覆去看過很多次，紙片都發軟了，雲恩不記得自己給過舅舅或是外婆名片，她是從哪裏拿到的呢。

    雲恩蹲在床邊，看著睡熟的老太太，沒能完全染黑的頭發，透著幾分現代時尚的氣息，外婆本來就皮膚白，就算老了也保養得當，配上這發色，至少能看七十歲。

    她燦爛笑起來：“外婆，我們不要慘兮兮地過，哭死了夏滄海也活不過來了，我們開開心心地好不好，我會對你好的，我會給你養老送終的。將來來得及的話，再給你抱個小重孫，你不要羨慕梁辰奶奶，我們自己也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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