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殺機隱現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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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十九年三月,皇帝南巡歸宮。
這短短一月之間,宮裏有兩件事情最為盛傳。
其一,是燕楚之戰中失蹤的江陵王回宮。
而另一樁,是皇帝突然病重。
皇帝這一病,與往常都不同。他每日雖然照常上朝,照常處理政務,但人人都看得出,皇帝的神色不比往日,已是日複一日地憔悴下去。
聞此消息的貴妃沈長樂,不顧自己八個月的身孕,硬是要闖到明德宮去。
長安自殿中走出,冷冷俯視著她,唇齒間沒有絲毫溫度,“皇上在歇息,貴妃請回吧。”
“皇後娘娘!”長樂的嘴唇有幹裂的紋路,她仰起臉來,靜靜目視著長安,“臣妾擔心皇上安康,還請皇後娘娘讓臣妾見皇上一麵!”
長安此時此刻這般冷漠地望她,思緒輾轉間,竟思及起多年前的一樁往事。
那一日,好像也是這樣的天色,她伏在台階上,苦苦哀求當時的皇後李淑慎,讓她允許自己見楚洛一麵。
原來過了這麽多年,卻又遇到了同樣的局麵。
她站在皇後的這個位置上,亦是能體會到常人無法理解的酸楚。
長安正要出言,卻忽然見得成德海從殿內出來,恭敬在她身邊低聲道,“皇後娘娘,皇上說了,要貴妃進去陪著。”
長安眉心一黯,有絲絲縷縷的寒意驟然蔓延到骨髓深處,她冷然望一眼長樂,轉身將手遞到晚香手中,“本宮乏了,回宮去吧。”
走過長樂的身邊時,長安明顯而又清晰得望見她唇邊漫起的一絲得意。
那是一種勝利者的姿態,這樣的神情,也曾經出現在自己和鍾毓秀的麵上。
而如今,風轉輪回,早已是物是人非。
戌時,沈長樂出了明德宮,便是一臉的死氣沉沉。
回到錦繡宮,她的臉色更是難看的厲害,怡香見狀,以為她身體不適,立刻要趕去傳喚太醫,卻陡然聽見長樂在身後幽然歎息一聲。
“皇上快不成了。”
怡香嚇了一跳,趕忙回首過去,“娘娘方才說什麽?”
“皇上快不成了……”長樂的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手心裏全然是冷汗,“本宮已經私下問過太醫了,皇上的去留就在這一兩年了。”
怡香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顫抖著聲音道,“可是……可是給皇上主治的朱太醫說,皇上並無大礙啊……”
“怎麽會無大礙?”長樂臉色沉重,仿佛巨石沉沉叩在心間,“方才皇上跟本宮說了一會兒話的功夫,便已是出了渾身的虛汗,本宮再一看皇上咳出來的血,全都是暗色的,本宮兄長臨終之前,本宮是陪在他身邊的,皇上的症狀,跟長兄的一模一樣。”
怡香張了張嘴,仿佛難以啟辰,“那朱太醫……”
“朱政是皇後的人,你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嗎?”長樂的目光在瞬間冷厲如鋒,“如今皇上重病,朝中局麵失控,皇子之中又唯有大皇子年紀稍長,可以為皇上分憂。皇後是大皇子的養母,她如此費盡心機安排大皇子在皇上的身邊,又瞞下皇上的病情,就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讓皇上立了儲,萬一哪天皇上突然駕崩,新帝登基,皇後就是當仁不讓的皇太後。”
想到這裏,長樂的身體一陣又一陣地發顫,“本宮腹中的這個孩子,不管是皇子還是帝姬,都已經等不得了。大皇子已經十六歲,二皇子不受寵,五皇子的母親又是死了的淑妃,眼下看來,要保住六皇子,那大皇子是必然留不得了。”
怡香聞言微微蹙眉,“可是大皇子未必有奪嫡的心思,況且現在李家一脈在朝中的地位也大不如前,皇上未必會立大皇子為儲……”
“大皇子有皇後這個靠山,便是最大的勝籌。”長樂的神情冷清而理智,肅然道,“本宮要是再不動手,等著皇上把立儲的旨意下了,就什麽都晚了。”
永昌十九年五月,貴妃沈長樂產下皇八子。
皇帝病重,宮裏本想借小皇子的出生衝一衝喜,可奈何皇上實在病得有些厲害了,連八皇子的名字,都是內務府給擬好了送到錦繡宮去的。
因著這一重緣故,長樂心裏總有些不快,日裏免不了要抱怨幾句。待自己身體好些了,便立刻把怡香叫到身邊來,再三叮囑道,“我吩咐你做的事,你可都做好了嗎?”
怡香鄭重地點點頭,放低了幾分聲音道,“娘娘放心,奴婢都做好了。”
長樂輕歎一口氣,還是有些不放心,“事關大皇子,皇後疑心又重,你千萬要小心些。”
怡香蔚然頷首,“奴婢明白。娘娘放心,清荷是娘娘的人,必然懂得分寸。”
長樂垂下眼眸,淺淺劃過一絲冷笑,“那便好。大皇子如果死在皇上前頭,本宮又比皇後得寵,雲珩和雲珃不怕沒有出頭之日。”
怡香心下一震,徐徐恭敬道,“是。”
長樂的目光似是無意略過她身上,帶了點意味深長的笑意,幽然道,“你放心,事成之後,本宮不會虧待你的,自會許你兄弟一個好前程。”
怡香恭謹垂下眼瞼,“奴婢多謝娘娘厚愛。”
長樂滿意一笑,抬首望了望窗外明亮的日光,唇邊逐漸泛起一絲幽幽而不可見人的笑意,“本宮如今身子好了,也可以去伺候皇上了。”
彼時,長安正坐在桃夭宮中,她空洞的眼神不知落向何處。她這一方神情落在對麵的楚瀛眼裏,不覺有些思慮,於是便出聲道,“在想什麽?”
長安聽得楚瀛這一句,方才醒轉過來,她輕啜了一口茶水,歎息道,“皇上一直不見好,朝中老臣也開始上書勸皇上立儲,言下之意,都知道皇上可能是熬不過這幾年了。”
說到此處,長安的眼圈有些微微發紅,楚瀛望她一眼,有些擔憂著道,“皇兄身體一向很好,太醫也有些言過其實了,怎麽會偶感風寒就病得這樣厲害。”
長安心下悵然,無聲地張了張嘴,眼角便有幾分微潤,剛要出言,忽然望見晚香帶著一股冷風急匆匆地進來。
她一進殿內,便首先福身下去,“奴婢給皇後娘娘,給江陵王請安。”
長安微微蹙眉,“什麽事?”
晚香略一頷首,起身來讓小得子進了來。小得子的手中捧著一個藥碗,高高舉起,長安疑惑地望他一眼,“這是什麽?”
“這是大皇子的安神湯藥。”晚香淺淺垂眸,謹慎的麵容上陡然閃過一絲惶然,“大皇子近來學業繁重,又要幫皇上處理政事,每夜都睡不安穩。朱太醫上回來的時候,給大皇子開了一味安神湯藥,讓大皇子每日服用。”
“這本宮知道。”長安深深凝眉,望著小得子手中的湯藥,疑慮漸深,“你是覺得,這藥有什麽不妥?”
晚香將頭低得更深些,沉聲道,“奴婢隻是看大皇子這幾日來神色不佳,總有頭暈之狀,失眠的症狀沒有減輕反而加重。奴婢細細想來,可能問題出在這藥上。”
楚瀛聞言緊緊蹙眉,麵上冷漠得沒有一絲表情,轉而向小得子道,“拿過來。
小得子不敢遲疑,立刻頷首將藥碗交到了楚瀛手中。
楚瀛接過湯藥,輕輕一嗅,又輕抿了一口,臉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一沉,“這安神湯我在平江的時候也服用過,這聞起來的味道倒是沒差,隻是口感生澀,不像是平常的安神湯。”
長安臉上的疑影越來越重,“你疑心什麽?”
“我擔心,是有人在裏麵加了不該加的東西。”語畢,他微微轉首向晚香,“去把藥方拿來。”
長安聞言倏然一怔,“你懂藥理?”
“久病自成醫,況且這一類安神的藥物,盈袖的父親從前也開了許多。”
長安默然,望著晚香將一紙方子遞到楚瀛麵前。
楚瀛略略凝神,他細看片刻,眉心倏然一跳,“別的都沒有問題,隻是這朱砂的藥量,比正常多了許多。朱砂微毒,高溫遇化,不是什麽好兆頭。”
長安的一顆心猛然一顫,麵頰瞬間蒼白。楚瀛望她一眼,以沉靜的目光安撫她此時慌亂,“這藥量的多少,我也說不準,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
長安聞得這一句,鎮定了心神,揚聲吩咐道,“晚香,你去把這裏麵的藥渣倒出來,請朱政來看。”
晚香會意頷首,“是。”
晚香與小得子離去後,長安再沉不住氣,緊握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著。
楚瀛深深望她一眼,極力安慰道,“你先別急……”
“我怎麽能不急!”長安的一雙眼睛怒得血紅,忍不住顫聲道,“她們算計本宮,居然還算計本宮的孩子!本宮的雲璟,就是死在她們的手裏,事到如今,她們居然還不肯放過雲珂……”
楚瀛微一沉吟,凝眸望她,“你已經猜到是誰做的了?”
長安冷笑一聲,雙眸濃鬱得幾乎要沁出血來,“之前我總以為是鍾毓秀,她為了五皇子,才會蓄意加害本宮的孩子。可是她死了,別人也必然不敢做這樣的事,思來想去,有這樣心思的人,滿宮裏,也隻剩下貴妃了。”
楚瀛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眉心倏然一跳,“可貴妃是你妹妹……”
“她是我妹妹,但是她的心裏,早就沒有我這個長姐了。”有沉重的怒意與傷心同時浮溢在長安的眉間,她沉寂了心緒,忽然沉聲道,“除了她,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想這樣的辦法來害雲珂。”
楚瀛默然垂首,不再作多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