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長風和妻子回來時，家裏靜悄悄的，阿姨說一老一小在房間裏睡覺，舅媽好奇：“四點多了，還睡啊，媽媽夜裏要睡不著了。”

    他們推門進來，老太太早就起了，安靜地坐在窗口織毛衣，邊上蜷縮在沙發裏呼呼大睡的是雲恩。

    外婆示意他們小聲點，兒媳婦笑眯眯跑上來：“媽，你頭發染啦。”

    “小丫頭給我弄的，難看嗎？”

    “好看，好看。”

    外婆看了眼還在睡的雲恩，要兒媳婦給她發個照片給梁辰奶奶。

    有人進進出出，雲恩到底是醒了，剛剛守著外婆，她坐著坐著就睡著了，光這一睡一醒，再吃個早晚飯，一天就過去了，原來在長輩家裏的日子，真是這樣的。

    飯桌上，雲恩隨口問：“外婆，你床頭櫃上的名片，我的名片，你哪裏來的？”

    “什麽……”老太太很尷尬，“我哪裏有什麽名片。”

    “我在公司的名片。”雲恩說，“我記得沒有給過舅舅舅媽吧。”

    夏長風點頭：“沒拿過名片。”

    外婆顧左右而言他地念叨阿姨把冬瓜湯做鹹了，回頭見一家人盯著她看，才撇撇嘴說：“康複中心的護士小姑娘給的。”

    “哦……”雲恩想起來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夏家的女兒，也不認識外婆，因為之後不能再陪孟筱做治療，就去和幾位護士打招呼，在電梯裏遇見了外婆和認識的護士，她當時給了人家名片的。

    舅舅說：“那時候，你不是不承認嗎，後來還是我托阿辰去找的，所以你早就認定雲恩是滄海的女兒了？”

    外婆白了兒子一眼：“除了母女，還能有長得這麽像的人嗎？我還沒老糊塗。”

    雲恩慢條斯理地剝開一隻六月黃，吸吮嫩嫩的膏黃，這麽小的大閘蟹，就是吃個鮮味，幾乎拆不出肉，用來做毛蟹年糕最好吃了。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舅媽打圓場笑道，“小恩啊，明天叫小江早點來接你，阿姨做他喜歡吃的東西。”

    雲恩說：“他喜歡清淡的蔬菜。”

    外婆嫌棄不已：“男同誌吃什麽蔬菜，要多吃肉才有力氣，不然以後怎麽照顧你。你看阿辰吃飯就好，身體又狀又結實，現在小孩也有了。”

    雲恩默默擦去手上的油膩，心裏暗暗覺得壞了，外婆肯定要找她麻煩了。

    好在楊雲鳳也知道，很多事是強求不來的，兩個孩子態度很明確，他們並不急著結婚，她嘮叨歸嘮叨，不論如何也舍不得再逼走了雲恩。

    於是大家很和諧地談起了梁辰和孟筱的婚禮，孟筱懷孕了，禮服要讓她穿著舒適才好，目前商量下來，梁家希望新娘要有一套主婚紗，一套龍鳳褂裙，一套晚禮服。

    “孟筱從哪裏嫁出去？她連家都沒有。”外婆問。

    “從我和江凜的家嫁出去。”雲恩說，“已經講好了。”

    外婆想了想，說道：“你的伴娘禮服，也讓你舅舅給你做，長風，不要露胸露大腿的，要端莊一些。”

    雲恩一直很好奇：“舅舅，你們能做婚紗的嗎？”

    舅舅道：“不做業務，一些老客戶定製的話，會幫忙，收點工本費。”

    雲恩很想看看之前的成品照片，舅媽就去給她找，一頓飯吃了一半，雲恩的注意力完全被婚紗吸引了。

    她翻看照片，正讚歎著舅舅十項全能，外婆在一旁說：“你想學做旗袍的手藝嗎，我不是要你回來，就是問問你，想學嗎？”

    雲恩沒有遲疑，她很明白現在自己想要做什麽，應道：“我想先專心把鞋履設計這條路走好，但以後有機會，我還是想學的，多一點本事總是好的。”

    夏長風知道母親的心思，怕她說出傷害孩子的話，忙道：“雲恩跟我提過，她將來想學，但是現在，工作剛剛起步，她也做得很好，我希望她能把這條路走下去。”

    “你們不要緊張，我又不要和你們吵架，我就是問問。”外婆倒是沒強烈地提出要求，反而淡淡地說，“公司裏那間工作室，空關著機器也會壞的吧，你要用就常去用，不用問過你舅舅。”

    “舅舅說過，那是我的工作室。”雲恩應道。

    “你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可外婆又問，“江凜呢？他那個房子是租的？”

    雲恩沒有說具體的數字，更不會說江凜的收入，敷衍著把這個話題給過了。

    夜裏，等外婆舅舅他們都休息，雲恩終於能一個人了，看看微信上的消息，四人的群裏，梁辰和孟筱去買嬰兒用品了，江凜隨便說了幾句，兩人的對話裏，他什麽也沒說。

    雲恩發了消息過去：還在忙嗎？我一個人了，可以打電話。

    很快，江凜就打了過來，一聽見江先生的聲音，她就忍不住發嗲，說家裏雖然很好，外婆也沒有為難她，吃得好喝得好，可她已經完全不適應和長輩同住的生活，就盼著明天江凜來接她。

    江凜在打掃房間，放手裏的活兒，坐到一邊聽雲恩念叨，而她的思維還是那麽跳脫，剛剛還在說家裏住不慣，這會兒話題已經扯到王若和孫威會不會分手。

    “明天我五點左右到。”江凜打斷了她的絮叨，說道，“可能會晚，你們不要等我吃飯，當然我會盡早來。”

    雲恩說：“下次，一起來好嗎，我們就住一晚。”

    江凜答應了：“等忙過這一陣。”

    說到工作忙，雲恩心裏還是有些小失落，之前連軸轉地出差，她不覺得什麽，現在回到公司，看著王若和其他設計師，緊張地籌備著秋天的發布會，而她隻是做些日常的工作，心裏身為設計師的驕傲，到底是受到了些打擊的。

    好在她能自我調節，明白職場的生存之道，江凜沒有幹涉這件事，沒有讓她繼續光芒萬丈，必定是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曆，是長遠的道路中，必定要經過的一段路。

    如此，在外婆家度過一個周末，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節奏，讓她短短兩天就養回了出差前的氣色。

    周一回到公司，容光煥發的人剛坐下喝口咖啡，采購部的人來設計部抓人協作，雲恩就被拉過去了。

    忙忙碌碌的一天，手頭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終於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抬眼就見王若從工作室出來，而孫威剛開完會，帶著助理歸來。

    兩人遇上了，孫威主動打招呼，王若隻是點了點頭，就走開了。

    王若背對著自己，雲恩看不見她後麵的情緒，但是她看見孫主管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失意，她記得自己對王若說過，孫威也是人，他也會難過也會悲傷，也會終有一天，再也等不下去。

    雲恩在心裏默默歎息，孫威剛開始的那些招數，漸漸不管用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意識到，王若想要的是什麽。

    隻見江凜從辦公室出來，大大方方地問她：“可以下班了嗎？”

    雲恩點頭，迅速收拾好東西，兩人一道走了。

    這一幕，自然是叫孫威看在眼裏，看著江凜和雲恩離去，再轉身看向王若的辦公室，她坐在了辦公椅上，轉了過去，隻給外麵的視線留了個背影。

    王若忙到九點多才下班，辦公室裏幾乎沒有人了，她下意識地朝孫威的辦公室看了眼，裏麵黑漆漆的，他早就走了。

    她輕輕一歎，雲恩說得對，人家等了好幾年了，總會有一天，再也不想等。

    走到停車庫，剛打開鎖，就看見對麵孫威的車還在，王若眯起眼睛，隱約覺得駕駛座上有人，她走過來仔細看，的確是孫威。

    但是，他睡著了。

    王若用力拍車窗，把睡著的人驚醒，孫威趕緊開了門，王若擔心地問：“你幹嘛在這裏睡覺。”

    孫威下車來，說：“想等你的，結果睡著了。”

    王若心裏一咯噔，就在剛才，她還以為，孫威再也不會等她。

    “你累了，疲勞駕駛不好，我送你回去。”王若說著，朝自己的車走去。

    “你也很累，你都有黑眼圈了。”孫威說，“我來開車，我剛睡了一覺。”

    王若轉身看著他，想起雲恩的話，要是她不主動爭取，不夠勇敢，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

    “你願意娶我嗎？”王若把心一橫，衝口而出。

    但不巧的是，一輛車剛好開進來，嘈雜的聲音，把王若的聲音蓋住了。

    孫威走上前來問：“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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