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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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霜白月光照在正獨自坐在院子涼亭的男子身上,周圍隻有花草樹木,襯得他一人甚為淒涼。

    “清遠兄好興致啊,這麽晚了還出來賞景,月色、涼亭、花木以及獨處的如玉公子,畫麵看上去,可真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人。”傅君忘從回廊的另一頭走來,一眼看見亭中之人,朗聲說道。

    秦江瀾朝他的方向略略回頭,潺潺如山間清溪的聲音在這月光之下尤為清泠,對著他說道:“君忘兄。”

    傅君忘走至他麵前坐下,看著他麵前石桌上擺放著的木盒子,略一挑眉的說道:“清遠兄這是藏了什麽寶貝,需要在大晚上的一個人觀賞?”

    秦江瀾看著他,沒有解釋,而是將盒子推至他麵前,輕啟薄唇道:“一看便知。”

    傅君忘狐疑的掃了他一眼,伸手打開盒子,待看清了裏麵是什麽東西之後一愣,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像是慍怒、又像是茫然、亦或是驚訝,總之一言難盡,這麽多情緒裏,唯一缺少的,便是喜。

    “我答應過你,到你大婚,便將此物贈予你夫婦二人。”秦江瀾垂眸說道,“你拿走吧。”

    傅君忘麵上陰晴不定,抿唇對著此物靜默無言,半晌才低低一笑,一改他在人前的溫和,抬眼略有譏諷的說道:“都說清遠道君皎皎君子,品性高潔,懷瑾握瑜,如此看來果然不假,這寒玉通體透徹,入手冰涼,觀之品質乃上乘之物,我當年不過隨口一說,清遠道君竟也放在心上,難得的東西說送就送了,我是否還得向清遠道君道一聲謝?”

    林淮竹躲在回廊的朱漆柱子後麵偷聽,聞言神色不快的看著亭子中的人,咬唇暗想:這北暮道君什麽毛病啊,我師父好心好意的來送禮,祝他與夫人喜結連理,他倒好,擺臉色就算了,還敢諷刺我師父!

    秦江瀾沒有接話,任由他冷言冷語,麵上平靜的看不出一絲情緒。

    “這份大禮太貴重了,君忘自認交情還沒與道君好到這個地步,不敢收這個禮,道君還是帶回去吧,說不定又能憑此玉哄得一兩位仙子垂青,也未可知。”

    傅君忘半刻也不想在這停留,冷哼一聲,起身一拂袖子便大步走了。

    秦江瀾看著裝在木盒子裏的寒玉沉默,須臾,將其收起,方才起身離去。

    待人都走後,林淮竹靠著朱漆柱子坐下,抱著肩滿心疑惑的自言自語:“不是說,北暮道君與我師父是生死之交的好友麽?怎麽看樣子,說是仇人還差不多。”

    “哎,三百年前確實還是至交好友,現在嘛……”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語氣凝重的聲音,嚇的林淮竹瞬間睜大了雙眼,心裏慌亂的跳了起來,轉身一看,待看清來人是誰之後驚嚇變成了怒火,忍不住低聲吼道:“司澈道君!你下次能不能先出聲提個醒再說話?!”

    “我是準備出聲提醒你的啊,但是你不剛好發出疑問嗎,我就先給你解答了。”

    林淮竹一愣,想起方才司澈給的答複,怒火漸消,忙又湊近了問道:“道君,這是怎麽一回事啊?聽你這麽說,三百年前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跟我師父有關?”

    “這個嘛……”司澈故意吊了她一下,才不疾不徐的說道,“可就不應該由我來告訴你了,你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問你師父。”

    林淮竹的臉瞬間黑了下來,滿是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哼道:“那你還不如不說!”

    說完便氣呼呼的回房間去了。

    司澈聳了聳肩,看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再回頭橫掃了一眼滿庭的花草,搖搖頭,無聲歎了一息,也回自己房間去了。

    次日,婚宴準時開啟,傅君忘身為新郎,一身大紅色站在宴席入口,迎接來參宴的賓客。

    來賀喜的賓客眾多,大多都是代表門派家族來的,傅君忘正含笑接待中,餘光無意一瞥,臉上神情忽地一愣,看見司澈一人遠遠向他走來,眼神不由自主的在他身後尋找了一下,卻並未看見另一道身影,當下麵上凝了幾分,眉峰微蹙。

    “給,這是我為你私下備的賀禮,不在禮單中喲。”司澈行至他麵前,將手中之物塞給他,壓低了聲音,衝他肩膀來了一拳,痞笑道:“這是我特意給你尋來的雙修秘法,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莫辜負了兄弟的一片好意。”

    傅君忘瞬時明白是什麽了,趕緊收進儲物袋,衝他翻了個眼皮:“你昨日怎麽不給我?”

    司澈一聽,頓時不滿的哼道:“我那是怕你看了心癢難耐,欲火焚燒才沒給你的,今日正好,你不感激我也就罷了,還衝我翻白眼!”

    傅君忘搖頭笑道:“行啦,快進去吧!”

    司澈見這會兒又有一群人過來,傅君忘身為新郎,確實不好隻同自己說話,便放過了他,負手直接往宴席裏走去,行至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衝他喊道:“君忘,江瀾昨個兒半夜舊疾複發,已先行回去了,他讓我給你帶的賀禮我交給了門童,你宴席後可自去查看。”

    傅君忘一怔,嘴唇動了動,想說的話又說不出來,滿腹的話語全都化成了空氣,稍稍提高了音量應道:“知道了。”

    秦江瀾身有魔氣的事親近之人都知道,作為他曾經的生死之交傅君忘自然也知曉,舊疾則是大家對他身有魔氣的統一稱呼,通常這麽說的時候,便說明他體內魔氣要暴走了,必須遠離人群多的地方。

    傅君忘回過神來,臉上繼續掛著笑的迎接賓客入席,隻是麵上神情不屬,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奈何他今天是新郎,旁人也不敢多問,他便帶著這樣一副神情迎接賓客。

    恍惚間,他聽見有人在說:“清遠道君回去了?真是可惜,原本我還想著是否有機會能見上一麵,就算隻打個招呼都好啊。”

    另一名年輕男子問道:“是啊,聽司澈道君方才所說,竟是舊疾複發?清遠道君乃元嬰修為,怎會有舊疾?”

    “你不知道,這說是舊疾,其實是當年那一戰裏傷了丹田,此後一直聽說太初門的清嘉道君四處搜尋丹藥想要修複他師弟的丹田,可惜放眼過去,這四海大陸,沒有一枚能救治丹田的靈藥,丹田有損,非同小可,清遠道君實在是可惜。”說話的老伯語氣裏滿是濃鬱的遺憾。

    “難怪……難怪這幾百年來清遠道君閉門不出,隻一心待在他的兩儀宮,竟是這樣啊。”

    聲音漸行漸遠,傅君忘回過神來,想起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不宜為旁的人分心,於是勉力打起精神來,笑容滿麵的將每一位來祝福的修士請進宴席。

    距離青陽宗五十公裏外的無極山

    時值三月暮春,山外陽光明媚,春光正好,山上卻滿是參天大樹,遮住了光照,站在林子裏,竟有些陰寒。

    這無極山上有一處山洞,林淮竹帶著秦江瀾連夜趕往這裏,在天光微明之際尋到這個洞口,將他帶至這裏放好。

    “殷璃,我師父他怎麽樣了?”林淮竹看著躺在幹稻草上的人,焦急問道。

    要不是他現在渾身上下籠罩著濃鬱魔氣,實在不宜在青天白日下飛行,其實帶回門派才是最穩妥的做法,如今也隻能選一個山頭暫居了。

    殷璃掃了一眼,懶洋洋說道:“還能怎樣,體內魔氣提前催化了唄。”

    林淮竹詫異的問:“可距離十五還有幾天時間啊。”

    “跟這個沒有關係,他身上帶著傷,本來體內魔氣就不穩,再加上他心神不寧,憂思鬱結,才會提前催化了魔氣,如果這樣的情況發生在十五月圓之夜,隻會更嚴重。”

    林淮竹皺眉看著已經隱在一團黑霧裏的人,憂心忡忡的問道:“你不能把魔氣抽走嗎?”

    看見她這副模樣,殷璃歎了一聲,答道:“你要知道,不論是強行壓製還是抽取魔氣,本就不是長久之道,況且就算我現在把魔氣抽走,下次該暴走的時候還是會暴走,根本治標不治本。”

    林淮竹豈會不曉得這裏麵的道理,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可行,聞言她挽起袖子直接下了陣法防護說道:“不管了,能抽走一點是一點吧。”

    殷璃也隻是提點她一聲,該吸收魔氣的時候還是要吸收魔氣,畢竟她如今也隻能靠著秦江瀾身上的魔氣來修煉了。

    隻是,幾個月前在竹林發生的那一幕,讓她恍然意識到了什麽,她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林淮竹此刻與秦江瀾交握的雙手,看在眼裏總有種怪異的感覺,但她也辨不出來是什麽感覺,就是覺得有哪裏不對,思來想去都找不出源頭,殷璃搖搖頭,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還是先將他體內的魔氣抽出再說。

    秦江瀾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山洞裏,從洞口透進來的月光得知此時已經是晚上,還未等他憶起先前發生了什麽事,便看見趴在他身側睡著的人,與此同時,還有交握在一起的手。

    秦江瀾抿著唇,目光帶著探究在林淮竹沉睡的臉上、及握著他的那隻手上來回移動,眉宇間滿是疑惑。

    他的戒備心一向很重,不管多親密的人都好,總是在還未接近的時候他便有所察覺,像這樣毫無知覺的狀況,還是第一次發生……不,應該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上次在竹林。

    秦江瀾沉思,莫非是自己這些年很少出宗門的緣故,防人之心減淡了許多?

    但很快他便否決了這個猜測,如果真的減淡了,那麽在未央宮的時候,他不會這麽快就察覺到傅君忘的出現。

    所以,問題出現在林淮竹身上?

    還未等他想明白,林淮竹已從沉睡中悠悠轉醒,她睜開眼睛,餘光看見床上的人坐起來後,立馬激動的直起身,剛要張口說話,小腿猶如被萬蟻啃噬一樣又酸又麻的感覺襲來,忍不住驚呼一聲,苦著臉又重新趴回床邊,難受的無法動彈。

    秦江瀾見狀頗為無語的說道:“你是趴的姿勢太久了,血液不通導致的,用靈氣沿著經脈行走幾圈便可。”

    林淮竹照著做以後,感覺確實好多了,很是不解的問道:“修道者,還會有血液不通的時候?”

    “修道者與凡人也沒什麽區別,一樣會受傷,也都需要睡眠,要說最大的不同,大約便是壽命要長些,會使些法術,跟不用進食吧。”

    林淮竹聞言哦了一聲,隨後想起來他魔氣被提前催化的事,忙緊張的問道:“師父,你現在怎麽樣了,感覺可好些?”

    秦江瀾略一點頭,這才發現自己還握著林淮竹的手,不露痕跡的把手抽回,隨意找了個話題說道:“這山洞怎麽會有張床?”

    “是我之前放進儲物袋裏的,原本是想著第一次離開宗門,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以防萬一多備一點總是好的,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林淮竹得意的說道。

    前世作為人人喊打的魔修,露宿荒野是經常的事,因此她習慣在儲物袋裏備上這些東西,決計不肯委屈自己一分。

    在她看來,哪怕就算是住山洞,也要住的舒舒服服的。

    今生雖然做了靈修,但習慣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所以她還是往儲物袋裏放了這些進去,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倒也不枉她費心做的這番準備。

    秦江瀾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抽搐著嘴角的保持沉默。

    外出還帶張床,大約也就他徒弟能做出這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