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住進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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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慌了,身形踉蹌地往後退了半步,幸好阿琛及時扶住了我。
“請問蘇女士是住在這裏的嗎?”阿琛替我問。
看模樣那男人並未南非土著,反而有些像雲城人,他眉頭一橫,用另一隻完好的眼睛上下左右大量了一番,才粗聲粗氣地問,“你們找我婆娘做什麽?”
他婆娘?
“我……”
還未完全說出口,阿琛抓著我的手稍稍用了些力,示意我不要說話。
“我們是保險公司的,有人留了一筆保險金給她,需要她本人親自簽字。”
那男人一聽有錢,另一隻眼睛瞬間放了光,再看我們的眼神就跟見了大財主似的,立馬鬆開門迎我們進去。
一邊招待我們做,一邊給我們端茶倒水。
之後又拿起家裏的老式電話機給人打電話,“三兒,家裏來了貴客,快叫我家婆娘回來。”
等待的過程我四下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單看這男人的模樣,絕對想象不到他會是這間被收拾的如此精致的屋子的主人。
大概二十分鍾後,木屋的門被打開,原本嘈雜的空間瞬間安靜了一下來。
一片翻飛的水綠色衣袂從門外露出,我看清那塊戴在她手上的銀色手鐲,上麵還綴著一個小天使,那是我母親三十歲生日時,我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來送給她的。
心口幾乎窒息,包裹在胸膛裏的那顆心髒幾乎要衝出來。
短短的數秒,我卻覺得像過了一個世紀。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已經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朝門的方向走去。
可是,當來人從門外進來,站在我麵前的時候,那顆懸在半空的心,突然飛沒了。
眼前這個溫婉的女人,她根本就不是我的母親,相反我從來都沒見過她。
我不甘心,不相信,她手腕上那個手鏈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隻有我知道那個小天使的墜子是我從我父親送我的初生禮物上摘下來的。
而且這滿屋子的刺繡,絕對是出自的母親之手。
可為什麽偏偏這張臉不對?
她隔著很遠看著我,風平浪靜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對,是看一個陌生人的反應。
“您是蘇琳黛?”
她一愣,隨後瞳孔驟然收縮,側頭看著我,“你是?”
“我是雲初,您認識我嗎?”我闊步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脖子,“這個手鐲,是我送給我母親的,它為什麽在您這?”
我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就感覺到被我抓著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半響後,她才問出一句讓我措手不及的話,“你是琳黛的女兒?”
“您是認識我母親的?”
她輕歎了一口氣,拉著我的手坐到院子裏的石凳上,“我和你母親曾在監獄裏以姐妹相稱,她待我很好,一直照顧我,所以有人想把她救出來的時候,她為了把我也撈出來,最後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如果……”她的聲音開始哽咽,“如果她沒有救我出來,那麽現在活著的一定是她……你母親是個善良的女人,可終究是我拖累了她……”
所以,我的母親還是死了?死在了逃獄的路上?
我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我心心念念了這麽久,甚至為了找到她不惜拋開自己的親身骨肉不管不顧,可到頭來,得到的卻是一個她死了的消息。
這讓我如何甘心?
“那這個手鐲呢?還有這滿屋子裏的刺繡呢?”這些都怎麽解釋?
她看出了我的痛心,眼眶也開始發紅,“這個手鐲是你母親臨死前交到我手上的,她說如果有生之年能夠見到你,一定要讓我告訴你,不要為她難過,她希望她的女兒永遠都是開心快樂陽光明媚的。”
說著,她的眼淚便趟了下來,“這滿屋子的刺繡,也是在監獄那段時間她教我的,我原本就擅長刺繡,那時候她隻是跟我說了一些蘇杭刺繡的要領,我便懂了……”
我不信,可是眼前的一切讓我不得不相信。
我記得當初送給母親這個禮物的時候,她親口對我說過,隻要她還活著,就不會讓手鐲離開她的身。
所以,當初我在她的那些遺物裏沒找到這個手鐲的時候我便存了僥幸,覺得她還活著。
不知道什麽時候阿琛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將我拉了起來,“老堂主交代過隻有兩天的時間,現在既然已經知道她不是你的母親,那我們得趕緊回去了。”
心口一滯,再沒有什麽比他這句話更讓我覺得像是傷口撒鹽了。
我用了與兒女團聚的機會,換了一個我母親永遠不會回來的消息。
臨上車,那個女人追了出來,將手鐲從她手腕上取下來,“雲小姐,這個東西是你母親的,你拿著。”
說完,她不給我拒絕的機會,便扭頭鑽進了屋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僥幸逃脫後的錯覺。
回到莊園已經是淩晨一點,我整個人都不在狀態,渾渾噩噩混沌不堪。
腦子裏時而是我母親臨死前絕望的眼神,時而是果果嘶啞著嗓子喊媽媽的樣子。
還有江奕找不到我,近乎癲狂的模樣。
我想,我死後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誰讓我活著的時候帶給別人這麽多痛苦?
被人半拖半扶著進了客廳,老堂主依舊一副雲淡風輕、運籌帷幄的模樣坐在他的太師椅上擺弄棋子。
他好像早就知道結局故意在等我一般,抬頭看了我一眼,輕聲說,“知道結果了?”
我木訥地點頭,撲過去趴在他的腿上。
“老堂主……”我嗓子疼到發不出聲音,“您能不能送我回去,我想見見我的孩子,我的母親已經死了,所以我知道沒有母親的孩子,他們內心裏的苦……”
“按照我們的約定,你得永遠留在我的身邊,這才過了兩天,你就想反悔?”一向慈眉善目的他突然嚴厲了起來,嚇得我突然從他身上彈了起來。
“阿琛,以後小丫頭就交給你了,他要是有半點差池,我拿你試問!”
“老堂主……”我無力地喊了他一聲。
可是他突然抬手,“就這麽決定了!”
“那我可以給他們打個電話嗎?至少讓我知道我兩個孩子他們……”我依然不死心。
“不必!你的兩個孩子江嬴早就已經接回去了,以後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這,跟著阿琛替我打理好那些石頭。”
他們有人管就好。
可是,‘跟著阿琛’這幾個字……
也是從這天起,我便在這個莊園裏住了下來。
我不知道外麵發生著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知道江嬴或者江奕有沒有找我,更不知道我的兒子女兒過的怎麽樣,我隻知道,我走不掉了。
我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連一日三餐都是艾倫送上來的。
以前在東海偶爾出現的夢境又開始在夜半三更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常常被噩夢驚醒,然後整夜失眠。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一個星期,阿琛突然出現了。
“雲小姐,聽說你喜歡畫畫,我知道個個地方,那風景不錯,很適合采風,不如……”
“好。”能出去走走也確實不錯。
但我當時並不知道,我走的每一步路,去的每一個地方都是被人特意安排好了的。
十五分鍾後車子停靠在一座山腳下。
在山腳放眼望去,這山除了樹木的種類是些我在雲城沒有見過的,其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但上了山俯視下去才發現,這些翠綠的樹中間突然出現一條偏偏起舞的紫色的樹帶。
我詫異地問,“這些紫色的是什麽樹?”
“紫薇。”
“那這裏是?”
阿琛抿唇輕笑了一聲,“這些是老堂主為他心愛的女人所建,老堂主為了那個女人終生未娶……”
原來,所有人的故事講出來都可以譜成一曲悲壯的歌。
隻是當時我並不知道老堂主要阿琛帶我來的目的,直到不久之後,我才明白,他把我囚禁子在南非,與他所愛的女人有關。
阿琛拿出相機遞給我,“要不要拍些照片,作為素材回去畫畫?”
我點頭輕笑,但卻有些心不在焉,在山頂上走來走去,隨意拍了些照片。
突然視線中出現一座正在被開采的礦上。
因為剛好是這座山的背麵,隔得不算遠,所以看得還算正切。
我回頭問阿琛,“對麵那座在開采的礦山是有鑽石的嗎?”
其實隻是出於好奇,想看看沒有被打磨的原石是什麽樣的。
但是阿琛卻告訴我,“那座礦山裏並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石頭,而且礦質極差,不適合種植樹木,所以師父打算把他夷為平地,用來建樓。”
他說沒有,我便失了興趣,隨意地翻看剛才拍到的照片。
直到,一個熟悉的而且莫名親切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鏡頭裏。
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將相機拿近,不斷地按放大鍵,直到不能再放大。
雖然隔得遠,被放大後的畫麵很模糊,但是我還是認出了那張臉。
身體瞬間僵住,手裏的相機直接摔在地上。
阿琛看見我神色的變化,第一時間扶住我,關切地問,“怎麽了?”
我顫抖著手指著山腳下那些搬煤礦的工人,“帶我去那兒。”
到了礦山門口,阿琛覺得裏麵髒,不讓進去。幸好相機沒摔壞,裏麵的照片還能看,他讓我把那個人指出來,他讓人把他帶出來。
幾分鍾後,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一把抓住阿琛的手,指甲幾乎都要陷進他的肉裏了。
“我們走,我不認識他,我認錯人了。”
我轉身就要走。
但身後的人突然叫住我,“小初?”
瞬間被定住。
不敢相信,身後那個頭發花白,眼睛小了很多,眼窩凹陷下去的男人會是我找了這麽多年的人。
阿琛見我們認識,一邊扶著我,一邊問他,“你認識雲小姐?”
身後的人突然沉默,半響後才哽咽地吐出了五個字,“他是我女兒。”
“我不是你女兒,早就不是了!”
他的幾個字,令我突然就抓狂了起來,甩開阿琛的手就往外跑。
命運就是戲弄我,就是不放過我。
等我一個人窩在車子上平複好心情的時候,阿琛竟然把他帶了過來。
他已經簡單梳洗過,也換了相對幹淨的衣服,但仍掩蓋不了歲月和磨難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阿琛把他安排在後座,我坐在副駕駛通過後視鏡發現他的眼睛一直在我的身上。
“你把他帶過來做什麽!”我態度很冷淡,對他也不可能有好臉色。
阿琛一邊開車,一邊觀察我的臉色,“他怎樣都是你的父親——”
“我的父親在十年前已經死了!”盡管我如此惡毒,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多看他兩眼。
記憶中,我的父親一直很疼我、寵我,他知道我愛吃魚,就讓人在雲家的花園裏挖了一個魚塘,裏麵養滿了各式各樣的魚。她知道我喜歡畫畫,就讓人四處給我收集世界名畫,十幾歲的小孩子哪裏看得懂那些畫,但他偏偏驕傲地跟人說,以後我女兒也一定是世界名畫家。
“小初……”身後的人突然開了口。
他的聲音和記憶中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像融了沙子一般,聽起來格外刺耳。
我沒有理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也不去看他。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穩,是一家酒店。
一進門,他就抓住我的手,聲音嘶啞地說,“小初,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爸爸這些年已經知道錯了,求你原諒我好不好……爸爸這些年,過得很苦……”
“原諒你?”我冷笑了一聲用力推推開他的手,“憑什麽?你為了一時快活和別人苟且,讓我的媽媽每日每夜躲在黑暗的角落裏哭泣,你逼我恨你,你逼我失控傷了人,害的媽媽替我鋃鐺入獄。我那麽善良的母親,她受盡委屈,受盡折磨,最後死於牢中,而你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你讓我如何原諒你!”
我幾乎是咆哮著對他吼出的這些話,但我自己卻淚流滿麵。
我不能原諒的哪裏是他,分明是我自己!
他顫抖著雙手,一遍遍地跟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看我現在我已經受到懲罰了……你就……”
他低著頭,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發現他的那處明顯比正常男人空癟許多。
所以,他是被人……
我這才發現,我已經比他高了很多,記憶中每次都是我蹦跳著撲到他的懷裏,抱著他的脖子撒嬌。
但現在完全不同了,這讓我莫名生出一種挫敗感。
我咬牙,將對他的心疼忍下去,繼續對他控訴,“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過的多痛苦,我被人拿了記憶,我一個活生生的人,失去了那麽多年的記憶,我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我的最愛,我就像一個傻子一樣,被身邊的人看笑話。因為我失控傷了我最愛男人的親人,我不敢麵對他,所以不得不離開離開他!我和我骨肉血親的兒子分開兩年,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你知道,他有多怨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嗎?你知道,每次看到他,我有多自責,內心有多煎熬嗎?”
我衝上去,手抖著抬起來,可打不下去。
他身子一傾,伸手抓住我的手,老淚縱橫,“你打,你打了,我心裏就會好受一點!”
我看著他,滿臉的褶子,曾經在我心目中高大的父親的形象蕩然無存。
明明心疼的要死,但我唯一能表達出來的是冷漠,是恨!
我猛地抽回手,“你以為我打你就可以原諒你嗎?雲九焜,我告訴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要讓你一輩子都生活在內疚中,活在悔恨中!”
我像個毒婦一樣,對著我的父親說著最殘忍最惡毒的詛咒。
回到莊園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來也不開門。
我寧願我沒有來過南非,寧願不知道我母親已經死了的消息,寧願沒有見到那個蒼老的男人。
可是,命運偏偏不放過我,還步步緊逼。
第二天我還在半睡半醒之間,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雲小姐,老堂主請你下樓有要事要談。”
身體一激靈立馬弾坐了起來。
洗漱下樓,老堂主和阿琛已經坐在客廳裏喝茶交談了。
“丫頭,來。”老堂主向我招手。
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過去了。
他給我斟了杯茶推到我的麵前,輕笑著開口,“昨天見到你父親了?”
心口一滯,抬眼睨了阿琛一眼,但他的神色詫異,好像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沒想到你父親竟然在我的礦山做事,”他吹了吹茶水上麵的浮葉,輕抿了一口,笑著對我說,“既然是你的父親,我自然不會虧待他,昨晚我已經讓人把他安頓下來了,目前在一個院子裏養養花草、曬曬太陽。”
我低著頭,看著茶杯,心裏清楚,他找我絕對不會單純地向我邀功,他安頓好了我的父親。
“這樣你也好安心跟阿琛一起去幫我看那批石頭了。”
身體狠狠地顫了一下,最後這句才是他的重點。
他這是要用我的父親來牽製我為他做事。
可縱使我再恨他,我也做不出不顧他生死的事情出來。
隻能咬牙點頭,“好,一切聽您的安排。”
之後阿琛把我帶到一個藏書閣,裏麵密密麻麻的書架上全是關於賭石的書。
依稀記得第一次接觸賭石是從江嬴那裏。
十四歲那年我跟隨父親一起去杭城小鎮,在那座古老的鎮子上,遇見了站在垂柳下沉思的江嬴。
他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挺括的身形,遠遠的看著,隻覺得一棵鬆柏屹立在那裏。夕陽的餘光打在他的臉上,將他的五官趁得格外好看。
我看的入迷,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連我一向崇拜的父親都差他一大截。
“小初?”父親見我沒有跟上來,回頭喚了我一聲。
剛好站在不遠處的男人聽見聲音,也側頭看向我。
就是這抵上萬年的一眼,這個男人徹底住進了我心裏,從此再也拔不出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