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牢獄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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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入夏,北平的入夏最是幹燥,樹上知了叫個不停,太陽烘烤著大地就像煉丹爐一樣,得虧地上的樹還硬挺,這葉子還生的茂綠,可這北平白公館外邊是熱得苦不堪言,這白公館裏邊卻是另一番景象。

    石頭剛從廚房的冰櫃裏那出了幾瓶冰汽水,打算給沈燁靈送上去,他是前幾天剛經曆過生死臨別的人,現在在旬陽在天津,亦或是在東北自己頂多算是個死人了。

    那一天戲園著火他在場,當時婁大爺一心想著讓他去拜別師門,去投靠東北的張饒舜,於是連夜就帶著石頭走,石頭舍不得找了個借口會戲園子取東西接機甩開婁大爺這一著,那天戲園子剛好停工歇業,他和他爹隻好從後門進。

    看門的大爺早早就和人打牙祭去了,所以院子裏空無一人,他讓婁大爺在院外等著,自己則從前門鑽個小縫偷偷溜出去。可是沒想到的,他以為戲園沒人定是黑燈瞎火,哪知他越往前門走還走出光明的道路來。

    越往前走還越覺得渾身發熱,他心頭一顫這才曉得這是戲園子著火了,可是這戲園前門大燈都不點一盞,這火苗子能是哪來的呀?他當時也沒仔細一想,又是看見他這虎頭虎腦的等發現周圍的大火時,身後已經被大火斷了去路。

    隱隱約約還聽見外邊有人大喊著:“來救火,快來救火”。

    一陣難聞的煙味傳來,石頭被煙熏得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隻見著周圍有一雙手拉著他,他眼睛被煙熏的模糊了,朦朦朧朧的覺得這雙手的主人像是沈燁靈。

    對,沒錯就是沈燁靈,他破口剛想喊一聲‘師傅’,哪知這個師傅也不知是怎麽出現在這裏,怎麽找到了另一條出口,怎麽將他從火海裏拉出來。

    就連他們出來外麵停著的一輛車都讓人匪夷所思,他隻記得他們坐上車,車子一溜煙連招呼都不打就把他們送到了北平的白公館。

    這個白公館的主人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居石頭這幾天以來的了解,這個小夥眉目倒是俊郎可惜性子有些陰陽怪氣,至今未娶妻,在北平地位不一般,見著他嘴裏總掛著‘天津’這兩個字,顯然他在天津名氣很大。

    還有和他師傅的關係。。。石頭一直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他知道這位白少爺是他師傅的老朋友,可是看著一向隨和的沈燁靈就連對待下人都是客客氣氣,可偏偏到了白少爺這裏確實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這位白少爺卻也不去惱他的態度,整天一臉討好的去迎著沈燁靈的臉色,他聽過這裏下人的竊竊私語,說他師傅隻不過是白大爺不要了,扔給白二爺的東西 白二爺卻偏偏把他當個寶,依著白二爺的脾氣,興許那天白二爺興頭過了,就不是現在這幅行徑了。

    石頭也是聽在耳力,回憶在心裏,這幾天在白公館享清福,熱了又後院的大泳池子解暑,渴了有冰鎮西瓜,汽水。悶了有留聲機,高檔俱樂部。就連平時吃的飯,甜點等都比平時好上幾倍,也許這就是他爹常說的富貴人家的生活。

    他爹說他姐姐現在嫁給張饒舜就是享受這樣的清福的,到如今他也跟著享受到了,這還不是得益於他姐姐,完全是歸功於他師傅,他師傅要把他留下來,那白少爺也隻好讓人把他好生伺候著。

    他端著汽水上了樓,他師傅的房間在二樓,離白少爺都讓房間不遠,卻在地段上優勝於白少爺的房間,到不像是一間客房更像是一個主人該住的位置

    他推門而入,就發現沈燁靈清閑的正在陽台上料理他種下的花花草草,他所種的花草沒外頭長得這麽野,養不活被太陽一曬就死了,弄得他這幾天一直在忙前忙後的鼓搗,光是一天下來就是汗流浹背。

    身上這身淺灰色薄衫,就不知道被汗水浸透過幾次,石頭將手中的汽水端到遮陽傘立起來都讓陰涼處。

    他看了看師傅,又看了看手中汽水瓶子,這汽水瓶身上的水滴道和沈燁靈腦門上的汗水一樣多一樣當然大,看得石頭好一陣心疼,急忙喊道:“師傅,您快過來乘會涼吧,你看這大熱天的,咱們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喝點冰汽水吧”。

    沈燁靈應著石頭的回應起身擦了擦汗,笑了笑:“我不熱,也不渴石頭替我喝了它吧”。

    石頭覺得有些愧疚,搖了搖手中的汽水瓶心裏想著:要是徐汝良大師兄來勸師傅總能全過來。

    他開始想起,徐汝良,張尚植這些人,他們整天圍在沈燁靈身邊可是到頭來,現在陪在沈燁靈身邊的卻是他,他內心不知道該是能留在神仙似的師傅身邊的自得,還是沒照顧好師傅的愧疚。

    連忙又轉移話題問道:“師傅這幾天怎麽沒練功帶嗓子,唱戲呀”。

    。 這個話題似乎夠吸引得著沈燁靈的注意,隻聽沈燁靈彎著腰眼神空洞的嘀咕了兩句:“唱戲,戲”。

    石頭接著時機連忙抓了瓶汽水跑過來,打算遞給沈燁靈,激動的又說道:“是呀,師傅好些時日沒唱戲了,徒弟我也好長時間沒練功了,皮肉犯癢,,都開始懷念虞師傅的鞭子了”。

    沈燁靈沒接過汽水,嘴裏一就嘀咕著,嘀咕的話也依舊脫不開戲,隻等著空洞都讓眼神逐漸化為明亮澄澈,他才直起腰板對石頭說道:“戲當然要唱,石頭快去準備冥紙冥鈔,燭秉等物,和為師出去一趟”。

    石頭歎了一口氣,他這剛在陽光之下接觸半刻,就已經是炭烤背 這烈日炎炎的沈燁靈這是又要去哪呀?也不等石頭問個清楚明白沈燁靈就進屋開始去洗澡換衣起來。

    由於沈燁靈洗澡整間房子之內是不許有人進來,所以石頭隻好不答話乖乖的出去,吩咐著這裏的下人給自己準備好,等著沈燁靈沐浴完畢之後他們坐著車一路出了城。

    也是個荒涼的地方,即便不到秋天,石頭也感覺沈燁靈帶他來的地方有些荒涼落敗,他們來到兩座墳墓麵前,烈日當頭,石頭被腦門上的一滴汗水模糊了眼前,便聽到沈燁靈嚴厲的喊了一聲:“跪下”。

    這一聲‘跪下’就好似皇上的聖旨,他不得不尊,噗通一聲兩座墳他也不知道先跪哪個,隻能是往它們中間跪了。

    沈燁靈的聲音悠悠的從上頭傳來:“這是你師伯”。

    “那家裏頭的那個。。。”石頭剛想往下說旬陽的那個家裏頭不是還有師伯的牌位,但話還沒說完,他這迷糊腦袋總算明白,沈燁靈這次帶他來看的正是他師伯葬身的地方。

    相傳沈燁靈的師哥是死在戲台上的,可他為何而死到現在都是個迷,石頭不懂得解密恭恭敬敬的在張長信的墳墓前磕了幾個響頭,然後又轉身給旁邊那座墳墓也磕了頭,要說能和張長信葬在一起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和他殉情的妻子。

    等著都磕完頭,石頭就給沈燁靈擺著貢品,等一切都弄完不動聲色的沈燁靈這才叫他先回車裏去。

    石頭知道是師兄弟感情深,也不好再打擾,幹幹脆脆的一溜煙鑽進了不遠的車子裏,還不忘觀望著遠處沈燁靈的動向。

    隻見沈燁靈直挺挺的跟著跪倒在了地上,跪在墳前,闊別了兩年終於來到北平再見師哥了。

    他開口一句很平淡看不出是喜是悲:“這兩年我過得好,把尚植也照顧得好,往後餘生我相信汝良一定能將他照顧好的”。

    這句話像是他在旬陽時常常對著祠堂內的牌位說的話,如今再說一遍卻是五味雜陳,是呀他師兄的屍體就在眼前呢,和旬陽對著木頭說的話能一樣嗎。

    他抽了一口氣,繼續道:“這兩年沒了你人活得還是個頂個的好,戲班也好,徒弟們的唱功也精進。沒了你照樣能活能過,可是我呀沒了你沒法子唱《牢獄鴛鴦》咯”。

    別人都覺著他說話和哼調調一樣好聽,可是如今這說話的調子卻成了悲調。這些年他唱慣了杜麗娘演慣了楊貴妃,卻始終忘不了和張長信一起唱的《牢獄鴛鴦》,他這兩年還真沒唱過,不是不會唱而是不再唱不敢唱。

    他怕唱了之後又有人死在戲台上,抑或是他就死在戲台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道理讓他不敢唱。

    “我先亮亮嗓子,兩年沒唱了,上一次唱的時候和你同台,這一次你在陰間,我在人間,我們個唱個的可好”。

    正說著,沈燁靈這轉悲為喜的性情道成了精神恍惚的瘋子,他站了起來,定穩了姿勢隻放著旁邊有個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師哥張長信。

    他師哥待他好一如往昔的照顧他,安慰他,給他唱武生,讓他一舉成名,這可都是他師兄忘不了也不敢忘其中的情義如涓涓細流,不易割舍。

    這種情義怎麽可能在那時死在他麵前,他沒有一點感覺呢,手起刀落他師兄把自己的一條命給拿去了,同時也帶走了他另外半條命,他薄情於世,不是沒有理由,都隨著故人一溜煙也去了。

    石頭在車上,眼耳辦並濟的對著沈燁靈那個方向,悠悠的曲聲傳來,這才知道師傅這唱戲唱給的是誰,隻覺得炎炎夏日自己的背後卻引來一陣發涼。

    仔細一聽沈燁靈所唱的這首曲子,好聽是好聽,可沒見師傅唱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