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沉浮東坡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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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細節無比執著,講的是一個精致。
    蘇軾對烹茶十分精到,有所謂“飲茶三絕”之說,即茶美、水美、壺美。
    茶美自不必說,蘇軾堅持認為,水也是泡出好茶的重要組成元素,他曾在《求焦千之惠山泉詩》中說道“精品厭凡泉”,其對烹茶細節的執著可見一斑。
    在蘇軾謫居宜興蜀山講學時,非常鍾情金沙泉水,常遣童仆前往金沙寺挑水,童仆不堪每日往返勞頓的辛苦,悄悄在水桶裏裝上了普通的河水,但卻被對水非常挑剔的蘇軾所識破。
    後來,蘇軾準備了兩種不同顏色的桃符,分別交給童仆和寺僧,每次取水必須和寺僧交換桃符,如此童仆就無法偷懶了。此外,蘇軾對烹茶煮水時的水溫掌握十分講究,不能有些許差池。
    他的經驗是,煮水以初沸時泛起如蟹眼魚目狀小氣泡,發出似鬆濤之聲時為適度,最能發新泉引茶香。煮沸過度則謂“老”,失去鮮馥。
    蘇軾不僅自己汲水、生火、煎茶,對於磨茶也很精通。他還曾設計一種提梁式茶壺,烹茶審味,怡然自得,題有“鬆風竹爐,提壺相呼”的詩句。
    一副對聯趣事傳天下,道盡世間冷暖。
    長期的地方官和貶謫生活,使蘇軾足跡遍及各地,從四川到浙江,從宋遼邊境到嶺南、海南,為他品嚐各地的名茶提供了機會。在這當中,有關蘇軾飲茶的趣事也是層出不窮,最令後人難忘的,莫過於他在莫幹山中作出的那幅千古絕對了。
    相傳,當時任杭州通判的蘇軾在一次外遊中,路經莫幹山,並來到一座廟中小憩。廟裏主事的老道見他衣著簡樸,相貌平常,對他相當的冷淡,隻是應付地說了聲“坐”,又對道童說了聲“茶”。
    待蘇軾坐下交談後,老道方覺得客人才學過人,來曆不凡,又把蘇軾引至廂房中,客氣地說道:“請坐”,並對道童說:“敬茶”。
    兩人經過深入交談,老道才知道來客是著名的大詩人蘇軾,頓時肅然起敬,連忙作揖說道:“請上座”,於是把蘇軾讓進客廳,並吩咐道童:“敬香茶”。
    蘇軾在客廳休息片刻,就起身拜別老道,這時,老道急忙請蘇軾為其留下墨寶,以作紀念,蘇軾淡然一笑,瀟瀟灑灑地揮筆寫道:
    坐請坐請上坐
    茶敬茶敬香茶
    老道看罷,立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羞愧不已。從此以後,這個對子也被後人用來作為警示“勢利眼”的典故,並廣為流傳。
    蘇東坡深研佛理,亦精通茶道,寫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詠茶詩詞。對飲茶一道,東坡深得獨到之秘。同時,他對於茶葉、水質、器具、煎法,都頗有研究。從他的詩詞中可略見一斑:
    《試院煎茶》:“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鬆風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繞甌飛雪輕。銀瓶瀉湯誇第二,未識古今煎水意。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新泉。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我今貧病常苦饑,分無玉碗捧娥眉,且學公家作茗飲。博爐石銚行相隨。不用撐腸拄腹文字五千卷,但願一甌常及睡足日高時。”
    詩中談論煎茶要注意火候的問題,其描述茶、茶湯、茶具及茶效,一氣嗬成,引人入勝。
    《西江月》:“龍焙今年絕品,穀簾自古珍泉。雪芽雙井散神仙,苗裔來從北苑。口湯發雪腴釅白,盞浮花乳輕圓。人間誰敢更爭妍。鬥取紅窗粉麵。”
    詞中提到以穀簾珍泉煎烹龍焙絕品,乃是人間茶品之極致。
    《汲江煎茶》:“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鬆風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
    詩中前段描寫月夜臨江烹茶的情趣,後段則以茶茗與自然的翻覆變化,反襯世事的無常而平撫自己悲苦的境遇。
    《水調歌頭》:“已過幾番風雨,前夜一聲雷,旗槍爭戰,建溪春色占先魁。采取枝頭雀舌,帶露和煙搗碎,結就紫雲堆。輕動黃金碾,飛起綠塵埃,老龍團、真鳳髓,點將來,兔毫盞裏,霎時滋味舌頭回。喚醒青州從事,戰退睡魔百萬,夢不到陽台。兩腋清風起,我欲上蓬萊。”
    此詞記述了采茶、製茶、點茶的情景及品茶時的感覺,描述得極為生動傳神。
    鬥茶鬥智,茶墨結緣。
    在唐宋時期,文人雅士們以尚茶為榮,不僅嗜好品飲,而且參與采茶、製茶,於是鬥茶之風興起,人們聚集一堂鬥茶品茗,講究的還自備茶具、茶水,以利更好地發揮名茶的優異品質。
    這種“茗戰”之樂,使得眾多文人墨客為之趨之若鶩。範仲淹的《鬥茶歌》曰:“北苑將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鬥美。”
    相傳有一天,司馬光約了十餘人,同聚一堂鬥茶。每個人都拿出了自己收藏的最好茶葉、最珍貴的茶具等赴會,先看茶樣,再聞茶香,後嚐茶味。經過一係列的比鬥,蘇軾和司馬光所泡的白茶脫穎而出,但蘇軾帶來泡茶的是上雪水,水質好,茶味純,因此比司馬光的白茶更勝一籌。
    蘇軾心中高興,不免流露出得意之狀。
    司馬光心中不服,便想出個難題壓壓蘇軾的氣焰,於是笑問蘇軾:“茶欲白,墨欲墨;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君何以同愛兩物?”
    眾人聽了拍手叫絕,認為這題出得好,以為能把蘇軾給難住。
    哪知蘇軾胸有成竹,微笑著在室內踱了幾步,從容不迫地欣然反問:“奇茶妙墨俱香,公以為然否?”
    茶墨有緣,兼而愛之,茶益人思,墨興茶風,相得益彰,一語道破,真是妙人妙言。自此,茶墨結緣,傳為美談。
    東坡去世那年,在一首詩中像是給自己一生作了一個總結。詩中寫道: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三“州”,都是東坡被貶的地方。東坡把這幾處人生苦難之地,作為自己的“平生功業”,這又是為何?
    因為中國古人講“三不朽”,這就是立德、立功、立言。文學藝術可算在立言中間。而東坡的一些不朽之作,大都寫在被貶之地。這也許與東坡先生精通茶道有關吧。
    蘇東坡一生遭遇陷害、謫貶、放逐,輾轉流離,荊棘遠多於鮮花,磨難遠超過安適。盡管如此,但他都能坦然麵對,找到自己生活的樂趣。他所到之處既留下了太多的失意和不幸,也留下了珠璣般的文字和感人肺腑的傳說故事。
    他是一座難以超越的山峰,他在詩詞、書法、繪畫、文章、哲學、醫學、美食、水利、養生乃至釋、道、儒等領域的造詣,都已登峰造極。
    他是一位曠世奇才,他的一詞二賦,已成千古絕唱,後人隻有高山仰止的份了。